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物是人非。
    仙界，池莲宫。
    九池呆愣愣地坐在莲塘边，手里的莲花朵朵，她怔愣地望着它出神。
    一袭蓝衣翩翩而来的仙人，立于九池身后，轻启声音：“九池。”
    九池并未回头，只是纤手轻抚莲，语气冰冷：“你又要走了吗？”
    “……嗯。我去妖界。”那来者沉默了下。
    九池说：“你现在不过太仙，万年前你未曾升入玄仙，现下，你又要让自己去送死吗？”
    “……无妨，我的灵力我自己知晓，与你，永远没那样的天分。”来者语气不急不躁。
    九池一手捏碎了手中的白莲，愤怒地回头怒骂：“四万年前你就是这样，现在你还是这样！你永远要追寻那遥不可及的梦想！那个人已经死了，你明白了吗？！”
    那一袭蓝衣的仙人，长相英俊非凡。他脸色清冷，和九池有几分相似。
    “我无所谓……明日我便启程，你多保重。”他说。
    她愤吼：“五皎！你还要痴心妄想到什么时候？！我说他已经死了，凤凰一族都死绝了——”
    五皎轻轻地垂下头，半晌不言语。
    九池见状，舒缓了脸色，放柔了声调，将娇弱的身子依偎上去：“五皎，我就你这样一个弟弟……我不想再看到唯一的亲人离我远去——”
    “……我的一魄仍在你手上，我永远都不会死。”五皎轻轻地推开她，淡漠而疏离：“再见，姐姐。”他的身形，淡淡地消失在空气中。
    “五皎！”九池悲鸣地低喊——“你总是这样狠心地待我！”
    ***
    天界，辰华宫。
    焦黑的土地上，那一抹嫩绿小芽，迎风摇曳。
    一只纤细白玉的手指轻轻抚上嫩芽，温柔地仿佛情人地呢喃：“小凤凰……我知你终会回来的……”
    他轻轻地勾起嘴角，在荒凉的天界，万年的时间是何其的漫长，他终于等到了……
    “我来寻你，再等我一段时间，我会再来寻你……你的祈天，可已寻到了吗……”
    唯有风，回答他万年的疑惑……
    ***
    从天崖上爬下来，我损失了大半记忆，现在如同新生儿般毫无威胁力，随时容易被妖怪吞吃了。
    可怜的我，连维持基本的修罗形态也不行，只能变成一只难看的**，在妖界天崖山腰处寻了一洞穴好生修练。
    就在那五百年里，有一个神一直陪伴着我。
    那天把我吵醒的一个神，虽然他化作妖怪打扮，但同为神的我一眼就看穿了。
    一系蓝衣长袍，一脸淡漠地伫立在天崖崖上，仿佛思念恋人般的忧郁。
    想同是心中有所牵挂之神，我便走了出去，踱到他脚步，轻轻问他：“你思念的是谁呢？”
    他淡淡低头扫了我一眼，回道：“小**妖么。我思念的，是我的恋人。”
    “恋人啊……她死了吗？”我瞅他那样感伤，应该是死了吧。
    他却是不愿再回答我，转身离开了。
    但我知道，肯定是死了，否则他不会那样的难过。
    自此以后他每日都有，他来了我就来找他说话，这天崖太偏，少有妖怪路过，我也是很孤单的。
    我们相处长了以后，他问我的名字，我说我叫姬曼，现处于失忆中，待五百年功力恢复后记忆就能回来了。
    他说他叫五皎，是一个太仙。
    我嘲他区区太仙就敢往天崖跑，实在不要命了。
    他不再说话。
    总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后来，他告诉我，他和他的恋人就是在这天崖相遇的，那已经是好几万年前的事了。
    “她叫什么名字？”我问。
    “果释……”
    “她死了吧？”我每次总以这句话作为结尾。
    他总是不开腔，沉默着离开。
    我确定，他的恋人是真的死了！
    不由同情，悲从中来，感动异常！
    五百年后，我修出了修罗族的形貌，他眼里微有些诧异：“你明明是**妖……”
