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回四第二章
作品:《孽缘深怨录》 “象你俩经历那么多的苦难,如今没得啥病的人有几个。你看原来的老邻居,王云松老两口不是都去了。还有翁琪芳60多就死了,剩下汪老伯孤苦伶丁的,虽说有儿子但也在苦熬着。前面坡住着的陈元良两口也是先后死的,好多比你年轻的都走在前头。”
“你这孩子说些啥呀,死呀死的,不怕晦气。快吐口水。”黎清玲最避讳。也最信菩萨、观音,初一、十五总忘不了去烧香拜佛。走那去玩只要有庙,一定要去烧几柱香,跪在佛像前叩上三个响头。嘴里嘀嘀咕咕的,心里还要念叨菩萨保佑家人这个那个的。香火钱几元、十几元的不等,还要随喜功德,就更是说不准数。有时几十元也在丢,平时啥都节省,可上香的事却一点也不马虎。
“妈,我也是随意说说,那些弟兄都说你俩烧了高香,前辈子修行积德才有这样好的福气。”
“儿哪,你妈那些年受的苦,数起来都不是个味。”(心有个孽。)
“妈你不说了”龚思端知妈说起就没个完,还要带着把爸也数落一番。什么只管拿钱啥都不管,那怕吃不拢发薪的日子,也没有多的钱拿。只有她东拉西借的,好歹让孩子们每天能吃上饭。“苦日子已经过去,你现在享福就是了。”
“我说老四呀,你不能去把龚迈接回来住两天。”
“妈你还说,她又提没拿生活费,让我都烦死了。”
“你不会送点去。”
“我手头一直都有点紧,那抽得出来。这年头真是没钱矮几分,我能说啥。”
“我给你吧,”
“妈算了她是找借口,等找了钱一定要把儿子接回来的,你老放心吧。”
其实两老也知道,媳妇也最疼孙子。只是忙于生意,和孩子在一起的时候少点。其它的都安排得妥当,也没啥不放心的。但思念的情份总是一块心病。这一夜儿子回来得很晚,听得到底下的开门声。龚襄荣看完电视,倚靠在床头却无法入睡。白天的那一幕时时的萦绕在脑子里,胥子健在廻光返照的一刻,交待完了临终的意愿。随后又陷入昏迷,如不抢救也就魂归西瑶,看来靠药物拖个三五日都难说。
他眯眯糊糊的又觉很清醒,浮现着六十多年前出逃的一夜。那时从堂哥家回到父母这里一年多,因受堂兄帮助而在那里上学。自家几亩薄土瘦田的劳作,一家人生活很苦。正值解放前夕抓壮丁,他家是三丁抽一。而十多岁的年龄又无钱赎丁,都知拉去打仗的人难有回归路。眼看日子一天天的逼近,父亲只有让他出逃。半夜yīn天无月,摸着熟悉的田坎悄悄上路。母亲的眼睛早就哭肿,自己是家里最小的,也是唯一读书的儿子,深得父母的疼爱。大哥揹着只有几件破衣的包袱,要带他一同走。他们绕着屋后的小路,爬过一道山梁,穿进横卧在沟底前面的林子。只有翻过这座大山才安全。平时他也没有在这密林里走过,可只有走这条捷径才能在天黑前赶到姑姑家,那是在扬江南岸的一个小镇上。在黑洞洞、冷浸浸的树子中穿行着,急促的脚步声惊起了林中歇息的小鸟,还有静伏的山蛇。它们在蟀蟀的游动,大哥拿起一根长长的树枝,不断的挠弄着前面的草丛,以防踩着蛇被咬伤。沾满露水的杂草早已将鞋子打湿,他很心痛母亲在临行前,才给穿上的、新纳的布鞋。那经过千针万线的扎缝,已是将她瘦骨的小手掌围起一圈老茧。
估摸已是寅时才走出老林,他们来到九道拐。路上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说,大哥闷着头在前面走着,他紧踏着哥的脚步声跟着。他们尽量避开农家的院舍,还是难免的惊扰一些狗在远处的狂吠。此时哥问他累不,但出逃的恐慌一直笼罩着,丝毫不敢有所怠慢。便摇摇头算是回应,其实哥的速度一点也没有减。他们捡着最近的山路,这对他来说真的有点折磨。平时里的重活都是哥们在承担,一口气走几十里的山路够呛。还好天亮前已赶过了窦家集,即便被乡丁知道也追不上,况且也不知朝那个方向找哇。为了在路上不被盘查,他们避开大道抄小路。农村的场有一三五、二四六,赶集的、做生意的、走亲戚的,他们混在其中直插飞泉。当午夜叩响姑妈的门时,她惊呀的看着两个满头大汗的侄儿。等弄明白是为什么时,也是一阵高兴的忙着做饭。他坐着歇息时一口大气才算落下,而且人也象瘫软式的。100多里路基本没停靠,就这么走了一整天。
人的命运就是这样离奇,逃命的出走改变了一生。50年代末父亡奔丧,当晚母亲也落气。想着贫简又拖家带仔,而无法竭尽孝顺时,真是伤心之致。一直到了这把年籍才熬出头,可家乡还是老样子。几个哥的后人仍然生活在老屋里,自己那份屋业全给他们了。品种寡而物量少的旧式耕作,贫困的窘境只够腹饱。剥落的土墙、泄牙漏缝的门框、因地基下沉墙壁裂开很大的口子,那些侄子们都无力去修复。而他们的后人大都离开这片故土,迷念着城市的绚丽七彩不愿回归。这百多年的老屋不知那天会垮坍的,他虽是老辈中唯一还活着的人,也是风烛残年无力去修补。心焦着那片乡土是如此的衰败,连着一根脉的血缘却是两重天,如何才能了却这番惆怅。
这些年公路修宽也平顺,回老家是方便多了。但长辈平辈都走完了,只剩自己孤单一人,已没有自己的根基。清明的扫墓祭拜,才是晚年唯一的寄托。他总是要亲自拔去墓前的杂草,用干茧的老手,抚去黏在石碑上已风化的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