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作品:《七襄(初稿已完)

    原定只有半天的采访,却因为研讨会的延期,一直拖到第二天。
    从会议室走出来时,已经是周六的早上十点。
    随行的丁菲见我一直心神不宁,忍不住问了句:“七襄,是不是一会还有事?”
    我轻吁了口气:“原本答应了朋友,今天早上一起打篮球的!”
    “那……不是赶不及了?”她看了一眼时间,“你还是赶紧给人家打个电话吧!”
    连忙拿出手机,看到屏幕后,才恍然想起,前些日子新换了张sim卡,许多号码还未来得及重新存上,当即停了手:在这一刻,才发觉,我非但记不起他的手机号码,公司办公室电话号码,连他和乔伯伯住处的电话也记不完全!
    回程的路上,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心情,也像这润湿的景物,粘稠凝滞。
    经过一家小店,门口很大的一块标牌,上面凌乱的写着几个大字“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不禁有些恍惚。
    身边的丁菲亦是唏嘘不已。
    忍不住出声问道:“丁姐,怎么了?”
    她笑了笑:“忽然想起很早以前看的一篇爱情小说,题目就叫《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我亦笑道:“那篇文章,我好像也看过,记得结局好像还挺圆满的!”
    她忽然轻叹了一声:“小说剧本中的错过,总会有下一次的邂逅;为什么现实生活中的擦肩而过,却要真正的相会无期呢?”
    莫明的,有些酸涩,年逾三十,却依然独身的丁姐,她的爱情往事,想来,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转个侧,往车窗外望去。
    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下来,阳光,也逐渐破云而出。远远的,竟然出现一道七色彩虹。
    “七襄,在想什么?”
    我指着渐渐明亮的天宇,笑道:“觉得上天也蛮可爱的,总是时不时的给世人一些光明的东西!”
    她亦盈盈微笑:“所以说呢,生命还是值得珍惜!”说完,她忽然张开了手臂,“好了,天气转晴,我们,也该换种心情了。下个月的群星演唱会,你能不能跟老编说一声,让我跟着你一起去采访!”
    “怎么,有你喜欢的明星么?”
    听她说出的那个名字,大为诧异:“丁姐,我没记错的话,他还是个小毛孩呢,二十都没出头的大男孩,你怎么会喜欢这一型的?”
    她轻声笑道:“怎么,老女人就一定要喜欢沧桑男子么?他的青春,对我来说,只这一点就已经无敌!”
    不禁莞尔:“如果到时娱乐版面还是我负责的话,我一定带你去演唱会的后台!”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车站。
    月台上,人头攒动,相聚和离别,悲欢离合,都在同一舞台上演。
    出了检票口,和丁菲相互道别,我便往另一边走去。
    走下长长的台阶,我正准备伸手去出租车。
    远处,有人高声喊着我的名字:“七襄,七襄……”
    看到大步跑向自己的靳方叙,不禁有些愕然,怎么这么巧?
    “这么巧?”他微喘着气,“刚采访回来?”
    “你怎么知道我是去采访?”
    “哦!本来周末朋友有个聚会,想找你一起参加的,打你手机没打通,就给你们杂志社打了个电话,你同事告诉我的!”
    我低头看了下手机,笑道:“可能是信号不好吧!”用了这么多年,看来真的该换个新的了。
    他笑了笑,“不过,幸好也没找到你,不然,今天我就要食言了!”
    我正要开口,一中年女子也快步走了过来:“小叙,走这么快做什么,想把老妈丢在车站啊?”看见我,她看了一眼靳方叙,随即站在一旁,细细的打量我。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妈妈!”他笑着指了指来人,又向她介绍,“妈,这位是我朋友,沈七襄!”
    她登时和颜悦色:“沈小姐,你好啊!”
    连忙笑着接道:“阿姨,叫我七襄好了!”
    “我妈她中午突然打电话过来,说下午四点就到车站,要我过来接车!”他笑道,“差点没把吓了一跳!”
