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扬很大方地招呼道:“原来是雪少侠,雪夫人。咦……只是夫人为何没有挽发呢?”他有些茫然的看着舒晚散在腰间的头发,不解问道。
    因易沉澜提议,出门在外不宜打扮得太过张扬,一切从简便可,舒晚深以为然,所以此刻她的头发是自己随便鼓捣几下完成的一个简单发式而这里。而已经成亲的女子是要盘起头发,梳妇人头的。
    舒晚眨眨眼睛,尴尬地笑了一下,正想胡乱解释此乃他们家乡的习俗,毕竟天大地大,无奇不有,她的“家乡”那边,已婚女子就是不用盘头的。
    舒晚刚张了张嘴,就感觉易沉澜揽在她肩头的手慢慢划至她的腰间,好似带着细小酥麻的电流,让舒晚顿时忘了要说什么。
    易沉澜不由分说地将舒晚搂的更紧,微微一笑,说的话却不怎么客气:“这是我们夫妻二人的事,江公子莫要多问。”
    阮梓沐扑哧一笑,略带无奈的撞了下江扬的手臂,低声数落道:“你真是个脑子笨的,问那么清楚干嘛?大家出来行走江湖各留底线,偏你要刨根问底。”
    她娇声骂完,笑瞪了江扬一眼,“了解你的知道你不拘小节,没有坏心眼,不认识你的人才不愿意跟你这人说话呢。”
    江扬挠挠头,这才恍然觉得自己刚才的问话不妥,连忙拱手赔礼道:“雪公子与夫人不要见怪,我没有恶意,刚才不过随口一问,请二位勿往心里去。你们要去夜水,是不是要去曲阳渡口走水路乘船?如此说来,我们倒是同路,可以结伴而行。”
    易沉澜的手指无意识的在舒晚腰间点了点,也许他自己都没察觉,可舒晚立刻反应过来——阿澜师兄这是不耐烦了。她参加过很多次雪夜山的会议,知道易沉澜若是手指在桌面上轻点的时候,那便是他耐心不佳了。
    舒晚赶紧清了清嗓子,抢先说道:“只怕我们夫妻二人要辜负江公子与阮姑娘的好意了。我们赶路较急,是骑马而来,无法二位同行了,日后有缘必会再见的。”
    说完,舒晚转头看了一眼易沉澜,见他果然神色好了许多,眉头不再紧紧拧着,连紧绷的下颌线条都柔和了点。她心中暗暗点头:果然,阿澜师兄不喜欢见到江扬,不过就算他能忍受,他们也最好还是少与江扬接触为好,虽然他神经大条,应当察觉不出什么,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从哪个方面来说,他们都不会同意和江扬同行的。
    江扬和阮梓沐也看见了后边的马匹,明白四人是不能同行了,江扬便礼数周到的告别:“如此便不耽搁雪公子与雪夫人了,若日后有机会到终山派,定要来寻我,我会好好招待你们的。那你们二人走好,我们后会有期。”
    终于说到后会有期了,舒晚连忙赶紧点点头,拱手还礼道:“后会有期。”说完,她拉过易沉澜的手要走。
    一拉他手却发现易沉澜杵在原地不动,舒晚心中有些疑惑,她面上不敢显露,冲着江扬和阮梓沐礼貌的笑笑,再暗暗一拉易沉澜,他还是不动。
    现在易沉澜的雪山招十三重圆满,内功不知比她要高出几何。强拉强拽是不可能的,只要他想站定在这,舒晚敢说,放眼整个江湖,没人能拽的动他。
    但是他怎么不走呢?不是不喜欢见到江阳吗?难不成想与他打一架?可不应该呀,他们身份又没暴露,打架什么的也没必要啊。
    舒晚想不明白,只好小声提醒道:“夫君,我们走了。”
    易沉澜终于有了点反应,他微微一挑眉,“嗯?”
    舒晚万万没想到,易沉澜这会儿功夫竟在走神。她捏捏他的手掌心,大声说:“夫君,我们要走啦!还要赶去曲阳渡口呢!”
