第五十八章 美人关
作品:《山上青松陌上尘》 台上对峙二人那被风吹动的衣襟,在夜色中猎猎飞舞。
“啧啧啧啧老情人再见面,这可真是让人感动啊!”
那一阵奸猾的怪笑,自然是从方子天嘴里发出的,他带着无比巨大的复仇快意紧紧盯着左丘辰的脸色,说话时激动的直咳嗽:“就为了这么个唱戏的下九流,你千里走单骑啊?告诉你,老子身上有的是能耐,但偏偏就是不冲着你使啊!”
左丘辰面沉似水,道:“杀你女人的是我,杀了你女人的,是我。”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压过了在场所有人的声音,朗朗澈澈,在广场上久久回荡。
方子天手上加紧,他手中人脸上吃痛,可却一声不出,只是深深地望着对面左丘辰。
喉咙里火烫一般的感觉,却有多年未曾重拾的温暖。
看着他的怒目而视,方子天微笑得更为欢畅:“你说当年霸王洒泪别姬的时候,是个什么心情?说啊!”
左丘辰望着“石萍儿”,心中五味陈杂,腹内千言万语,面上坚毅如山。
“别怕!一定带你走!”
“哇哈哈哈哈哈!”
方子天终于逮住了机会狂笑一番,借以发泄长久以来满腹焦躁压抑的情绪,他面上满是讽刺和鄙夷的表情。
曲儿死了,他在这世上早就无牵无挂,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呸了一声,语带不屑:“你说走就走啊?当自己是谁啊?天王老子啊?你是能挟飞仙以遨游啊?还是要抱明月而长终啊?”
念起《赤壁赋》里这几句,他更是气从心起,一把扯下手中人唱戏的头冠,方子天伸脚将她踹倒,拽住了头发怒道:“老子今天杀定了她!”
就像是有一股热血。猛地在胸中烧起来一般,左丘辰身子不由自主地轻轻晃了一下,隐泛杀气的脸上,带了几分凛然。
衣袖一翻,手间多了三枚物件,众人定睛一看,正是水、火、土三张雷符!
对面方子天不再狂笑,面上一僵,双眼中精光闪烁。
※ ※ ※
片刻之间,天际有乌云翻涌不止。炸雷滚滚电光闪动,楼前狂风大做,天地间是一片肃杀。
在众人眼中,天上的云从来都没有像今晚这般接近地面,不知是不是三张雷符并在一处的缘故。彷佛整个天都要塌将下来。
左丘辰向方子天提出的要求很简单,放了场中游侠豪客。再让石萍儿站到自己身边来。
得势不饶人的方子天本欲寸土不让。可奈何于这三张雷符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冲着田添翼甩了甩手,方子天道:“让他们走。”
游侠豪客们如蒙大赦,做鱼贯而出狼狈逃散状,生死关头丝毫不顾“侠客”二字,片刻不到就散的尽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对于左丘辰这位再生父母。他们没有多看一眼,反而卑躬屈膝地在一众狐假虎威的锦衣卫面前溜下了山去。
且说戏台之上是一手交人,一手交货。
三枚雷符抛向方子天;“石萍儿”奔向意中人。
“啪”的一响,雷符到手;“嘤”的一声。佳人入怀。
※ ※ ※
就仿佛是抱住一身春雨绵绵,左丘辰只觉胸中霎时间涌入一股温柔的暖流。
她就这样静静烫贴在自己身边,娇躯上,酥软绵绵,眼眸中,流光飞舞。
看着那盈盈眼,笑千千,左丘辰已在半醉半醒之间。
留人间几回爱,迎浮生千重变。
他再不会放她走,再不会惹她疼,那一瞬间他只想与她埋首烟波、天涯海角,再不问是劫是缘
然,可惜的是,一瞬间,才有多久?
下一刻,眼前有红光妖艳,胸中的这股暖流,瞬间变做了钻心的火烫。
“哏”
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来的声音,左丘辰嗓子里满是沙哑和迟钝,此刻深深的诧异更遮盖住了他全部的面容。
“萍儿你还是恨我?”