    “要是事先跟他商量,这小子肯定又会推三阻四,不让我过来!”靳母亦笑,“所以啊,还是突然袭击最为有效!”
    “七襄,一会准备去哪里,我送你一程吧!”
    “不用了!”赶紧推辞,“就是回家,我坐出租车回去就行了!”
    “反正小叙开了车来,你就让他送你吧!”靳母笑着拿过我手上的行李,递给一旁的靳方叙,“对了,七襄你吃了晚饭没有?”
    “还没……”
    “那正好,跟阿姨一块吃吧,吃完饭,我再让小叙送你回去!”
    “阿姨,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反正就我们娘儿俩吃饭,也没什么意思,多个人一起吃,可以热闹一点啊!”不由分说的,她就拉着我一同往停车场走去。
    这顿饭,吃得颇为惬意,靳母为人风趣,而且,坐在她身边,让我有种母亲在自己身边的温暖感觉。
    吃完饭,又推辞了许久,最终,还是拗不过她的坚持。
    “反正也绕不了多少路!”她笑道,“要我看着一个女孩子在自己面前单独回家,这可不行!”
    忽然想起彼时靳方叙送我回家时的说辞,忍不住看了左侧的他一眼,正见他亦笑着看向我,登时莞尔。
    到了小区门口,我看着依然兴致颇高的靳母,轻声说道:“阿姨,要不您去我那坐一下吧?”
    “不啦!”她摆了摆手,“看你都有两个黑眼圈了,阿姨怎么能这么不知趣的去打扰呢,回到房间,就赶紧好好休息,别把身子累坏了!”
    心底,一阵暖意:“谢谢阿姨,那我进去了!”
    “等等!”她喊住靳方叙,“你把七襄的行李拿进去吧!”
    走在小区的小路上,他忽然笑着问道:“我妈她很烦人吧?”
    “不会啊,我觉得阿姨她很亲切呢!”
    他笑了笑:“那我就放心了!”
    “啊?”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到了!”他将行李递还给我,“我就不上去了,你好好休息吧!”
    “谢谢你啊!”
    他忽然行了个绅士礼:“我的荣幸!”
    不由得失笑。
    进了房门之后,只觉疲惫不堪,把行李往地上一丢,我就直接走进卧室,将整个身子抛向床铺,从未这般疲倦,与三年前的旺盛精力相比,现如今的沈七襄,哪里还有半分“铁娘子”的风采?
    青春,已经随着年华渐渐老去!
    躺了两分钟后,忍不住直起身,掀开窗帘的一角,正看见对面阳台上站着的他。
    登时从床上坐了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身,走到阳台。
    “回来了?”看见我,他笑着问了句。
    “嗯!”见他一脸平静,忍不住出声问道,“篮球赛……怎么样了?”
    “替补太过惨不忍睹!”他笑着摊了下手,“幸好附近有个网球场,所以,还算尽兴!”
    “是吗!”
    沉默了片刻,他忽然轻声问道:“刚才……是靳方叙送你回来的?”
    “我们……是碰巧在车站遇到的!”
    他只是微笑:“快进去好好休息吧!”
    颇觉得有些郁卒,抬高了声音说道:“对不起,我事先没有跟你说一声……”
    他打断我的话语,笑道:“手机,也该换个新的了!”
    “哦!”
    “该去睡觉了,不然,明天起来,又要诞生一个国宝了!”
    应了一声,我转回身,走进房间,关门的那一刻,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已然没有了他的身影。
    怅然若失!
