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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裸色

    ☆、第 41 章
    接下来的拍摄渐入正轨。
    《仙御》这款游戏本身没什么内涵,广告脚本也是重画面而轻情节。为了使男性玩家有代入感,男主形象是纯虚拟的。开发商要求的逐鹿天下的恢弘场面根本不依赖演员,只需借助3D特效渲染。
    ——没有台词、没有对手戏,罗浅浅的主要任务是穿着炫目的游戏装戴着尖尖的狐狸耳套卖萌。
    谁也没想到罗浅浅能在这么一个花瓶角色中找到闪光点。分镜头拍摄的时候多数工作人员还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要说有,那就是NG的次数少了,邹导的脸色渐渐和悦了。等到后期剪辑的母带出来,大家才发现罗浅浅的用心:小狐仙深谷修仙时的天真懵懂、初尝□的怦然心动、与男主共图天下的聪慧坚忍……化蛹成蝶般完美浓缩在剪辑后的这一分钟。
    放映室里都是行家,自然知道要演绎出这样的变化并不难,难的是没有刻意着力,一切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对迟来的赞誉罗浅浅倒是很淡定,她有自知之明,这次的表现不是突然人品爆发打通了任督二脉,而是因为她对这角色有特别的感悟。
    坠入爱河之前,每个女孩儿都曾是没心没肺的小妖精。可是总有一个“他”,会让你甘心入世,一夜长大。从这点讲,妖和人又有什么区别?
    将母带拷回去给靳辰看之后,罗浅浅问他要感想。靳辰摩挲着下巴,沉吟半天才说:“罗浅浅同学,你成功打击了我。千里马终究还是要挑伯乐。”
    罗浅浅被他故作沉郁的表情逗笑,忍不住攀着他脖子亲了他一口,不过她自始至终都没告诉他,塑造她的并不是什么伯乐,而是她内心深处隐秘的情感。
    为了能够与他比肩,她才努力想长成橡树旁的那株木棉。
    广告拍完以后罗浅浅稍微空了两天,靳辰却一天比一天忙起来。摄影展办得很成功,接踵而至的就是紧锣密鼓的采访和宣传。
    靳辰本身不喜欢这样的商业模式,但是他现在毕竟不是一个人单干了,整整一个摄影团队围绕着他,工作室业务的维持、拓展除了依赖他这个核心摄影师的影响力,还有许多其他因素不得不考虑。
    用靳辰自己的话说,是他已经丧失了任性的权利。
    要是从前,罗浅浅会觉得这话说得矫情,不过现在她逐渐有所体会。为了增强宣传力度,《仙御》广告后期堪堪完成,盛唐就迫不及待地在环球中心召开了一次大型发布会。当然广告发布只是一个引子,纪洋的目的是借机为衡宇传媒跟盛唐游戏的合作造势,老头子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是时候在两个儿子中间做一个选择。
    出于种种考量,令发布会办得格外隆重。宴会厅里灯光璀璨,乐音绕耳,到处弥漫着一股华丽奢靡的气息,大厅中央搭了一个临时T台,发布会由一场青春洋溢的cospy秀拉开帷幕。
    有纪洋的经纪公司做后盾,这场秀的级别自然非同一般。其中好几个模特儿都是时尚杂志上的熟面孔,看他们褪下精致昂贵的大牌服饰穿上绚丽夸张的游戏装还是非常新奇的体验。
    走秀结束,灯光很快暗下去,巨型投影屏缓缓降下,浮突在屏幕之上的,是酣畅淋漓的两个狂草大字——仙御!
    为了充分展现画面效果,这次用的是三维全息投影。一分钟的广告惊心动魄,看得全场屏息,当画面定格在“百万军中红颜笑”的最终镜头,好多人还沉浸在异彩纷呈的虚拟世界回不了神。
    谁也没想到,一支游戏广告能拍得如此磅礴大气。
    掌声雷动中,《仙御》的主创班底鱼贯出场,鞠躬致谢。一时间T台下镁光灯闪动,谋杀菲林无数。
    至此,发布会算是成功了一半。
    台下VIP席一角,身着黑色Giorgio Armani西服的的纪洋不露声色地吐了口气。
    这场发布会是投石问路,先把衡宇跟盛唐的合作炒成大众瞩目的焦点,再在董事会上让几个大股东煽煽火,老头子不点头也得点头。资本融合是大势所趋,老头子死抱着过去那一套,90年代末那拨海外上市的潮流他没赶上,如今还是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早就惹得众人不满了。
    纪洋手指抚着袖扣无意识地盘动。
    随着主持人激情澎湃的介绍,盛唐的石总在来宾的掌声中闪亮登场。做游戏出身的老总似乎都很有娱乐精神,为了应景还特意请造型师重金打造了一袭帝王战袍,可惜三叉束发紫金冠遮不住他脸上虚浮的老态,兽面吞头连环铠也不衬他浮突的肚腩。
    主持人右手边站的是作为广告代言人的罗浅浅,她今晚穿着一袭月白色的丝绸小礼服,上身的花团式设计雍容贵气,而小碎花做底与白色乌干纱褶皱的双层裙摆则给人带来阵阵清新空气。
    天真、纯净、娇俏又不失妩媚,这是一种介于女孩与女人之间的混杂着的美。
    “你看人的眼光不错。”CASH坐在纪洋身边低声说:“这女孩儿就是块玉石,乍看不起眼,其实光华内蕴,要是假以时日,等她的青涩劲褪了……”
    青涩?
