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易沉澜忽地眼眶一酸,喉间竟有些微微哽意。
    如果此刻近乎灭顶的喜悦与快乐,是要用她他前半生的屈辱和践踏来交换……易沉澜缓缓闭眼,心神皆是一片虔诚,他的天地之间,只剩“甘之如饴”这四个字。
    原来老天终究待他不薄,深知他这一生被亏欠良多,才让他再世为人,奉上了如此美好的珍宝。
    有她,一切磨难再不值一提。
    易沉澜缓缓睁开眼睛,将眼底的湿意压去,他贴在舒晚耳边,低哑着声音问道:“晚晚,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阿澜师兄的?”
    舒晚笑嘻嘻的在他怀里动了动,戳了一下他的额头,嚷嚷道:“早就喜欢啦,只是觉得希望太渺茫了,只能偷偷的存在心里藏着。”
    “早就喜欢。”易沉澜喃喃的重复了一遍。他低头看着舒晚,眉眼间皆是动人的温柔,“那又为什么会觉得希望渺茫?”
    “因为你太好了,”舒晚笑眯眯的回答道。她仿佛是被天上掉的馅饼砸中了,捡到宝一样的开心,甚至都不知该如何炫耀,只能拼命的夸着手里的宝贝,“你是雪夜山的山主,地位自不必说;武功登峰造极,江湖中几无敌手,人又好看又温柔……”越说舒晚越忍不住感叹,“哪哪都好,反正你是最好的,特别特别的好。可是我……我好像什么都没有。”
    她的武功追不上阿澜师兄,容貌虽然不丑,却也不是什么绝世大美人,脾气也不如他温柔耐心,孤身一人,还要靠他养着,在他的雪夜山蹭吃蹭住。
    易沉澜听的眉心一皱,竟孩子气的反驳道,“我不好。”
    他薄唇微启,顿了片刻,却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所想之万一。怀中的姑娘傻乎乎的,竟会觉得自己不被喜欢。可知她给了他的是怎样的救赎?
    她将他人生中的黑暗尽数散去,带来了第一缕也是唯一一缕光明与温暖,叫他幸福得几乎要无措的战栗。
    最终,易沉澜只得无奈的叹道,“傻晚晚,也只有你把我当做宝贝,还以为会有人要偷走么?这样护着。”
    “谁也不许来与我抢,谁敢偷我就打谁。”舒晚答非所问的凑过去,在易沉澜的唇上啃了一口,“你本来就是宝贝,是他们都不如我眼睛好使。”
    易沉澜忍不住失笑,轻轻的念了一声她的名字,再次将舒晚抱紧了些,温声道,“晚晚,我带你去寻一家客栈,现在给你疗伤要紧。”
    ……
    易沉澜坐在舒晚的背后,微蹙着眉,小心的帮她梳理着经脉。他的姿态保护意味极浓,仿佛从后边半拥着舒晚。
    他的内力划过舒晚破损的经脉,直达受伤的丹田。每划过一处易沉澜便觉仿佛是自己的心脏被尖刀划了一刀。他原本信心满满,以为自己练成了绝世武功,便可护舒晚安然无恙,却不曾想还是让她受了伤害。
    终于,他小心的探到了那枚细小的银针。易沉澜呼吸一顿,眉头拧起来,慢慢的加重力气,将那枚银针一点一点往外推去。雪山真气虽然比烈阳真气绵柔,但却更加霸道,易沉澜生怕弄疼了舒晚,只得一再小心的放出丝丝缕缕的内力。
    只是易沉澜再小心,想将那枚暗器取出也是切肤之痛,如何能不疼呢?舒晚的冷汗顺着额角慢慢流下,她死死地咬着唇,不敢出声,怕易沉澜听见后必定又会担忧自责。
    不过很快她便感觉到那枚暗器已经快要逼出,舒晚垂眸看见了银色的光芒一闪,她倏然伸手一下扯出暗器,松了口气低声道,“阿澜师兄,没事了。”
    她的语气听来有些虚弱,易沉澜忙不迭扶着她的肩膀,起身转到她面前半跪下,他抬手摸了摸舒晚有些苍白的脸颊,指腹摩挲了一下她下唇浅浅的牙印,心中一片刺痛,柔声问道:“晚晚……还疼吗?”