    我舔舔嘴角，终于恢复的记忆让我明了，这家伙五皎就是昔日妖栈那位飞升祝融。
    啧，没料到万年后我见到的第一个神竟是他！
    不屑冷哼：“本姑娘法力无边，这只是区区形态之一。五皎，掉入万丈深渊的妖神都活不了，你死了这条心吧。”
    他脸色微微僵硬，“你这性子……”
    “哦，很嚣张是吧？！”我想我是前后的态度吓到了他，理解地拍拍他肩：“作为法力低微的小妖一定要夹紧尾巴做妖！现在，我虽然只有五百年法力，但区区小妖不足为患，想杀我的可没那么容易！”
    “所以，嚣张？”他上道。
    我点点头：“就是这样。”
    然后，他走了。
    到我下山前，我没有再看到五皎。
    再后来，我又在天崖上呆了五百年，足足一千年后，我的灵力恢复了五成，才下了山。
    施或，小凤凰回来了——
    嗯，祈天，你到底死哪去了啊——凤凰找你忒苦了！
    ***
    妖界，同舟城。
    同舟城向北便是天崖，我从天崖一路往返，行了三百年……期间为了赚足路费，为了采野生比萝草，又碍着灵力不够不敢大肆御剑，因为有相当一部分妖怪喜欢一种“打飞机”运动。灵力不够的妖经常失足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三百年后，我再次在同舟城内撞上五皎。
    我觉得我们有缘，昔日也在这里，他与我相遇。
    他在饭馆里，临窗而坐，一脸淡漠的执着茶杯，英俊非凡，吸引了一众女妖精的花痴。
    我大步走进去，走到他对面坐下，他头也不抬，我也不与他客气地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昔日，你曾来过这里，我们有一面之缘。万年之后，我们又在天崖相见，如今又是近千年，我们回到了同舟城。”
    他抬头，眼眸冰冰地。
    我叹气：“我老觉得你很像谁，可我就是记不起来像谁。”
    “昔日，你身边跟着十四皇子施或。据闻，施或身边是一只凤凰。”他说。
    我哈哈笑：“你总算明白了啊！没错，凤凰就是我！”
    “你是被毕方打入万丈深渊的吧……能从混沌国度爬出来，凤凰鸟果然是不死之身么……”他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搔搔脑袋，想了想后说：“若真能不死，何以我族会全灭。那自然是我自身实力强悍所为！”
    “……或许你是对的。”他认可了。
    我得意地咧嘴一笑，然后涎着脸：“那啥，请我吃饭吧？我已经很久没吃肉了。”
    我和五皎酒足饭饱后出了饭馆，五皎又想走，我感慨当年的一面之缘，这位五皎在天界里并不出名，毕竟众仙太多，非真仙以上级别我不愿动脑子储存记忆。
    “我们三番五次有缘，何不结伴同行？”我暗示他。
    他却说：“我要去海角，你可要去？”
    “呃……我说你咋什么地方危险往什么地方钻喃？！”我实在搞不懂他，海角有万丈深海，寒彻入骨，有极冰之国。
    “那你要去吗？”他再一次冷冷地问我，身形站得笔直，但看得出他已然随时要走了。
    我琢磨了番，现在不知时日，毕方若是发现我还没死，肯定又要来。而我虽想去找施或，但奈何现在的灵力不够，不知得飞上万年才能到达天界。
    那何不如，跟着这位太仙，好歹他现在实力比我强。
    “好吧，我跟着你去，反正，我也要找神。”我咬牙同意了，或者，这次去海角，到那万丈深海处瞧瞧，总归死要见尸活要见神吧！
    “那走吧。”他说完转身就走，步伐极快，我费力跟上。
    除了我仍是幼年时期那么赢弱，这几万年来何曾将一个太仙放在眼里的？
    果然，是对我的惩罚么？
    只是，老天爷，你为毛要惩罚我？我可有做错的地方？
    ***
    天界，辰华宫。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天界的景色总是千万年如一日，这里的神生活一如死水，情爱过眼云烟。
