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作品:《七襄(初稿已完)

    年少时,曾看过一段话,印象深刻,记到现今:“幸福,如果你觉得它不像是真的,那么,它便不是真的!”
    和他携手共白首,原是我最大的期待,可是,听见他对着我许下诺言,除了最初几日的喜悦之外,我竟会觉得空漠寂寥。
    沈七襄依然深爱着温行远,而行远,依旧是那个温和柔缓的行远,可是,我与他,却再也找不到三年前的那种感觉了。
    “行远,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
    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常常不自觉的发呆失神,就会有一种冲动,如果我能和紫霞一般,能进入心爱之人的心中看一看,该有多好。
    “七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密空间,即便是最亲密的恋人,若是想法都被对方所熟知,那样,面对的不就成了另一个自己?”见我偶尔长吁短叹,昱文笑着安慰我。
    “可是以前他不是这样的?”
    “小姐,行远在国外呆了三年唉,上千个日夜,完全不同的环境,怎么也会有点变化才正常啊!”
    长舒了口气:“是啊,三年,难免会有变数!”
    昱文叹了口气:“敏感而多疑,知道我说的是谁吧?”
    快速答道:“曹cāo!”
    她登时怔愣,盯着我几秒钟后,大笑:“看来你已经没事了,我去探访民情了!”
    我也跟着起身,下午有一个明星的产品代言发布会,得赶紧去占据有利地形。
    走出门,烈日当空,下意识的伸手挡住脸颊,不知为何,竟又想起当日如云在宿舍内的那段笑言:“七襄,你天庭饱满,是有福之相;右手掌纹却紊乱不堪,属命薄之兆!”
    脚下,顿时收住,迎着阳光站了许久,直到眼前出现一个个彩色的光晕,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笑出声,末了,竟引来门口保安疑惑的目光。
    我原以为可以和行远一生一世,就这么白头到老的。
    用了四年的时间,熟悉他的一切;又用了三年的时间,学会思念一个人。在我心中,是如此的笃定,不会再有那样的七年,任自己这般挥霍!
    他不在身边的那段日子,一个人独处时,会不由自主的去描绘那样的画面,穿着咖啡色外套的行远,有没有披上我织给他的那条浅棕色围巾;走在林荫道上的行远,微笑着回头,是不是会想念已不在身旁的我;摄氏37度的高温天气,会忍不住对着温度计发愁,他实验室的空调不知道修好了没有;经过婚纱店前,总是下意识的驻足凝视,想象着橱窗中的相片若是换成我和他,画面是不是会更幸福……
    常常在看书的间隙,仰首右望,脑海中,是他温和的笑容。“七襄”,名字从他口中说出,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柔绵缠,永远不会忘记,他出国那天,缠着他叫了这两个字数百遍。
    ——七襄,又没吃饭是不是?
    ——七襄,怎么穿这么薄?
    ——七襄,下次骑车别那么赶!
    ……
    深夜寂寞时,就从床上坐起,看着他的相片,一遍遍的回忆他的话语,他的每一个笑容,宠溺的,无奈的,和煦的,甜蜜的……
    一直坚信,自己的幸福就是他,从未曾想过,会不会有一天,沈七襄的身边,不再有温行远这个人!
    可惜,生活并不是笔下的文字,可以任由自己掌控,于是,难免会脱离设定的轨迹。
    这日,昱文约我出门逛街。
    看着我又开始发呆,她忍不住赏了我一个暴栗:“小姐,难得今天老编大发慈悲,没有把你我外派采风,给张笑脸就这么困难啊!”
    “很痛唉!”伸手轻抚脑后,我轻声抱怨。
    “知道痛啊,我还以为神游的人,都是没有感觉的呢!”
    只能苦笑以对。
    路过婚纱店时,转身问她:“还有什么没准备的吗?”
    她摇了摇头,蓦地,长叹了声:“七襄,你听说了么,生医系的林南和男朋友分手了!”
    “林南?分手?”大吃一惊,“不是说国庆节准备结婚的么?”
    昱文一脸鄙夷:“还结婚呢,男方去泰国召妓,染了性病回来,还要责怪林南婚前不肯和他同房,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龌龊的男人!”
    不由得气结:“林南呢?”
    “公司派她去总部受训,走得毫无牵挂!”
    松了口气:“换个环境也好!”走了几步,忍不住又问她,“那……那个男的,现在怎么样?”