※ ※ ※
左丘辰整个身子,慢慢开始发抖,甚至连他的嘴唇上都失去了血色,一同微微颤抖着。
看他的表情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竟没了声音。
流火飞红就那样插在胸口,随着他炙热的心脏一同颤抖。
他心里清楚的很,自己本来应该没事的,可是自己的手没有以前快。
以前快,是因为自己心狠,认为对自己稍有不利的,直接就杀。从来不会有什么顾忌。
直到今夜再见到她之前,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变。
可当那霍霍的剑光刺来时,自己竟然没有出手,他才发觉原来自己已经完全变了。
“萍儿你还是恨我?”
“谁是你的萍儿?擦擦眼好生看看小姑奶奶是谁!”
刹那间,天地灰暗,遥远天际上就连仅有的几点星光,也终于没入了乌云中。
一字一句仿佛是一声声惊雷捶打在他脑海里。
仿佛沉眠于一场美梦,将醒未醒之间,想起要抓住什么留下来,却又始终抓不住。
※ ※ ※
轰隆!
天边,惊雷滚过,厚厚的云层中,飘飘遥遥地下起了雨点。
今夜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夏翩跹一击正中后,心头狂喜之下,嘴上说出的话尽是得意忘形。
“英雄难过美人关!你蓬莱岛主果然是一大英雄!可歌可泣啊!”
伴随天雷连滚,雨势逐渐变大,苍穹中出现了如游龙一般的闪电,划破黑暗。
然而就在电光火石之间,那副得意的笑容突然僵在了夏翩跹的脸上。
剑拔不出来,手松脱不开。
她万没想到左丘辰一身护体内劲竟像磁石一样吸住了她。
《庄子,逍遥游》有云: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
左丘辰此时眼中光芒如火焰般熊熊燃烧!怪异功法直有从夏翩跹身上取一分,贮一分。海纳百川之势,犹北冥天池之巨浸,可浮千里之鲲。
全身血脉逆流,体内精气倒冲,有泄无尽!
夏翩跹手心里尽是冷汗。
台下人全都呆住了。心里纳闷,暗道既然偷袭成功。这夏翩跹怎么还不赶快抽身啊?那左丘辰可是天下第一啊!挨他一下小命还要不要了!
“快来帮我啊!”
台上夏翩跹失声。听了这一喊,众人才明白过来,原来不是她不动,是她动不了。
方子天默然冷笑,姜午阳纵身抢出。
“啊!!!”
霍然间响起的,是左丘辰的一声大吼。
戏台之上。那吼声凄厉至极,直有压过惊雷之势。
他一掌拍出,蓄劲而勃发,夏翩跹只觉自己站在了怒海狂潮之前。心神未定身子已被震飞出去,重重砸在了姜午阳身上。
晕倒在“霸王”怀里,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 ※ ※
轰的一声大响,场中尘土飞扬,竟是整个戏台都被左丘辰方才的出手,震的塌了下来。
一片烟尘之中,红了眼的左丘辰,金手指甩出,未见迈步就已然冲到方子天面前。
“她在哪?!”
随着狂怒至极的一声喝问,金手指夹千钧大力当空劈下,带着无比杀伐之气,击向方子天。
金光辉煌之中,周遭草木砖石,无不激震飞扬,任谁都看的出这一击之力,真有惊天动地的威力!
在滚滚涛天的杀气中,方子天两目圆睁乱发飘扬,全身衣袍无风自鼓,瞬间涨大许多。
他脖颈一歪!竟是不挡不闪!
在场中人尽皆吃了一惊,都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幕。
方子天疯了?竟然拼着性命不要,让出颈间弱点来给天下第一打!
这也未免太托大了!
金手指重重击砸在脖梗处,发出咔吧一声巨响!
田添翼吓得大喊:“完了完了!脖子折了!这一下子肯定折了!”
方子天登时退了几步,跌在地上。
“哇哈哈哈哈”
嘴里发出一阵狂笑,他蹲在地上以手撑地,满眼金星乱冒,喉咙一甜,忍不住将一口热血喷了出来。
颤巍巍地站起来,在众人的注视下,方子天神情间显得意无比。
“白莲宝鉴当真神物也!”