    重新躺回床铺,反倒睡不着了。
    已是七月,天气陡然间闷热起来,偏生今晨这场雨,还未来得及将空气浸湿,就已失了踪影,于是,越发显得燥热。
    又不敢开空调,人生的前二十年,我已经习惯了自然界的冷热更迭,对于这类与自然法则反其道而行的电器,根本就无法适应。就连在办公室,都要每隔一段时间,走到没有空调的室外,调整一下。
    幸而对电风扇不会过敏,可是,今夜,风扇开到最高档,依然觉得酷热难当。
    翻来覆去,已经有微汗沁出,今年的夏天,注定辛苦。
    最为难熬是夏日!偏偏,一年四季,仔细算起来,最长的,还是夏季。
    忍不住站起身,拿了睡衣,去冲了个凉,可是,一走出浴室,依然感受不到一丝凉意。
    终于熬不住,开了空调,又取了一条薄毯,盖在身上。
    翌日,醒来的那一刹,就连着打了三个喷嚏,已然鼻塞,不禁苦笑,果真是屡试不爽!
    从抽屉里翻出一大包感冒药和消炎药,摊在桌上,回头看了一眼闹钟,已近10点。
    洗漱完毕,煮了碗泡面,打了两个**蛋,已经好多天没有吃过速食面,突然发现,味道竟然比之前要鲜美许多。
    看来,真的是饿了!
    解决完早餐兼中饭,我便坐下来,细细修改今早写的稿子。
    乔伯伯忽然上门来,看见我书房内的电脑开着,笑着问我:“乔伯伯没打扰你吧?”
    “没有,我只是闲着没事,上网看一下新闻而已!”我走到茶几边,“乔伯伯您喝绿茶还是普洱啊?”
    他笑呵呵的接道:“普洱吧,喝了这么多年了,都喝不惯其他茶叶了!”
    遂泡了杯普洱茶给他。
    “小襄啊,工作辛不辛苦啊?”
    笑着答道:“还好!”
    “要注意身体啊,女孩子,可是不能太cāo劳的哦!”
    我笑了笑:“我会的!”
    他忽然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是快,我记得八年前,你还是个小姑娘,一转眼,就变成大人了!”
    “可是乔伯伯您还是一点都没变啊!”
    “老了老了!”他摇头笑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双眼一闭,去见阎罗王他老人家了!”
    不知恁的,心“突”的一下,虽然看他依然神态自若,我还是急急的顾左右而言他。
    “乔伯伯,这茶叶怎么样?”
    “是新茶吧!”他忽又感慨,“新茶……总比老茶味道要清上许多啊!”
    “对了,乔大哥呢,去公司了?”
    “好像一大早就来了个电话,急匆匆就走了!”他忽然停了下来,沉吟了许久,才开口问道,“你和柏舟,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连忙答道:“没有啊,怎么会!”
    “唉!我也看的出来,你们两个……”他笑了一声,“说起来,我还真的希望我们三个,能真的成为一家人!”
    登时有些窘意,我努力回了个笑容:“七襄一直把你和乔大哥当成一家人啊!”
    “你们没事,我也就安心了!”说完,他看了我很久,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放弃了,站起身,“你忙吧,乔伯伯还约了几个老朋友!”
    看着他的背影,不禁侧然,心目中一直那般气宇轩昂的乔伯伯,而今,后背竟也略有些驼曲。
    周一,回到办公室,大部分同事早已就座,可是,一直到午间,都没有看见昱文出现在座位上。
    忍不住跑去问人事处的小林:“何昱文今天怎么没来啊?”
    “何姐啊,她今天请假!”
    请假?大为讶异,同事三年,除却明璋母亲那次手术,几乎就想不起她还有请假的时候。
    拨了个电话到她家中,无人接听,手机也是关机,不禁有些心慌。
    拿着话筒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放弃了询问明璋的念头。
    “沈姐,这篇稿子你看一下!”小周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我连忙回过神,接过她手中的那张软盘。
    下班时,又打了个电话过去,依然无人接听,不由有些忐忑。
    心神不宁,下意识的跑去之行的小店,很幸运的,大门敞开,之行正看着店内的那扇玻璃窗发呆。
    “之行!”从未看到这般落寞的之行,我盯着她许久,才出声叫她。
    她微微颤了颤,回头,见是我,顿时笑着站起身:“七襄,你怎么来了?”
    “觉得有点闷,就想过来跟你聊聊天!”