    “不疼了,只要取出来就没事了,”舒晚随手将银针丢在一边,笑着嚷道,“阿澜师兄,你不用再担心我了。你帮我疗过伤后,我感觉好多了。周师叔也说过的,只要有你帮我,我什么事都不会有。”
    易沉澜微微笑了一下,心事重重的揽过舒晚,将她抱到床上,仔细的帮她掖好被子,注视着她温声说道,“晚晚,你先好好睡一觉吧。”
    他的话语中似乎含有离开之意,舒晚心中一沉,连忙抓住他的手,“阿澜师兄,你要去哪里?”
    易沉澜沉默不语,摸了摸她的头。
    “你还是要去终山派吗?阿澜师兄你不要过去,武林大会要开三日的,这些高手都不会走。那里太危险了,我不放心你去,”舒晚紧紧的拉着易沉澜的手,睁着明亮的眸子担忧的看着他。
    易沉澜抿紧了唇,深吸了一口气,眸中划过了些许痛色,“晚晚,舒戚伤你至此,我怎么能这样放过他?”
    “可是你也答应过我,你不会再让自己受伤的,你忘了吗?”舒晚爬起来,抱住易沉澜的腰,闷声说道,“之前你修习雪山招,又想留□□内的烈阳真气,不管不顾的伤着身体也要练下去。若不是我及时发现,不知你要偷偷忍受多久?”
    “那时我就告诉过你的,你若受了伤,关心你的人会与你一同承受。只是我没有说,我会比你更疼的。”
    话音一落,舒晚察觉到易沉澜的身体僵住了,似乎有些微微颤抖。她不由得揽紧了他接着说道,“阿澜哥哥,心疼心疼我吧,我这么珍视你,不要让我看到你受伤好么。”
    易沉澜伸臂抱住舒晚,轻轻在她额头上啄了一下,嘴唇贴在她光洁的肌肤上没有退去,只一声喟叹,“我又何尝不是。”
    “可是我现在已经没事了,舒晚急急的说道,“我们这次下山,你本来是答应过我,要领我去落仙山庄的,现在你都说话不算数,已经忘了么?我不管,我要去落仙山庄,现在就去。”
    说到最后,舒晚竟然耍起无赖来。
    “晚晚……”易沉澜试图与她沟通。
    舒晚很机灵的,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唇角,堵住他接下来的话,“阿澜师兄,我不是要拦着你,无论你要做什么,也得等我伤彻底好了,可以帮你的时候才可以去做。现在这么多江湖高手在终山派,去了我们会吃亏的,总之现在不许去。”
    易沉澜无奈的笑了,“晚晚,在你眼里,莫非我是个瓷人做的吗?”
    “你不是瓷人做的,”舒晚嘿嘿笑道,“你是美玉做的,好不容易落到我手里,当然要好好呵护着。”
    她满心满眼都是他,字里行间、所思所想尽是保护。易沉澜被这铺天盖地的温暖砸的手足无措。舒晚看出易沉澜已经有迟疑,立刻乘胜追击道,“你不许丢下我一个人偷偷走,我要去落仙山庄,你答应过我的!”