    “谁知道!”她撇了撇嘴巴,“女主角都已经退场离席,又有谁会去关心男主角的后续发展?”末了,又加了句,“所以说,这个世界,男人才是我们的陪衬!”说完,又笑笑,“很女权,是不是?”
    我亦笑了笑,不再说话,暗自在心底轻声叹息。当日林南她不顾父母反对,坚持留在南方,为的,就是和男友在一起,到如今,怎会走得轻轻松松,了无牵挂!
    想及,轻声问道:“昱文,你有林南在那边的电话么?”
    “叙旧就行了!”她停下脚步,将电话号码抄给我,“这件事,就不要再提及了,有时候,过分关心,反而会给人负担!”
    “知道!”既然她选择忘却,身为朋友,就不要再提起。
    走到半途,昱文忽然大叫了一声:“糟了,我竟然忘记和婆婆约好去买彩盘!”
    无奈的微笑:“那还不赶快去!”
    “你怎么办?”她对着我谄笑,“要不,打电话叫行远过来陪你吧!”
    “快走吧,迟到了,可要惹老人家不快的!”
    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由得失笑,转身往南山路行去。
    走过“百味居”时,突然看见行远,不禁莞尔,真是好巧!笑着挥了挥手,正要出声叫他,却见他右手所牵的,恰是另一名女子。
    五月的江南,已经有些燥热,可是,我却在这一霎,浑身凉意。
    呆呆的站在路边,看着她靠在他肩头,他轻轻环着她,柔声轻抚,两人的背影,是那般和谐,外人眼中,定是让人艳羡的一对。
    似乎察觉到什么,他忽然转头看了一眼,下意识的,我连忙将身子缩回,紧贴在路旁的墙壁,许久,忽然有一种想要放声大哭的冲动,万万没想到,心虚的那一个,竟然会是自己!
    踉踉跄跄的转身,四顾茫然,十字路口,左右转弯,前行后退,红绿灯指示的分分明明,可是,我却不知何处才是正途。
    漫无目的的在街上徘徊,经过“远树咖啡屋”,忍不住推门走了进去。
    室内,急促的《十面埋伏》琵琶曲,和周围的景致很不搭调,可是,却莫明的契合我的心境。呵,十面埋伏,四面楚歌,我的爱情,已和西楚霸王一般,走入绝境。
    看见那个修长的背影,我愣了一下,连忙找了一处角落坐下,点了一杯黑咖啡,不加奶,不放糖,入口,苦涩难当。差点当场呛出,眼泪,只差也跟着一同掉落,始终是不习惯这苦辛滋味。
    身后,有人轻拍我肩膀,回头,果然是他,眼神平静幽深。
    依然看不明白他的情绪,也不想看清楚,我敛下眼睑,将咖啡杯轻轻放下。
    “换这杯吧!”他将我面前的黑咖啡拿开。
    喝了一口,有巧克力和枫糖的香甜,曼特宁的醇苦,弥漫在口中,荡漾回旋。
    可是,依然觉得苦。
    “不喜欢喝咖啡,就不要勉强自己!”
    我站起身,低声说道:“谢谢提醒!”
    一走出店门,就被他拉住:“去哪里?”
    “去冷饮店,喝甜品!”
    他笑了笑:“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不错的冷饮店,带你去吧!”
    跟着他,一路沉默。
    几分钟后,他忽然转头问了我一句话,我依旧低头不语,直到感觉他在轻扯我的袖口,才抬起头看他。
    “七襄,你有心事!”
    径自沉默,我转身,埋头往前疾走。
    “你和他,出什么事了?”
    莫明的,怒意从心底升起,我低低的回了一句:“这和你无关吧!”
    他忽然伸手拉住我,与我两相对视:“都说眼见为实,可是,七襄,有时候,眼睛也是最能欺骗人的东西!”
    登时收住脚步:“你想说什么?”
    “还未求证,就判人死刑,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我望着他,眼眸深处,是不见底的远邃:“你也看见了,是不是?”
    他笑了笑:“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甩开他的手,笑道:“谢谢,不过我想一个人走走!”