    易沉澜应了一声,低沉的磁性嗓音像是从胸腔中发出来的一般,温柔醉人。他眉目舒展,微笑着反握住舒晚的手,对着江扬和阮梓沐略一点头:“二位,我们夫妇先行一步,后会有期。”
    ……
    作别江扬他们后,走出许久舒晚还在凝神细思着什么,忽然易沉澜轻轻扯住了缰绳,慢慢的翻身下马,他走到舒晚的马前站定,仰着头看着她,顿了一下轻声说道:“晚晚,不是我做的。”
    舒晚一愣,也跨下马来。她一下来,易沉澜的视线也随之垂下,目不转睛的盯着舒晚的小脸看着。
    “阿澜师兄,你是说三师叔的事么?”舒晚睁着纯澈的双眼,认真的看着他,“我当然知道不是你做的啊,那时你在禁地里就与我说过,你撒出的毒只是会让内力散失,不会伤人性命的。”
    “你还记得,”易沉澜眉头骤然一松,忍不住微微笑起来,喃喃道,“……你信我。”
    舒晚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笑道:“我怎么会不信你,你不必与我解释,我知道的,阿澜师兄,你又在胡思乱想了。”
    “晚晚,我们过去看一眼三师叔吧,”易沉澜唇边的笑意加深,觑着舒晚的神色试探着提议,“他应该就在舒戚名下一座在曲阳的山庄里养病,就在曲阳渡口附近,你心里担忧他是不是?”
    舒晚刚才沉默,心中的确是在想宋安之的事情。她带着易沉澜逃跑前,用烈阳真气伤了宋安之,此事每每想起还觉得十分过意不去。如今听他身中剧毒昏迷不醒,心中自然是有些担忧的。
    “晚晚,你若想探望,我们便顺道悄悄去看看便是。”易沉澜低声说,“我随方南丹修习毒经,如今也算小有成就,说不定能帮他看看究竟是中了什么毒,有无解法。”
    “阿澜师兄……”舒晚神色温软的看着他,低声感叹道,“你怎么这么好。”
    易沉澜微笑,摸了摸舒晚的头。神色柔软没有言语。
    “对了阿澜师兄,”舒晚一拍手,回身去马鞍上取下来那把屠狱剑,刚才在和阮梓沐面前,她不能直接像捡到宝一样的把屠狱剑送给易沉澜,如今左右没人,正是好机会。
    舒晚拿过剑,对着易沉澜开心的笑,笑弯了的眼睛亮晶晶的,一副有好事藏不住的样子。
    她欢欢喜喜的将屠狱剑献宝一样的递给易沉澜,“阿澜师兄,你看看这把剑!送给你!”
    易沉澜接过来,随意的扫了一眼。
    从舒晚将它从石壁中拔出来那一刻,他就已经认出这是前世江扬拿到过的那把屠狱剑。后来江扬将它送给了阮梓沐,他们二人携手闯荡江湖,一人执天,一人屠狱,神仙眷侣何等风光。
    此刻他看着这把剑,实在没有什么好心情。上一世,他被执天剑穿心而过,可知之后这屠狱剑是不是也穿透过他的身体?
    易沉澜应舒晚的要求,看完之后随手将它还给了舒晚,点评道,“是一把好剑。”
    “这……这不仅是一把好剑,”舒晚积极的双手托起剑举到易沉澜眼前,“这是一把可遇不可求的宝剑!阿澜师兄,你再好好看看。”
    舒晚的神色又欢喜又期待,笑盈盈地举着剑,满眼都是他的倒影。
    易沉澜将舒晚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蓦然一动,状似不经意的再次接过屠狱剑,轻轻抚摸了一下上面铁红的锈迹。摸至剑柄处时,他的手顿了一下,装作才发现的样子道:“屠狱剑?”
    “是啊是啊!”舒晚忙不迭地点点头,“百年前,少林派大师空回的配剑,无匹青锋诛尽妖邪,可惜他圆寂之后,就没有人再见过这把剑了,没想到竟是在曲阳峡谷的石壁上。”
    易沉澜微微一颔首,问道:“晚晚,你刚才看着江扬要摔下来,上去接他,就是为了拿这把剑?”
    “是啊,”舒晚很坦然的承认,想起刚才那一幕,她还心有余悸,生怕自己没有抢到,“他刚才那脚踩空,手就要扶上这把剑了,要是他先拔出来,那不就是他的了?所以我才上去扶他,把这把剑拿到手里的。”
    易沉澜终于露出了一个完整的微笑,眼角眉梢都柔和下来:“所以你想拿这把剑,是为了要送给我?”