    “好,”易沉澜无奈的应承下来,将元气十足的舒晚按在床上,再次将被子拉过给她盖好,“晚晚,一身的伤就别乱动了,好好歇着。我答应你,先陪你去落仙山庄,然后再回终山派寻仇。”
    ……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舒戚的脸色涨得通红,几乎忘了控制音量,他颤抖着手指着倒在地上的那几位侍女,就连平时他最倚重的宁云也中了招。
    舒戚脸上的肌肉抽动着,面孔扭曲到近乎狰狞,他怒意大盛,盯着门口垂眸哭泣的女子斥道:“你是怎么回事?你的脸怎么会搞成这样?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
    这晚本来舒戚已经歇下了,却听闻外边门童来传,说小姐覆着面纱,说有急事来寻找门主。舒戚心中奇怪,却还是起来见了,谁知见到的却是这个替身。
    得知易沉澜竟在这高手云集的终山派来去自如,还毁了这女子的容貌,着赤.裸.裸的挑衅让舒戚几乎气到晕厥,他忙不迭赶到舒晚的小院查看,却发现舒晚已然不见了,只余这一地七倒八横的侍女。
    舒戚双目通红,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他没有想到,原本是自己占了上风的这一盘,竟然再次被易沉澜扳倒了。
    在武林大会的时候,易沉澜不受他的激将,就连他将舒晚领在台上,也不见他冲出来救人。谁知到了晚上,易沉澜居然会在他布下的层层陷阱中如入无人之境,不仅毁了他这个替身的容貌,还将舒晚带走了。
    舒戚面色铁青,紧紧握拳的指节“咯吱”作响,忽然他大叫一声,一拳捶碎了身旁的那张实木桌子。
    正在哭泣的女子吓了一跳,顿时不敢再哭了。
    “她不是失忆了吗?为什么还会跟易沉澜走?为什么不呼救?”舒戚阴测测的喃喃自语,“莫非周远骗了我,莫非周远帮了他她?”
    “也……也不见得,”忽然那女子低声细语的说了一句,她打量着舒戚的神色,声音越发的低下去,“那个易沉澜,他毒术是一绝。毁了我的脸,叫我动弹不得,还发不出声来,想把舒晚带走,应当不是难事。
    “好,好!我那吃里扒外的女儿,能爱上这魔头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我看封住记忆对她来说根本没用,她根本不知何为廉耻。”
    女子忍受着舒戚的暴怒,等他骂完之后,才低低的问了句,“那门主可有何主意?若青灵能帮上忙,必定会尽心的。”
    “你们落仙山庄,是不是有一套特殊的传信渠道?”舒戚沉默了半响,忽然问道。
    青灵立刻答道:“有,您吩咐便是。”
    舒戚握了握拳,点点头,“伺候笔墨。”
    他们去了书房,舒戚铺开信纸,将镇纸推上去,握着笔直接写道:“落仙段庄主见信……”
    忽然他笔尖一凝,扬手将这纸扯去,脸上浮现出一抹模糊的、意味深长的笑意,那笑容有些奇怪,像是一种得意与笃定。他重新蘸了蘸墨,又在新的纸上慢慢书写,这次落笔却颇为暧昧:
    “月落见信安……”
    作者有话要说:  又被锁了(点烟.jpg )我发誓我真的啥都没写_(:_」∠)_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丰巴色 3个;兰波与醉舟 2个;论文写不出来、青青翠微、一一呀、兰省初除傅新一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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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章 如梦如醒
    秀丽辉煌的殿宇内, 一只纤纤素手轻掀罗帐,温暖的日光照在她莹白的手背上,指甲上的蔻丹更显得鲜艳欲滴。
    “宫主, 有您的信件,是从东边过来的。”门外一道温柔的音色伴着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软榻上的女人懒洋洋的答道,“嗯, 进来吧。”
    房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位白衣素纱的女子,走起路来娉娉婷婷, 自有一番风味。这女子容颜秀丽,笑着走上前, 恭恭敬敬的将信件双手举在软榻上的女子面前:
    “请宫主过目。”
    女子随手接过, 却没着急打开, 她手托着腮,随口问道:“采襄, 我听底下的人说,今年的静河论剑要提前召开是吗?”