    纪洋扬起唇角,带着几分嘲弄地摇了摇头。甲之砒霜,乙之蜜糖。有些人喜欢的,恰恰就是这份将熟未熟的青梅滋味。
    台上正在进行授杖仪式,主持人冬瓜哥是已经有十年电视节目主持经验的名嘴,同时也是出名的人贱嘴滑,此时正拿着话筒在一旁起哄:“我说宣传片怎么就缺了个男主角,原来是从大荧幕穿越到了现场。石总这气度,一看就是安邦定国的人才啊!这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没了美人怎么行?来来来,赶紧的,跟女主角站到一起!”
    身姿曼妙的司仪适时递上红丝绒垫的法杖,法杖货真价实,镶的都是施华洛世奇的水晶,灯光下熠熠生辉。石定康煞有介事地托着法杖,将它移交到罗浅浅手里。
    为了便于记者拍照,这交接的动作稍微维持地久了一些。别人或许还没什么感觉,纪洋是知道石定康那点小心思的。他垂下眼睑,慢条斯理地抚着自己的指端,前些天石定康醉后的丑态又浮上眼前——
    “你手下那几个妞是不错,像郑玄裳啊李敏仪啊,就是……怎么说呢?总觉得艳过了头有点俗,不如当初我看‘三原色’里的那小姑娘有灵气……”
    灵气!也不看看自己的一身污气!
    不过话又说回来,找个有爱好的伙伴总比没爱好的要好,合作不是合并,时间长了总得有个主次之分。到那时候,自己或许就该感谢他的这些“小嗜好”了。
    纪洋低着头,唇角微动,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与此同时,台上的石定康跟罗浅浅携手,将法杖高高举起指向天空,随着《仙御》雄浑激荡的主题音乐,宴会厅穹顶的小灯如波涌般逐层点亮。
    这意味着六大新服准点公测,也意味着狂欢之夜刚刚起航。
    为了彰显主办方的实力,发布会搞得颇为隆重。仪式性的内容不算太多,接下来就是热闹的餐会。醇酒佳肴、俊男美女、时尚话题……世界上所有地方的秀场生活都大同小异。
    罗浅浅借补妆的机会在后台稍事休整,从下午彩排到现在她滴水未进,高跟鞋撑得人脚掌都痛。做FANS的时候对明星的生活不乏好奇,真正站到镁光灯下才知道个中滋味并不轻松。好在发布会已经过了大半,接下来几乎没有她的戏份,用靳辰的话说:装上满满一盘食物、找个僻静的角落,对着窗户假装看夜景,这样既可以大快朵颐又不怕损害形象。
    想到靳辰,罗浅浅忍不住会心一笑。
    化妆镜里的女孩儿双颊微红美目流波。她手指轻点,点在镜中人鼻尖,小小地告诫:外面还有一屋子的陌生人,你能不能别把幸福溢得这样明显?
    谢过化妆师跟助手,罗浅浅拖着迤迤裙衫重新往宴会厅走。刚刚走近侧门,就看到门里众星拱月,记者正围着纪洋采访。看架势,他大概跟她一样,是休息回来的中场被堵在了门口。
    “衡宇跟盛唐有意合并,这传闻是不是真的?”
    “纪老先生身体欠佳,会不会对衡宇的发展方向产生影响?”
    “能不能请您谈谈传媒与娱乐的制胜之道?”