    下午三点,回到住处,打开电视,看着屏幕上那些生生死死的爱情,只觉久远的有些陌生。
    六时,起身给自己准备晚餐,芙蓉豆腐,白浪肉,外加一碗紫菜蛋花汤。
    许久没有下厨,豆腐太老,肉有些发硬,汤也偏甜,索然无味,却依然硬着头皮吃了一碗饭。
    十点,泡了一杯杏仁茶,将抽屉里放了许久的那盒饼干找出,茶很香甜,许久未吃,饼干亦很美味。
    午夜一点,看完最后一部电影,调了三个台,都是“再见”字样,我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有些失神。
    有声音响起,像是玻璃弹珠落地的声响,亦像楼板断裂的音效。
    凌晨四点,看着床边的闹钟发呆,小羊数了上千字,转而背诵诗歌散文。《过秦论》,中学时,倒背如流;《报任安书》,当年看的泪流满面……可是,如今却想不起只字片语,遗忘,真的是这么容易?
    清晨八点,门打开的一刹那,我的心,像尘封密室许久的远古物件,随着新鲜空气的进入,纷纷剥落,最终化为灰烬。
    看见我,他惊愕,失措,然后迅速低下头,心虚的意味实在太过明显。
    心,已沉了大半。
    “昨天有见什么人吗?”
    他抬首看我,眼里滑过一丝慌乱,又连忙摇头。
    忍不住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轻轻咬住下唇,昨日下午咖啡的苦涩又从心底溢出,泪水已开始在眼角涌动。
    “行远!”许久,我开口叫他,“我以为,你会向我开口!”
    他登时愣住,呆呆的望着我。
    “七襄,我和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八点档连续剧里的台词,如今,竟然也在我耳边响起。
    我不作声,等着他的解释,良久,却只能等到他愈来愈低垂的脑袋。
    鼻子已然酸涩不已,我狠命的咬了一下嘴唇,疼,却也适时的止住了上涌的泪水:“如果这个人不是在你心中占据如此重要的地位,你不会将她深藏在心底!”
    万万不可得意忘形,忽然想起,很久之前,有人在我耳边说过的一句话,黯然不已,原来,女人的第六感,竟然真的那么准确。
    “七襄,对不起!”
    哗啦啦,终于听到某种东西破碎的声音。
    “我们,先分开一阵吧!”盯着他许久,分手二字始终说不出口。
    所幸的是,这日是周末,蒙头大睡了14个小时,被急促的门铃声吵醒。听着有些变调的音乐声,心火登时盛起:明日一定要换了这首“rightherewaiting”,卡带的效果实在是太过难听。
    打开门,竟是乔柏舟。
    “没事吧?”
    难得,在他脸上看到一丝关切的表情,是关切吗,忍不住又瞟了他一眼。
    “长命百岁,应该不是很困难!”我作势要关上门,“还有问题么,一并问完吧。”
    他忽然笑了:“沈七襄,看来我是白担心了!”说着,将手上的袋子递给我,“吃夜宵时,顺便给你带了一份,不要浪费了!”
    我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乔柏舟!”看他转身走下楼梯,忍不住出声叫住他,“谢谢!”
    他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第一次听你对我说这两个字!”
    我亦呆了呆,继而接腔:“我恩怨一向分明!”
    关上门,从袋中取出纸杯,掀开盖子,热气迎面扑来,有蘑菇的鲜美,笋干的清香,虾肉的嫩滑,竟是很久未吃的裙带面,肚子也有些饿了,于是,拉开架势,大快朵颐,吃相,颇有些不雅。
    “七襄,吃慢一点,又没人跟你抢!”耳边,忽然又响起他的声音,食欲,登时全无,我放下筷子,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心绪不宁,心烦意乱,心潮难平,心乱如麻!
    我靠在沙发上,思绪不断纠结,盘根错节,几成死结。
    终究是意难平!
    周一,一踏进杂志社大门,小林就低声惊呼:“沈姐,你眼袋好重哦!”
    昱文将我拉到一边,语气煞是暧昧:“昨晚是不是熬夜了?”
    对她俩咧了咧嘴,送去一个笑容,我将皮包放下,随手打开电脑。
    “七襄,电话!”有同事扯着嗓子叫我。
    走过去,拿起话筒,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声音,语气有些犹疑:“沈……七襄!”
    “我是,请问你是哪一位?”
    “我叫叶佩雯,是……行远之前实验室的助手!”
    竟会打个冷颤,我紧握着手中的话筒,手背,青筋毕露:“请问,找我有事么?”
    “你今天有时间么,我们可不可以见个面?”
    不禁冷脸:“我想没有这个必要吧!”
    那端顿时失了声,须臾,她笑道:“难道你对我不好奇么?”