    舒晚一个送礼物的,比收礼物的还要开心,她用力点头,“当然是要送给你了,你现在是雪夜山的山主,还没有一把像样的配剑,这怎么能行?如今我们正巧的撞到了屠狱剑,用来配你最合适了,这也许就是天意吧。”
    易沉澜摇头失笑,忍不住轻轻拧了一把舒晚的脸蛋。是不是天意他心里清楚,是不是巧合他更是有数。看来舒晚特意要求从曲阳出发去落仙山庄,是因为她知道屠狱剑就在曲阳峡谷中。
    这把剑,是她特意找来送给他的。
    易沉澜一颗心都仿佛浸在温热的水中,被暖融融的柔软包围着,让他整个人都想战栗着沉沦。此时再看这把剑——他忽然觉得顺眼了许多。
    也罢,前尘往事已作古,此刻他手中的屠狱剑是晚晚亲自摘下送给他的礼物,自然与上一世的那把不同。
    舒晚见易沉澜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这把剑,不由得笑着戳了他的手腕,“阿澜师兄,你是不是很喜欢这把剑啊?”
    “嗯,很喜欢。”易沉澜轻轻反握住舒晚的手。
    那就好,只可惜千年灵芝她没拿到,舒晚在心中暗暗叹息。不过好在阿澜师兄体内有铸天丹,千年灵芝的药效聊胜于无,不拿也罢。
    “晚晚,我们接着赶路吧,”易沉澜抬眼看了看天色,“现在过去,天黑之时刚好能到达曲阳的山庄。”
    ……
    夜幕初临,易沉澜和舒晚悄悄翻进了曲阳山庄。两人很快找到了山庄的主院,悄无生息的落在了屋顶上。
    易沉澜轻轻地朝舒晚打了个手势,稳稳地捏住一块儿瓦片慢慢掀开,两人从这空隙中一同向下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我加更了。
    (啊……第二天再看昨晚的碎碎念感觉好羞耻,我大概深夜颓丧了,白天恢复了一看……啊我在说什么改掉啊)(ps:但还是灰常感谢习茶菇凉和残忍中的天真笑菇凉的安慰)(再ps:加更还是会尽量做到哒)
    第70章 暗夜渡口
    宋安之双眼紧闭, 苍白无力的躺在床上,他面孔青白,眼下一片沉重的黑, 嘴唇干裂,几乎没有任何颜色。厚实的棉被盖在他身上,像是随时能把他压垮一般。
    宋安之整个人都透出一种沉沉的死气来, 丝毫看不出曾经意气风发的样子。
    周远眯着眼睛,稳稳的在他胸膛上落下了数十根金针。他捏住一根在宋安之的檀中穴上的金针捻了捻,而后拔出, 对着烛光一看,那金针的针尖儿已然成了黑色。
    周远静沉默了一会儿, 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他蹙着眉, 看了宋安之许久,最终失望地摇了摇头。他慢慢打开卷着金针的布包, 又取出一些金针,手法精细地认真给他针灸。
    “师父, 药房那边把药熬好了,要现在送来吗?”周远针灸到一半,忽然门外有个小童敲门问道。
    他的手轻轻一顿, 收了针站起身来骂骂咧咧:“我不是吩咐过吗,药房那边不用熬药。抓药煎药喂药全都由我在这房间里完成,不必经由他人之手。你们熬的那些药, 倒了吧。”
    门外的小童怯怯地应了声是,转身飞快的跑走了。
    周远不悦的瞪了门口一眼,又反身认真的给宋安之针灸完毕,之后他走到房间中央, 那里搭着一个简易的炉子,他将熬好药倒在药碗里,又回到床边,仔细地喂宋安之吃下,做完这一切,周远才拎着药箱走出门去。
    房间里顿时就只剩宋安之一个人了,舒晚趴在房顶上蹙眉思索着,吃不准周远是去做什么了,什么时候会回来。她小声的和易沉澜打商量:“阿澜师兄,我们要现在下去吗?”