    “……”
    面对记者的长枪短炮,纪洋颇有风度,示意助理不用介入,他就地站定侃侃而谈:“衡宇确实有意跟盛唐合作,不过目前还在‘试婚’阶段,结果如何还不好说。”
    “传媒跟娱乐的关系么?在我看来传媒就是母**,因为它是直接面向受众的渠道,可以孵化出诸如广告跟版权销售的收入模式。而娱乐是**蛋,不能衍生出附加价值。所以传媒需要内容来丰盈,娱乐需要渠道来推出。”
    “经济低迷怎么会是问题?越是人在苦闷的时候对于娱乐的需求就会越强烈……”
    看他们有问有答,看来一时半会儿还结束不了。
    罗浅浅正在门口作难,冷不防身后有人喊。
    “罗小姐?”
    她吓了一跳,转身看到背后站着个矮胖胖的青年,看着装跟xiōng前的邀请卡,应该是与会的记者。只是他手里拿的不是话筒跟相机,而是只黑莓手机。
    看他目光闪烁打量自己的样子不像是要采访,罗浅浅一时间有些狐疑。
    “请问您是?”
    “我是《环城娱乐》的记者。”他向她秀了秀邀请卡,紧接着问了个奇怪的问题:“请问,您的父亲是不是周泽伟先生?”
    “……是。”
    这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在这种场合被骤然提起,感觉总有些怪异。罗浅浅蹙眉看着对方,捉摸不透他的用意。
    “是这样——”对方似乎也有些不自在,捏着拳头轻轻咳嗽了一声,看着她的目光说不清是好奇还是怜悯:“我刚刚接到爆料,您的父亲大闹靳先生的摄影展,现在心脏病突发,紧急送医。”
    “……”
    有那么一瞬间,罗浅浅茫然站在原地,呆立无措。这消息太过荒谬,大脑接受无能。
    靳辰的摄影展反响极佳,今晚在LOFT50有个小型答谢活动她是知道的。但是,她父亲?八竿子打不到边的关系,怎么会贸然跑到那里去?
    自称记者的陌生人还杵在自己面前,一脸认真,不似作伪。
    她低头打开坤包,手机
    ☆、第 42 章
    罗浅浅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的秀场。
    长长的甬道、下坠的电梯、汹涌的车流……一切都像噩梦中的混乱镜头。
    哪怕坐在飞驰的计程车上,哪怕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哪怕刚刚听到靳辰亲口确认,她依然感觉不到半点真实感。
    坐在车上好像时间凝滞,赤脚在医院狂奔没有半分痛感,直到在不知哪个拐弯口撞到了人,对方一下子抓住她肩,用力拉住她大声吼:“罗浅浅,你爸还在抢救,你先别慌!”
    爸爸?抢救?
    她闭了闭眼,深呼吸,终于有了一点点真实感。
    睁开眼看到医院白惨惨的灯光,叶枫满头大汗的脸近在咫尺。
    “靳辰呢?”
    “他守在手术室门口。怕你出事,让我到这儿堵你。”
    这么说一切都是真的。
    这几层的电梯都是层停,叶枫拽着她从楼梯跑上去。进走廊就发现安全门口挡着好几个保安。
    “刚才有记者跟过来围在这边不肯走……”叶枫喘着气解释。
    马上有个大嗓门打断了他的话:“家属到了?马上过来签字!”
    罗浅浅赶紧跑过去,有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跟靳辰站在一块儿,看见她不容分说,先将厚厚一摞单子塞过来,嘴里一长溜地说:“患者是急性心肌梗塞,梗塞的血管为左冠状动脉主干,是最凶险的梗塞部位,极易休克或猝死。为了挽救患者生命,必须立即进行急诊手术——请您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
    罗浅浅根本来不及细看条款就按着他的指示签了字,医生走了她还傻站着,刚才夺路狂奔的劲头不知去了哪里,眼前一阵阵发黑,腿软得直往下坠。有谁一把揽住她肩膀,半拖半抱地将她弄到边上长椅上。
    “去倒点水!快!”
    “我没事。”罗浅浅侧过脸,对着满脸焦灼的靳辰勉强笑了笑:“就是刚才跑太快了。”
    “你先喝杯水,定定神。”
    一口气灌下一杯温水,感觉稍微好了一点。
    靳辰在旁边说:“你来的时候医生已经着手手术了,抢救很及时,签字只是补手续。”
    她呆呆地捧着水杯,好半天,才涩着声音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具体怎么回事我也说不清楚。我在画廊给读者签纪念册,你爸突然出现,说要跟我谈谈。因为有读者在排队,我让他稍微等一下,但是他情绪很激动……后来我带他去了休息室。”靳辰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有些疲惫地揉揉眉心。
    罗浅浅看着他,忽然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唇角有青肿的痕迹,衬衣也皱巴巴的,领口都撕破了。有个可怕的念头倏然而至,她几乎是屏着呼吸在问:“你、你有没有对他动手?”