    采襄点点头笑道:“是, 宫主。去年的静河论剑没有开成,今年静河宫的宫主打算提前一些召开,就定在武林大会之后的半个月左右。往年江湖上一些小门小派出头, 就指着这静河论剑了。静和宫的宫主也算体贴,今年提前召开,不让他们再苦苦等上一段日子。”
    “姓纪的老头可真会搏名声, 不过是个破静河论剑罢了,他提前两个月召开,便又让江湖上大为夸赞他一番。”女子摇摇头,颇为不屑的笑道。
    “宫主今年怎么操心起这事儿了?咱们落仙山庄不是向来不掺合江湖事吗?”采襄笑着上来为女子轻捶着肩膀。
    “日日闷在山庄里, 也怪无趣的,随口问问罢了,静河论剑又怎么样?我们怎么可能去凑这个热闹。”女子一边回答,一边漫不经心的拆开手中的信封,慢慢展开信纸,刚扫了一眼开头,忽然目光却是一凝。
    她手指顿了一下,微微将信纸合上,抬眸对那女子说:
    “采襄,不用伺候了,你下去吧,我有些事情要处理。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让人进来。”
    采襄乖巧的停下了手,低低应了一声“是”,便顺从的退了出去,还贴心的将门关好。
    女子等到门外彻底没有动静,这才重新拿出信纸,脸上露出了一个抑制不住的喜悦微笑,她的指腹轻轻摩挲过信纸上的字迹,近乎虔诚的读了下去。
    读至一半,女子的秀眉微微蹙了起来,神色有些冷然,目光中隐隐有一丝怒火。她仔细的将信看完之后,略一思索,立刻走至书桌边,提笔回了一封信。
    她的神色柔软而认真,虽然回信不长,但却每个字都写得端庄秀丽,一看便是用了心的。写完回信,女子轻轻拿起信纸吹了吹,放在一边晾干,又拿出一个信封,下笔时迟疑了一番,最终还是小心的写下:舒二哥亲启。
    她想了想,又回身再取出一个信封,这次在信封上的落笔没有凝滞,酣畅淋漓地写下了“舒门主亲启”五个字。
    她将信纸和信封依次套好,最终抚摸了一下最外面信封上的“舒门主”三字,喃喃自语:“二哥放心便是,这么久都不曾找月落办事,我必定会给你办的妥妥当当,我们落仙山庄没别的本事,对付个小女孩儿还是绰绰有余。”
    ……
    “这易沉澜欺人太甚!太过狂妄了!他当终山派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也未免太不放在眼里了!”
    “这魔头竟敢毁了舒小姐的容貌!果真是心狠手辣,不知所谓!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竟跟一介女流过不去!”
    “他就只伤了舒小姐吗?!怎么可能!舒大侠,还是彻查一番吧,谁知他在哪里下了什么毒,若害得我们和宋大侠一般该怎么办?”
    “是啊,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走了……”
    “不查不放心啊……”
    舒戚垂眸看着堂下议论纷纷的人群,侧头看了一眼默默垂泪的青灵,她虽然覆了一层面纱,但那黑色的毒粉在她的肌肤上留下的瘢痕微微透过面纱,看着仍然十分明显。
    舒戚只看了一眼眸中便不由得划过一丝厌恶之色,他怕让人瞧出来,立刻侧过头,神情瞬间积聚了几分悲伤,对着青灵摆摆手,低声道:
    “晚晚,你先回去吧,此事爹爹一定会给你做主的。你别难过,你周师叔的医术那般高明,必定会治好你的脸,不会让你留下疤的。”
    青灵是真的伤心自己的脸,也不愿在众人面前再演下去,疲惫的行了个礼便下去了。
    易沉澜夜探终山之事已经传开,虽然武林大会还在进行,可众人谁都没有心思好好观看了,恨不得立刻将这为祸一方的魔头除之而后快。
    “诸位放心,终山派上下正在严查,舒某发誓,必定不会伤害到各位的性命。”舒戚揉了揉额头,虽然他心中恨的如千万把钢刀在来回划着,仿佛闷住了一口心血,但看到底下的人这般义愤填膺,他也感到了一丝扭曲的畅快。
    易沉澜这般行事几乎等于挑衅整个武林,已然挑起众人的怒火。他这是在自寻死路,无须再多做什么,人们对他的恨意只会越来越深,永不消散。
    可是光恨不行,他要的是他魂飞魄散,连着江玄风那份一起,永远永远的消失在这世上。
    舒戚不动声色的对底下的纪清合使了个眼色。
    “诸位,这样不行,我们不能在放任易沉澜这魔头危害江湖了,”纪清合立刻会意,对着众人扬声说道,“上次围剿雪夜山我们计划仓促,人手又不够,才没能成功。我提一句——我们大可好好计划一次,再攻雪夜山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