    没有料到她这般直白,我愣了一下,旋即答道:“不!”
    “可是我对你很好奇呢!”
    “叶小姐,这个世界,未知之事还有很多,你的好奇心,大有可去之处!”说完,径自挂了电话。
    轻舒了口气,将涌上xiong口的那丝不快压了下去,再与她说下去,难保我不会回复泼妇本色。
    昱文凑上前来,轻声问我:“谁?”
    我笑了笑:“美女!”
    她打量了我两眼:“难得看你这么冷心冷面!”
    我笑:“情绪低潮,实在没办法控制面部神经!”
    “七襄,出什么事了?”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婚礼还不够你cāo心的啊!”
    她不死心的追上来:“没事?”
    “有事,我第一个向你报备,行了吧!”
    这些时日,因为筹备婚礼,昱文她已疲惫不堪,实在不愿她再为我忧心。
    中午,去就餐处领了盒饭,打开后,糖醋排骨的味道迎面扑来。我忍不住哀叹了一声,帮忙订盒饭的同事,又忘记跟快餐店说,有一人是不吃任何和糖醋相关的东西的。
    将表面一层扫开,青菜粉丝已经和排骨混在一起,不能再吃,只剩下底层的煎蛋和玉米青豆,夹了一点放入口中,嗯,味道还不错,于是,低头用餐。
    “七襄,沈七襄!”有人在门口叫我,“请问沈七襄在吗?”
    我抬首,一个白皙的女生,比我年轻,比我漂亮,一进门,就是一个发光体,亮的让人目眩。
    “是你!”条件反射似的,迅速从椅子上站起。
    她对着浅浅一笑:“能和你谈一谈么?”
    冷饮店内,我与她相对而坐。
    良久,她轻声说道:“我只是路过这个城市而已!”
    我看着她,面容精致,举止优雅,脸上,洋溢的笑容灿烂的有点嚣张,昭显着她张扬的青春。美丽自是不必说,青春,已经足够杀伤力。
    “你很喜欢他!”绕了大半个地球,追赶着他的脚步,岂是单单路过这么简单。
    “是!”她笑道,“从第一眼看到,就喜欢!”
    所以,百般营求,以大一新生的身份,就加入他们的科考团,成为众人眼中乖巧伶俐的小妹妹。
    忽然想起,之前行远似乎也常常向我提及,他们实验室有个可爱的小女生。原来,任何事,依然有迹可寻!
    “我努力了三年,看到的,却是他对你的深情不悔!”
    心中一动,我低头,喝了一口西瓜汁,冰凉入心。
    “这次,你对他,是什么说辞?”我看向她,“留个纪念么?”说完这句,我的手已开始发抖,已然握不住手中的杯子。行远,行远,你该知道,你一直都知道的,沈七襄,对感情有洁癖。
    “是我的错,与他无关,我原本是想和你公平竞争的!”她盯着我,“可是,你为什么连争取都不肯?”
    彻底心凉,今时今日,他能推心置腹的,原来早已不是自己!想象着他对着她细诉困苦的情形,几近崩溃。
    再不放手,只怕日后连手臂都要被硬生生的扯断!
    我的脸上,已经有了笑意:“世间,有两样东西,是没办法争的,一是生命,再有,就是感情!”
    她开始沉不住气,声音,也尖锐了几许:“爱情,不是都应该拼命捍卫的么?”
    捍卫?我不禁冷笑,他都不给我支持,我如何捍卫?
    “你不爱他!”
    我腾的从椅子上站起身:“谁说我不爱他!”
    四周的人侧目不已,她亦登时愣住。
    将双拳握紧,新近长出的指甲,都快要扣入掌心的皮肤内,却仍然感觉不到一丝疼意。
    “你还有很长的时间,足够赢回他的心!”说完这句话,我径自推开椅子,走出咖啡厅。
    烈日当空,闷热袭人,与进门之前,天气,似乎丝毫没有变化。我的脸,我的手,甚至全身,都像这炎炎赤日,凌厉灼人,之前喝下的那杯冷饮,根本无法让我降温。
    他在她身边时,因为心中牵挂着家中的我,所以,坦坦荡荡的给予拒绝;而后,他回到我身边了,一颗心,却开始在半空飘荡,许了一半的情,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原来,那段日子,他给我的,只有半颗心,另一半,早已拴在另一端的她身上。
    我抬头惨笑,是报应吧,当年的无心之过,所以,上天再也不肯赐我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