    靳辰身子僵了下,不过还是回答了她:“没有,我跟记者动手了。”
    “那,我爸他有没有说为什么来找你?”
    “可能有媒体找过他,不知道是采访或者怎样,总之他知道我们在一起,很生气。他指责我控制你,利用你……你不是拒绝了纪洋经纪公司的邀约吗?他觉得是我从中作梗,要把你攥在手里当摇钱树。我反问他有没有尽到过父亲的责任,我们在休息室吵了起来,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都是我的错,要是我没有藏着掖着,早点跟他解释就好了。”罗浅浅喃喃自语。
    靳辰握住她的手说:“这事不怪你,怪我。”
    现在说这些其实已经没有意义。
    两人一时无言,默默枯坐。
    等待的时间显得那么漫长,通往手术室的那两扇门始终紧闭着,里面悄无声息。“辰枫”好几个员工都在,叶枫、林凯、小米……不过也帮不上什么忙。
    其间纪洋打来过电话,询问情况。罗浅浅知道自己突然离开必然会对发布会产生影响,可是现在她除了说抱歉还能怎样?再有电话进来,却是记者,罗浅浅直接将电话掐了关机。
    楼道恢复了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大门终于打开,罗浅浅惊跳起来,一瞬间麻木的知觉忽然恢复,心被看不见的大手揪成一团——生怕下一秒就是医生出来跟电视剧里那样摇头说“我们已经尽力了”。
    结果率先出现在视线里的是手术推车而不是医生。
    护工脚步很快,他们一路推罗浅浅一路跟,推车上的周泽伟双目紧闭苍白浮肿,如果乍然看到根本认不出来。
    护工直接把周泽伟送到了ICU,医生很快也到了,是个发际线靠得很后的中年男人,态度很和蔼。罗浅浅颤着手抓着他问情况他也不以为忤,不过从他嘴里吐出的话却不能给人多少安慰:“手术虽然成功了,但你爸爸的情况还是不乐观。他的左冠脉主干已经狭窄到只有一条缝隙,心肌缺血非常严重,用球囊扩张的时候心脏又突然发生了室颤……”
    医学术语罗浅浅不懂,不过听来听去就一个意思:病人还没脱离危险期,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接下来这两天周泽伟始终没离开过ICU,病危通知书下了一张又一张。
    罗浅浅浑浑噩噩地守在医院里,白天不敢走开,晚上不敢合眼。这边是公立医院,安保系统没那么森严,时不时还要提放狗仔来乱拍。
    靳辰心疼罗浅浅,在附近宾馆定了房间,结果她一次也没去过,宁可在挤满了病人家属的休息室里耗着,吵吵闹闹人来人往,反而没那么难受。
    靳辰没办法,只好在这边陪着她,只是现在她基本没什么话,常常环着胳膊坐在角落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般住在重症监护室的病人背后都有一个亲友团,探病的、陪护的、出主意的络绎不绝。罗浅浅想了很久,却想不出自己该通知谁:爷爷奶奶是早就过世了的,她爸是独子,这些年生活不顺遂,跟其他亲友少有往来。有时候她在休息室里坐着,看人家亲友进进出出,忍不住会想要是她爸清醒着,是不是也会感到孤独?