    辰华宫的景，是冷静的，寂静的。
    昔日，凤凰栖于梧桐树，幼龙天真无邪。
    今日，梧桐重生凤凰不在，幼龙早已成年。
    稚嫩的梧桐芽尖儿沾上晨露，沐浴在灿烂阳光下，千百年如一日地矮小。
    只那一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悉心照顾。
    龙凤胎手持宫灯入那院内，平常这个时候伟岸的身影，今日却不见踪迹。
    “可曾见过主子？”从梧桐树下寻不到那辰华宫的主子，双胞胎出来寻了宫仙相问。
    小宫仙摇摇头：“施或殿下不曾出过凤凰宫。”
    “可殿下并未在宫内。”
    “那奴婢不知道了，许是殿下一时去了别处？”小宫仙猜测着。
    双胞胎两相对望，着黄袍的女童摇头，着青袍的男童却是点头。
    小宫仙左张右望，摸不清这对双生子在做什么。
    “走吧。”最后黄袍的小黄叹气。
    “嗯，走吧。”青袍的小莺沉默点头。
    小宫仙不解问：“二位仙君要去哪里？”
    “妖界。”
    “啊？！”
    “殿下恐是去了妖界，法力尚且不稳，我二仙须下界守护，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一贯沉稳的弟弟小莺回答。
    “不是吧？！那我要去通知脂里娘娘吗？！”小宫仙刹白了脸色。
    她想起万年前，辰华宫的凤凰宫内梧桐树枯死时，暴发了一股极为恐怖的灵力波动，引得整座辰华宫都灰飞烟灭，死了不少宫仙侍童。
    惊动了帝君児业和昂滴太子等诸位天神过来，一天一夜后方才再出来。
    在那之后，辰华宫再重建，施或皇子避不出门几千年。
    児业天帝下告，辰华宫十四皇孙施或神仙灵力初现，为误伤神仙，禁止任何仙人路过此地。
    一直随着施或皇子再度苏醒才解除了封印。
    彼时天界一片暄哗，皆以为再出世的施或皇子将乃不世奇才，却不料再出来，仍是一如从前的痴儿。
    众神一片哗然悲叹。
    往事又过了几千年便被忘记了。
    只有辰华宫内的小宫仙们还能时常感受到来自凤凰宫梧桐树下那时隐时现的充沛灵力……
    “去吧。我们先行一步。”
    “好的，奴婢即刻去！”
    ***
    妖界，同舟城。
    昔日匆匆路过街头，仅此一眼的印象啊。
    今日，天空小雨不停，雾蒙蒙一片。
    一妖手持油纸伞从那雾中走出。
    妖讨厌雨，这手持油伞而来的妖是那般引妖瞩目。
    在客栈饭馆里躲雨的妖类不约而同望过去，从雾中走出一道红色身影，纤细，高挑，丰神绰约……
    仅那身段，便引得众妖垂涎三尺，这哪来的绝世美妖？！
    口哨声，喧哗声瞬间响彻天空。
    雨渐渐地大了起来，空气逐渐变得潮湿，众妖不适，修为小些的妖早已紧闭门户不敢探头，只留那些修行高深的，和仍然喜好绝世美人的痞子流氓。
    那手持油伞的红色丽人眼见雨越下越大，便停了下来，行至一处小小饭馆，只见这间饭馆廊台青石台阶干净而清爽，未见一滴雨水溅污。
    那饭馆内亦是清香扑鼻，少有那男妖怪恶臭的体味。
    红色佳人行至门口，缓缓踏上台阶，未曾在青石板上留下一点足印，观察入微的妖怪们不由大吃一惊。
    雨是妖的天敌，能安然行走于雨中，不沾一丝污水，可见其周身释放灵力维持了个结界。只是此妖身上感觉不出丝毫的灵气！
    那妖进了廊上，把手中的油纸伞放下，引得四周好一片抽气声——
    “娘的，男的！”
    “***，忒漂亮了！”
    “娘亲，快来看大帅哥——”
    那竟是一个容貌清俊绝伦的年轻男子，一张尖尖的下巴，红色的纹印爬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