    她笑了笑:“这个夏天既长又苦,是不是?”
    不禁哂然,想起那年冬天,和她一同挤在被窝里的情形,看见那句“今夏既苦又长”时,还一同感慨,夏季怎比得上冬日难熬。
    怎料想得到,地球会越来越热!
    “想不想吃冰淇淋,街口开了一家冷饮店,里面的冰饮还不错!”
    “算了!”我摆了摆手,“懒得走那么远去了!”
    “你等一下,我去给你买!”
    “算了!”话还未说完,她已经走了出去。
    我只得在店内细细的打量,忽然看见另一侧的玻璃橱窗上,贴了几个“本店欲转让……”的字样,不禁呆住。
    转过头时,之行已捧着两大杯冷饮走了回来。看见我盯着那几个字,亦愣了一下。
    “怎么回事,我记得你一直都很喜欢这家小店啊!”喜欢的,差点放弃另一处的摄影工作室。
    她只是笑着将冷饮递给我。
    “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昱文不见了踪影,你又说要放弃这家小店!”
    “我要嫁人了!”
    “啊?”
    “七襄,我要嫁人了!”
    登时愕然。
    盯着她许久,才将那两个字消化进肚,嫁人?连“男友”都不曾听她向我提及,而今竟然告诉我,她要嫁人了!
    她笑了笑:“不好意思,没办法给你当伴娘了!”
    “之行!”上前几步,看着她,“对方是谁?”
    “一个旅居法国的华人!”她笑,“拍记录片时,无意间认识的!”
    “你……他……”已然语无伦次,不知该问些什么。
    “结婚以后,我会跟他一起移居国外!”她伸手拍了拍我,“七襄,我和你不一样,我怕寂寞!”
    急急的问道:“这样的婚姻,之行你可会幸福?”
    “这点你放心,断不会是啼笑因缘!”她微微笑道,“我和你,都是最爱自己的人,怎么可能允许自己不幸福!”
    忍不住大声叫她:“之行,你说过的,婚姻不能儿戏!”
    “我还说过,感情世界里,找一个你最爱的人,开始一场单恋;找一个最爱你的人,成就一段姻缘,这样才圆满。”她耸了耸肩膀,笑道,“可惜,世上的事,不是你想做,就一定能做到!所以,才有那么多人,要祝福对方,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之行……”
    她拦住我:“七襄,我和你不同,我九岁才上学,中间又生了一场大病,休学一年,今时今日,路之行已二十九岁高龄,太多人等着看我笑话,三十岁之前,若嫁不出,一大堆人乐翻天!”
    不禁怅然。
    她忽然轻笑出声:“所以呢,宁愿到时离婚收场,也不要顶着老姑婆的名号!”
    “路之行!”有些急了,“当年你的豪言壮语呢?”彼时,她说得那段话,至今依然清晰记得:男人,不过是我们臂弯下的装饰品,有,固然很美,没有,生活,依旧精彩!
    她低头沉默了片刻,继而抬首笑道:“前几天,忽然从抽屉里翻出这本学生时代的日记,才发现,我也曾那般踌躇满志,恣意率性!七襄,”她轻声唤我,随手拿起书桌上的那本笔记,低低说道,“你知道我想起什么了?”
    “什么?”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心中,顿时侧然,几近泫然。
    她忽然轻吟了声:“蕣脸星眸,蕙情兰性,一旦成流水。便纵有,甘泉妙手,洪都方士何济?”
    终于忍不住出声拦住她的话语:“之行!”
    “所以呢,你应该为我庆幸才对!”她忽然换了一副嫣然表情,“至少我出嫁的时候,我们都还算如花似玉,受地心引力的影响还不是那么明显!”
    登时失笑。
    看着她许久,才轻声说道:“之行,你要幸福!”
    她笑笑:“我会!”说完,她突然转头惊呼了一声,“哎呀,我辛辛苦苦买回来的冰淇淋都化成水啦!”
    不由得相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