    爸爸。
    她在心里悄悄的、反刍似的拼读这称谓,说不清是茫然还是失落。
    这种复杂的心情在陆衍波来探病之后到达了顶点。
    那一天,是周泽伟入院第三天。
    靳辰去外院弄一种特效药,罗浅浅一个人守在ICU门口的走廊里。
    接到陆衍波电话的时候她已经有些诧异,结果等衍波过来才发现跟她同来的还有她父母。
    衍波的父母都是老实人,节假日的时候罗浅浅跟衍波去过她家,他们一早就晒好了被子整理好房间,等她们到家已经热气腾腾做了一桌子菜,知道罗浅浅爱吃虾,临走时衍波爸爸还特意做了一大饭盒油爆虾让她带回学校去。
    很长一段时间,罗浅浅都觉得日后自己“家”的味道就该是她在衍波家里感受到的那样:矮墙上俗艳的太阳花,阳台上新晒的团花被,屋子里唠叨的老人家,还有厨房里浓浓的油烟味。
    在她看来,这种街头巷里的烟火气远比精致奢华的楼市广告更令人憧憬着迷。
    许久不见,衍波的父母依旧淳朴憨厚。他们不会花哨的言辞,见面一番唏嘘,又把手里大袋小袋的东西送到休息室。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是些吃的。自家裹的粽子,刚采的枇杷跟甜瓜……还给你买了点洋参,你含着吊吊精神。”
    “我、我吃不了这么多……”
    衍波爸爸三两下把东西归置到墙角,说:“没事,放着慢慢吃。”
    今天正好双休日,病人家属特别多,休息室坐满了人。他们挤在角落里说了会儿话,衍波妈妈看罗浅浅的憔悴样,非说要留下来跟她换换班,罗浅浅好说歹说才劝住了。
    末了罗浅浅送他们出门,到楼道里四下无人,衍波妈妈掏出一张银行卡递到她手里。
    “衍波把借钱的事都跟我们说了。这孩子,听说你爸出事,她一宿没睡着,估摸着你要用钱,赶早班车回来跟我们坦白了。”她说着,狠狠剜了一眼衍波,那眼神,是既生气又心疼。衍波妈妈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Cāo劳惯了,比一般人显老,两鬓头发都白了。衍波默默偎上去,拉了拉她衣角,难得的小儿女姿态,令她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俗话说得好,儿女就是讨债鬼。她做得再错,我们还能撇了她不管?她当初就不该管你借钱,这么大笔数目,衍波这情欠的……”
    看她拭泪,罗浅浅手足无措,只好喃喃地说:“阿姨,没事,真的,我们是朋友……再说、再说她当时不是怕你们难过吗?”
    衍波爸爸在旁边咳嗽了一声,拉过老婆:“你别在这儿添乱,孩子做错了事,你回家慢慢说。”又转过来郑重其事地谢了罗浅浅。
    他们走了,衍波却留了下来。大约是经的事多了,她整个人比从前沉稳得多。罗浅浅诧异她有勇气跟父母坦白,她很感慨:“其实这件事压在我心里就像块大石头,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既欠你的,又欠我爸妈的。这下说开了也好。”
    “你爸妈真开明……”
    “开明?你是没看到我身上的藤条印!不过我爸撒过气也就好了,他今早还对我说,以后有事不要藏着掖着,一家人在一起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罗浅浅听得怅然良久。
    如果她能早点放下心结好好跟她爸沟通,如果她没有鸵鸟心态一味逃避,事情会不会有所不同?
    可是世间很多事,都没有如果。
    周泽伟在ICU躺了五天之后,最终还是停止了呼
    ☆、第 43 章
    罗浅浅将周泽伟的遗体运回了老屋,按这边的习俗停灵。
    好在还有没搬走的老邻居帮忙,通知了一些老亲,周泽伟生前工作的化工厂也派了人,加上“辰枫”的员工罗浅浅的同学,居然也络绎来了不少人。
    葬礼请了专业的殡葬公司Cāo持,办得像模像样。佛事法事、超度念经,追悼会肃穆庄重。但是形式再多又有什么意义?到末了,死者仍免不了化为焚化炉里的一缕青烟。
    等从墓地回来,罗浅浅已经筋疲力尽,但还是强撑着将来吊唁的宾客一一送走。衍波跟汪诺不放心,说要请假再陪她几天,也被她婉拒了。
    到最后,老屋里只剩下罗浅浅跟靳辰。为了给灵床腾地方,家具都归置过到了一块儿,现在静下心,屋子里更显得空空荡荡。靳辰看罗浅浅满脸疲色,忍不住劝她:“东西过阵子回来收拾也不迟。”
    罗浅浅勉强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东西。”
    相册还是前天整理屋子时在周泽伟床底下的鞋箱里发现的。罗浅浅把相册取出来,放到饭桌上,摩挲半天,指给靳辰看。
    “都是从前的老照片,我还以为这些东西他早扔了。”
    靳辰接过,一页页翻开。
    相册已经旧了,页面斑驳,连扉页都脱落了,里面的照片倒是都按时间顺序整理好了。其中有不少周泽伟跟严梦绮的合照,说不上拍得多好,但是两人那会儿都还年轻,眉宇间自有一种青春神采。尤其是罗浅浅降生后,小夫妻抱着毛毛头,看起来也颇温馨恩爱。
    “你瞧,我爸妈当年,也是有过几年好时光的。”
    靳辰的指端流连在罗浅浅的小脸上,哂然一笑:“你那时真丑!”