站在原地左右晃着脑袋,硬吃了那雷霆一击,砸的他眼中满是血丝,连眼角都震裂了,可那脖颈间骨节乱响处竟然能动自如,没断没折!
这还不够,随后他右手一甩,那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的东西,竟是方才还扎在左丘辰心口上的流火飞红。
※ ※ ※
“她在哪?我挨不了多久了让她出来,我见上一眼”
施展了全力一击,此刻左丘辰脸上已经越来越苍白,好像丧失了魂灵,神态上又萧索又令人心伤。
胸口从被划破的衣衫里袒露出来。他说话时黑洞一般的伤口里不时涌出一股一股黑色的暗血,如同熬蝴了的糖稀,沿着创口淌出来。
嘴角也有血不断流出来,似乎他整个人已难以支撑,但仍然强忍着不肯倒下。
方子天脸上似乎怀着深切的同情,注视着那个孤独的身影。
“我们这出唱的是狸猫换太子,你的萍儿到底在哪,我怎么知道哇?啊?”
原以为今夜是上天的眷顾,可到了这时一切却成了可笑的圈套。
脑海中有悲痛万状,汹涌澎湃的绝望,竟是将左丘辰的最后一丝理智也压了下去。
他此刻心神意乱,重伤之下运指成风,不顾一切地奋力进攻。
两人前两次交锋,左丘辰不论在回音岛还是在邹县,均是带着只决胜负,不关生死的意味。
可这一次相斗,他出尽全力,再无半点留情。招招都用上了杀手,势道当真刚猛狠辣,上下翻飞中身法快极,竟是将整个人化做了一片虚影!
然而这一次的方子天却不还一手,他双臂开张,门户尽露,不防不闪一味挨打,在翻翻滚滚中足足挨了左丘辰一百余招。
除了姜午阳略知一二以外,所有人都不明白方子天武功道行何以至此,竟然有了金刚不坏之身!
田添翼看的两眼发直,心中思潮起伏,直问周朝贤说方子天平日里吃的药丸子哪来的?莫不是太上老君的仙丹啊!这怎么变成铜皮铁骨了!
到了最后,左丘辰势如疯虎般乱打乱扑,可方子天每一次被金手指点中要再爬起来时,看那沾满泥水的脸上总是带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戏谑表情。
在地上被打的连滚带爬,方子天得了空隙依然有说有笑:“你打死我也没有用啊!我真的不知道你家石萍儿在哪啊!”
※ ※ ※
月亮隐没,天色转黑。
那是黎明之前最后的昏黯不明,或许转瞬便有会破晓随即。
每个人都会坚持自己的莫种信念,在他人眼里,这无异于是浪费时间。可在那一刻的自己却觉得很重要。
就在那一刻。
风沙打伤了他的面容,吹散了他的长发。可是,所有人都不记得飞舞的风沙曾经掩盖了他的身影,不记得身上的疼痛曾经撕毁了他的决心。
进攻。进攻
进攻几乎成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种标志。成了他依然存在的一种符号。
曾经以为,只要一心打天下,就能忘记自己心爱的女人。可到了那一刻才发现,若不能再见她一面,竟然连死都没有了意义。
得天下是为了什么?纵横江湖又为了什么?
难道不是为了女人吗?
风雨萧萧,在天地凄然中左丘辰最终停下了他飞纵的脚步,金手指缓缓坠下,如废铜烂铁一般掉在了地上。
那时他双膝一软,带着无尽的不情愿慢慢地跪倒在了满地泥泞中。
左丘辰死的时候,觉得雨水在他脸上慢慢的滑过,就像那个女子曾经的眼泪,只是他不知道她如今在哪,更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再愿意为自己流眼泪
当那身影上的生气渐渐地消散时,却仍有淡淡的一层凄伤笼罩其上,缠绵不去。
那时所有人都盯着他。
只是在一片黑暗里,根本看不清他最后一刻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