    易沉澜当机立断:“下去看看。”
    他们二人潜进屋中,路过那个简易的小炉子时,易沉澜若有所思的低声道:“周师叔此番作为,倒像是在防着谁。熬药也不敢让他人经手,许是他知道这里并不安全。”
    舒晚点点头,周远的行为确实不合乎他一贯的风格,他医术很好,却不怎么做抓药煎药的小事,都是派手下的小童做的。如今却屏退所有人凡事亲力亲为,却不像他大大咧咧的性格。
    二人惦记着宋安之,也没在这细节上深究,他们一起走到宋安之床边看去——虽然宋安之被周远认真的治疗过一遍,但却效果却不大,他仍然紧紧闭着双眼,还是那气若游丝的虚弱模样。
    易沉澜沉静的捏住宋安之的手腕把了一脉,半晌,他轻轻蹙起眉头,“是春风醉,”他看向舒晚,缓缓说出下半句,“还有微量的空青。”
    舒晚陡然睁大了眼睛,微张着嘴,俯身凑近宋安之的脸庞查看。之前离得远,看不清楚,凑近才发现他脸上的确已经出现皮肤干裂的现象。仿佛一枚被打碎的瓷器,整个面部皆是细小的裂纹。
    由于那裂纹太小,并没有出血,反而显得更加诡异。
    她虽然不会配毒调毒,但识毒也是一把好手。易沉澜一说,她便知道宋安之中的毒的严重性。
    春风醉会严重损害人的神经,是一种极其阴毒的□□,它会渐渐把人变成一个不能动、不能说话、不能思考的活死人。就算最后有解药,只怕寿命也要减半。而空青则更加厉害,随便一点空青,都可以毫不费力的把一个人腐蚀成一滩血水。易沉澜所说的微量,应当是经过大量的水稀释过后的空青,不会顷刻间腐蚀整个人,但却会一点一点蚕食人的内脏与骨头。时间久了,只怕人也废了。
    舒晚哑然的看着床上气息奄奄的宋安之,半晌,她默默的捏紧了拳头:“是谁这样害三师叔……怎么这般狠毒?三师叔为人刚正不阿,是再好不过的正人君子,从未听说他与人结下了巨大仇怨,怎么会有人对他下如此毒手……”
    易沉澜慢慢地将宋安之的手塞回被子中,沉吟道:“春风醉我有办法,只需用内力帮他疏导三遍即可。但这法子需要时间,不能一蹴而就。可是空青……我也无能为力。”
    空青没有解药,舒晚是知道的。但是她没有想到易沉澜竟然有办法解决春风醉。她凝神回想了一下易沉澜所说的法子,有些担忧,“阿澜师兄,你要用内力疏导解毒,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晚晚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易沉澜见舒晚还在担心自己,不由得微微笑了,“我用烈阳真气来为三师叔疏导,这与他的内力同源,不会出现排斥。再说我体内有铸天丹,百毒不侵,你不用担心我。”
    舒晚这才略略放心,点点头问道:“阿澜师兄,需要我为你护法吗?”
    “疏导过程中最好不要中断,若是周师叔突然回来,那倒不妙。”易沉澜想了想,提出这一点。
    舒晚的眼睛转了转,想了一个很干脆的主意,“不然我现在去把周师叔打晕吧,我武功比他高出许多,肯定不会让他注意的。只是不知会不会有其他人进这个屋子,总不能个个都打晕……”
    易沉澜哭笑不得,从袖口中取出一节竹管递给舒晚,“倒也不必将他打晕,你把这个在他房间中散一点便好,至于其他人,我们不用担心。周师叔防人防的这般严实,连药都自己动手煎,必定严令过无他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这个房间的。”
    舒晚被自己刚才大逆不道的馊主意弄得有点窘迫,飞快的接过竹管,“那好,那我去了。”
    一炷香的工夫舒晚就回来了,她见易沉澜正坐在宋安之的对面帮他调息,便没出声,默默地坐在一边看着。
    “不好了!公子和小姐不见了,快去找啊!”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外边传来了一声惊呼。
    这一声过后,外边忽然就乱了起来。匆忙的脚步声配着仓皇的呼吸困难间杂“这儿找了吗”“还没找到”“没人啊”这样的对话传来。舒晚看了一眼易沉澜,他那边并没有受到什么扰动,仍然有条不紊的闭目运功。
    她默默地走到门口,扒着门缝向外看去。
    外面有不少人,急匆匆地从四方赶来,说了两句又四处散去。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爷爷正站在院落当间捶胸顿足,灰白的头发不断抖动:
    “我家姑爷已经这样了!若是再将小圆和小方这两个孩子弄丢了,我还有什么老脸去见我家小姐啊!”
    小圆和小方?舒晚眉头一蹙——丢的孩子竟然是小圆和小方。
    她恍然的回头看去,宋安之在这里养病,小圆和小方都伴在他的身边。若是这两个孩子丢了,三师叔又该如何自处?
    易沉澜也听见了门外的动静,他慢慢地收回了手,看着舒晚轻唤了声:“晚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