    再往后翻,小婴儿渐渐长大,团在一起的小脸长开了,果然显出几分灵秀。罗浅浅小时候似乎挺活泼,好多相片对着镜头咧嘴直乐。相比较,周泽伟夫妻脸上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淡,眉间yīn翳越来越重。到了罗浅浅七八岁模样,已经彻底看不到两人的合影。
    靳辰怕罗浅浅触景生情,不动声色地合上影集,说:“你把这带回去吧,挑几张好的,我给你翻拍。”
    罗浅浅摇摇头,眼神有些空茫,自言自语似的说:“翻出来,又能给谁看呢?”
    这话说得寂寥,靳辰一时没有作答。只是隔着桌子伸出手,覆在她手背上。罗浅浅低下头趴在桌上,将额头抵在他手上。好半天,她都维持着这姿势,不言不动,然后,有湿热的液体在他手背上慢慢洇开。
    这是周泽伟出事以来,她唯一一次在他面前真情流露。
    回城的路上,罗浅浅已经恢复了平静,这种少言寡语的平静比放声大哭更令人担心。
    靳辰一边开车,一边假装若无其事地建议:“叶枫在西山脚下买了幢别墅,要不我们去借了住几天?现在正是采杨梅的好时候。”
    “杨梅虫多,有什么好吃的?”
    “那干脆走远一点,去趟马尔代夫?你以前不是总爱学麦兜,说什么蓝天白云、椰林树影、水清沙白……”
    “我想另外租个房子。”
    这话题转得毫无预兆,靳辰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罗浅浅的声音依旧是波澜不起的淡然:“后天我就正式毕业了。接下来我总得找工作,你不也说过么?我不能老赖着你。”
    这话,靳辰还真说过。
    就在《仙御》广告杀青的那晚,两人开了红酒庆祝,罗浅浅醺然薄醉倚在他怀里,缠着他要他承诺养她一辈子,当时靳辰回答她的话跟这句差不离,只是情境不同,语意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道理,靳辰明白,罗浅浅自然也明白。
    她这样说,不过是想不伤颜面地拉开彼此距离。从获悉周泽伟死讯开始,靳辰不是没想到过会有这一刻,他没想到的,是这么快,这么不甘,这么痛!
    “你这是,想分手?”
    这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下乘。
    这是什么时机?她是什么心情?他有什么权利质问?偏偏感情先于理智,拦也拦不住。
    这句话,罗浅浅没有回答。
    而他,竟然不敢再问。
    沉溺了那么久的幸福,原来都只是欢愉的假象。他用全部生命疯狂爱着的,宛如夏日阳光下的泡沫,轻轻一碰就碎了。
    那一晚,罗浅浅还是住在了工作室。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陈设。
    床头挂着的,是靳辰指点她拍的航模海报。打开电脑,桌面上是两人相拥的合照。相处时的点点滴滴都在眼前,可是世事变幻,她现在的心境怎能与往日相同?
    键入靳辰的名字,铺天盖地的都是负面新闻。 继兄妹恋爱,气死老丈人,殴打记者,潜规则女星……狗仔无所不能,连上一代的恩怨都拖出来八卦。包括罗浅浅在内的、跟靳辰传过绯闻的女生被并列排在一起,因为其中不乏有头有脸的大牌女星,舆论对她的关注多少被分散了。
    如今罗浅浅好歹也算半个圈中人,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这是媒体对她格外宽容。纪洋派人来吊唁的时候曾经说过,公司正在想法对发布会的事情进行危机公关,祸水东引,算不算是公关方式的一部分?
    罗浅浅心中微动,再去搜衡宇的新闻,却发现网页打不开了,仔细一看原来是WIFI网络出了问题。
    她还在这边折腾,门“咚咚”两下,靳辰的清冽声音响在门口:“这么晚还上什么网?”
    她顺手关了网页去开门,看到地板上放着一杯牛奶,靳辰已经转身离去。
    罗浅浅喊了他一声,他脚下略停,淡淡地说:“把牛奶喝了,早点睡觉。”
    生硬的语气,却掩不住对她的关心。哪怕在冷战,也不会忘记她临睡前需要的那杯牛奶。突然断掉的网络,也是他动的手脚吧?可是外面的风风雨雨,她不能等他一个人来挡掉。
    第二天,罗浅浅还没来得及去找纪洋,纪洋已经主动跟她联系。
    电话是CASH打来的,礼貌地致哀,问她现在在哪里,然后约她到公司见面。
    罗浅浅到公司,一路上遇到好几个一起受训的新人,大家看她的目光各有不同:有冷漠、有同情,也有隐而不露的幸灾乐祸。在上楼的电梯里她遇到了郑玄裳,两人都有些意外,打过招呼便不知该说什么。
    电梯里没别人,空气有些冷。
    快到郑玄裳按的楼层的时候,她忽然很突兀地开口:“当初……我以为那样做了,你就不会进ECHO。”
    罗浅浅有半秒钟错愕。
    初听有点糊涂,转而想到传闻中郑玄裳跟纪洋的关系,她隐约有点明白了。当初郑玄裳刻意泄露她的样片不是为了压她一头,而是希望她把帐算到纪洋身上,从而拒绝跟ECHO合作。可是以经纪公司的规模,就算不签她罗浅浅,也有张浅浅李浅浅,她还能一一防得过来?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郑玄裳唇角微挑,露出抹自嘲的笑:“我曾经觉得纪洋对你有些不同。”
    原来如此,这答案比刚刚那个更令人崩溃!
    “我跟他……”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罗浅浅还在抓狂,电梯已经驻停。郑玄裳丢下句“抱歉”,快步走了出去。
    有了这个小插曲,罗浅浅在会议室见到纪洋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别扭。
    好在在场的还有不少人,除了CASH,还有盛唐的公关经理。
    纪洋跟CASH还是比较客气的,盛唐的人跟罗浅浅没什么交情,说话就比较生硬,毕竟她在发布会上仓促离场给盛唐留下的烂摊子还是他们在收拾。而且周泽伟一死,她跟靳辰的绯闻直接被炒成了丑闻,连《仙御》的最新广告都不得不停播。
    面对这重重指责,罗浅浅默不作声,全盘接受。只是在对方要求她在记者招待会上澄清跟靳辰的关系时她才出现反弹:“这是我的私生活,我不觉得有必要昭告天下。”
    “但是你的私生活影响到了我们的游戏形象!”对方毫不容情地驳斥:“为了这次活动我们费了多少精力?从广告投拍到媒体公关,每个环节都精心编排耗资巨大,结果被你搞得一团乱!”
    “在法律范围以内,我会付起我的责任。但是为了摘清自己而往别人身上泼脏水,恕我无法配合!”罗浅浅快速地翻着面前的记者问答预案,越看越窝火。
    “罗小姐,你跟我们是有合约的。细则上明确写着,作为代言人你有义务积极维护我们的公司形象。”
    “细则上有没有写着,我有义务配合你们对他人进行诽谤?”
    眼看现场气氛剑拔弩张,CASH咳了一声,□来打圆场。
    “这只是应急预案,有不妥的地方我们再商量。浅浅,你也别怪谭茛说话直接,这些日子他的压力不输于你。广告新片停播,媒体穷追猛打,石总整天拉长着脸,连盛唐跟衡宇的合作都延后了。你想想,这些事情你在医院的时候我们有没有来烦过你?别说你跟我们签的只是短约,就算是签了长约,多少艺人前途跟公司利益发生冲突,还不是说雪藏就被雪藏了?从这点来讲,我们不算苛待你吧?”
    CASH说话不疾不徐,很有说服力。没想到罗浅浅默然片刻,还是摇头:“因为我个人给大家造成困扰,我一直觉得很抱歉。我刚才就已说过,我愿意尽我所能去弥补,我不认同的只是解决问题的方式。而且媒体也不是傻瓜,我一个成年人,哭着喊着说自己是上当受骗不觉得可笑吗?说不定结果反而适得其反。”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既然如此,我们就只能采取第二套方案,从你自身着手,扭转大众对你的印象。”一直沉默坐在会议桌上首的纪洋忽然开口,“衡宇有意跟盛唐联手搞一个明星慈善活动,进藏区给盲童送温暖,你有没有兴趣参与?”
    罗浅浅听了有些诧异,想了想说:“我倒是没所谓,就怕有的媒体要说这是作秀,还是于事无补。”
    “尽人事听天命吧!不过这次进藏可能时间很长,藏区条件恶劣,你确定你能接受?”
    “要在那边呆多久?”
    “先去十天,主要是送书送物资,回来后看媒体反应。如果有必要,会安排你去第二次,对外就说你舍不得那些孩子,决定利用暑假时间为他们补习。你的FANS主要是宅男跟大学生,他们心思单纯很容易哄,这段时间内我会让工作人员拍了视频以志愿者名义发布,BBS跟帖吧里也会有人造势维持你的人气。时机一旦成熟,我们立即把停播的广告短片重新推出,运气好的话,不消一个月,这次事件的负面影响就能消除。”
    “……”
    说穿了还是作秀,只是跟第一个方案相比要温和一些,至少没有直接侵害到谁的利益。
    “怎样,是不是还要回去考虑?”见罗浅浅没有及时答复,纪洋慢悠悠地追问了一声。
    罗浅浅抬头,对上他笃定的眼眸,不由抿唇苦笑,反问:“难道我还有其它选择?”
    进藏的事被靳辰知道,两个人不免又置了一场气。
    靳辰担心罗浅浅身体吃不消,从周泽伟入院开始她就没睡过囫囵觉,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原本白皙的肌肤透着股不健康的青玉之色。可是他刚提出自己出面帮她解决合约问题,她便强烈反弹,说他又要走回老路,对她管头管脚。
    一来二去,他也忍不住,说她看着性子绵软内里却极刚愎,凡事不肯与人商量。靳辰一句无心之语却戳了罗浅浅痛处,沉默良久之后她才木着脸点头:“你说得一点没错,要是我肯好好跟我爸沟通,或许他也不会死。”
    到这份上靳辰便不肯再说下去,转身托了陆衍波过来劝,没想到罗浅浅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谁的话也听不进。
    CASH办事效率极高,不过两天,衡宇跟盛唐联手举行的“拯救孤独的星球”公益活动已经热热闹闹在荧幕上造势。
    罗浅浅晚上睡不着,打开电视,就看到盛唐的石定康穿得人五人六地接受采访。
    这档节目罗浅浅不陌生——《名人面对面》,她之前还差点上去露脸。
    主持人林岚依旧走知性路线,说话不紧不慢、绵里藏针。石定康则是西装革履,一副踌躇满志的网络新贵做派。
    罗浅浅打开电视时,林岚正问到作秀的问题,石定康歪着头来了段长篇大论:“经济学中“荷塘效应”的原理:假设第一天,池塘里有一片荷叶,一天后新长出两片,二天后新长出四片,三天后新长出八片,可能一直到第47天,我们也只看到池塘里依然只有不到四分之一的地方长有荷叶,大部分水面还是空的,而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到第48天荷叶就掩盖了半个池塘,又过了仅仅一天,荷叶就掩盖了整个池塘……在目前中国的慈善大环境下,对于公益事业的关注,单纯靠一个人和一个企业是不够的,盛唐跟衡宇,愿意做河塘里面的第一片荷叶。”
    如果不知道采访都有脚本,这两人你来我往也算有趣。而现在,她只觉得无聊。
    从头到尾,唯一打动她的地方只有活动标题。说到底,每个人都是一颗孤独的星球,偶尔相拥取暖,终究各自为伴。
    开了电视觉得聒噪,关了电视觉得寂寞。
    那种被镁光灯包围、被粉丝追捧的生活近在咫尺,现在她却丝毫提不起兴趣。只因为,促使她不顾一切也想站到台前的理由,已经不存在。
    尽管满心不赞成,到了罗浅浅临行前,靳辰还是准备了一大堆东西:全身的装备,包括上衣、裤子、鞋子都防水,西藏的夏季几乎天天要下雨。还有防高原反应药物、防晕车药物、防皮肤皲裂的润肤膏以及各色零食,零零总总装了两个大箱子。
    连叶枫都看不惯罗浅浅对靳辰的无情,找了机会来对她控诉:“你知不知道靳辰为你付出多少?为了不让你被媒体苛责,他把所有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否则衡宇会搞危机公关难道我们不会?他那都是舍不得你!不但不为自己辟谣还反过来配合,见过傻的没见过他那么傻的!”见罗浅浅不为所动,他越说越气:“你知不知道他前几天还找我谈过,说有意把公司股份转给我,带你离开是非地。可是你倒好,把自己摘干净了把他留在泥坑里!”
    罗浅浅平心静气让他说,到最后才点了点头:“上次聚会你说过,要是再过一个月,可能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我自己。事实证明你是对的,现在还不到一个月,我已经不认得我自己。”
    一句话到底,将叶枫噎到肝颤。
    看两个当事人反而客客气气,直到上飞机前也没什么重话。
    怕机场有记者,靳辰没有送机。
    罗浅浅两个大行李箱全都装到了出租车上。
    上车前罗浅浅忽然对靳辰说:“再过两天是我爸爸头七,你要是有空的话,替我去看看他。”
    靳辰深深看了她一眼。
    叶枫在边上煞风景:“自己老爸头七你都不在,还说什么搞慈善。小心媒体抓住又是一个话柄。”
    罗浅浅自嘲地笑了笑:“我这是要把没来得及付出的孝心转化成爱心,弥补在盲童身上——你瞧,你想到的人家早就想到了,记者答问都套好了词。”
    她说着上了车,司机一踩油门,车子很快消失在了街角。
    靳辰不声不响,在原地站了很久,连叶枫跟他说话他都没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