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作品:《七襄(初稿已完)

    近乎咫尺的那张面庞,陡然占据了我大部分的注意力。深吸了口气,我将头慢慢偏离,笑道:“我想这部分的内容,读者可能会比较感兴趣,不过,很抱歉,我不是她们其中的一份子!”这个世界,有太多未知的东西,若是每一件事情都要求得明白,未免活得太累。
    他亦一脸微笑:“我们,是不是非得这么相处,你才会觉得自在?”
    “远距离瞻视年轻总裁,这是我们这期专访的主题,雾里看花足矣,那层白纱,还是留待其他同行来揭吧。”
    “是吗?”他将桌上的那杯饮料拿起,喝了一口后又放下,随即说道,“那好,就回答你刚才的问题。其实,所谓的经营理念,用文字来表达都太过虚浮,创新,人性,品质,服务……所有的东西,都没有一个特定的标准和范畴,同样,它也无法用以精确的描述……”
    一长串话语从他口中蹦出,我反而有些措手不及了,连忙从包里掏出录音笔,迅速打开记事本,快速的记下。
    “听说高层的管理人员,私底下都会熟读《孙子兵法》、《鬼谷子》之类的军事政治典籍,不知道您书房中的这几本书,是不是也比一般的书籍要脆黄许多?”
    他笑了笑,曼声低吟:“会借鉴,可是,不会全盘接受!”
    “是曾经因为‘尽信书’而有过失败的经历么?”
    “倒也不是!”他忽然微微笑道,“确信这个对话没有偏离主题么?”
    我亦笑:“没有花边,没有感慨,应该不算推心置腹吧!”太极拳,练了两年有余,小小的推拿,对我而言,已不算太难。
    “举个例子,孙子兵法中有一句‘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说的就是谋势,是前些年,天远一直奉行的理念。那段期间,公司热衷与各种推广活动,企业排名,为的,就是想占据行业的话语权,可是,在这其中,却忽略了这种传达信息的有效性,即沟通的接受度……”
    看着面前的这名男子,忍不住暗自轻叹,我与他,真的已是云泥之别,沈七襄,今时今日已经输他太多。
    回到办公室,只见到昱文一人坐在电脑前,一看到我出现在门口,她快速从椅子上站起身,跑到我面前:“七襄,怎么样?”
    “总算完成任务!”四下打量,不禁问她,“其他人呢?”
    “跑新闻去啦!”
    可是,老编竟然也不驻扎营地,实在有些意外。
    看见我的目光看向总编室,昱文笑道:“你不记得啦,那位天王巨星,可是我们老编年少时的偶像!”
    脑海中才开始想象老编追星的情景,就忍不住破功大笑,实在无法和那般严肃冷静的老编和那些疯狂少女联系在一起。
    “心情看来不错啊,采访,很顺利?”
    “还可以!”和那些脾气古怪,架势十足的“大牌”相比,他已经算是配合度颇高。
    “没有余兴节目?”
    忍不住啐她:“恐怕要让何小姐失望了,做完采访,就直接回来了,中途连红灯,都只遇到过一个!”
    她弯腰轻笑:“七襄,应该没有点中你死穴吧?”
    “你的那位……”原本想提及叶明璋这三个字,想了想,又停了口,代之以笑容,“不是说五点还有个采访的吗,怎么还不走?”
    “对哦!”她大叫一声,拎起桌上的大包就要往外冲,跑到门口时,忽然转头,“对了,晚上我想吃翡翠白玉羹!”
    “要求还真高!”
    她压低了嗓音沉声道:“怎么,有意见吗?”
    岂敢,谁让她现在是我的二房东。
    晚间,坐在书房给稿子润色,颇有些挫败感。下午的访谈,他的对答,细细看去,才发现,不过是蜻蜓点水,风过无痕,没有一句,是真正契合我的问题。
    无奈的摇头苦笑,这一回,可真的是隔帘看花,隔水看月,好一幅朦胧意境。
    敲门声之后,昱文笑着走了进来。
    “在写稿?”
    “是啊,想晚上把它赶完!”
    “大姐,你该不会忘了,明天某人要回来吧?”
    我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笑道:“就是因为明天行远要回来,所以,才要用这个去换取老编的通行证啊!”
    “不知道老编肯不肯再腾出一周时间,让你去悠哉?”她将手中那杯参茶放在我面前,“有没有后悔前几天从老编那里偷来的三天假期?”
    长叹了三声:“谁让我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明天我不陪你去机场了!”她眨了眨右眼,笑道,“上千瓦数的电灯泡,我可不想免费给人亮光!”
    “你不知道,这年头,要想出境,都是得先交费的吗,更何况是这么突出的布景,价钱不会很低哦!”
    昱文早已闪到房门口:“知道现在某人春风得意,不在这里受刺激了,我还是先跟周公约会去了!”
    重新坐回电脑前,看着面前的文字,想象着行远归来的情景,嘴角,上扬的弧度,怎么都无法抑止。
    “幸福的老女人,顾及一下我这个失意人,可不可以?”入睡前,昱文假意郁卒,在一旁长吁短叹。
    “没看我都在偷着乐嘛,要不是想到还有你在身边,我早就跑到阳台上跳番茄舞去了!”
    “你就嚣张吧,反正行远回来,我就有理由把你扫地出门了!”
    “可是,我还想陪某人到出阁的那一天呢!”话音刚落,就开始后悔,果然,昱文立刻安静了下来。
    许久,她忽然低声说道:“七襄,我一向都没什么第六感的,对不对?”
    不由得呆怔,须臾,笑着答道:“那是你跟自然界亲近的太少的缘故,要不要明天起来跟我晨跑去!”
    她笑了笑,旋即又轻声叹气:“七襄,你知道吗,最近常常会觉得,我和他,有太多的不确定!”
    “昱文,你知道天是怎么塌的么?因为抗拒不了杞人的深情呼唤!”
    她顿时莞尔轻笑:“七襄,你就从来不会担心你的行远么?”
    轻摇首:“从未想过!”会担心他的安全,会担心他的健康,很多事情,都会忧虑,可是,却从未担心过彼此。
    昱文大为喟叹:“看来还是做单细胞生物最开心!”
    实在隐忍不住,伸手呵她腰间:“说吧,想留下哪一个脑细胞,现在我就给你做开颅手术!”
    终于求饶,她勉强止住笑声:“不跟你闹了,明天你还要去接机呢!”
    明天……明天就可以看到他了,发觉自己又开始出现那个傻笑的表情,连忙活动了一下脸部肌肉,伸手轻拍脸颊。
    翌日清晨,昱文看见我那两个尤为明显的黑眼圈,大叹不已:“你们两个,好像两年没见了吧?”
    “准确的说,是一年零十一个月!”
    “那你是准备以这副尊容去见他么?”
    “丑媳妇都得揭开面纱去见公婆呢,更何况,也没夸张到不能见人的地步吧!”我把那张磁碟递给她,“帮我交给老编,顺便再请一天的假!”
    她一脸的促狎:“不是一周么?”
    “我怕回去被老编砍!”
    换来昱文一径的摇头。
    匆匆赶往机场,到达候机大厅门外时,已近八时。
    听着广播里传来的甜美声音,夹杂在飞机起降声中,心情,陡然变得紧张起来,心跳,瞬间就跳过正常界限。
    出口处,一眼就看见一袭浅色休闲服的行远,与之前相比,黑了稍许,消瘦了许多,可是,笑容依旧和煦温暖。
    他四处望了望,和我的目光相对时,嘴角立刻上翘,一脸的灿烂。
    大步跑上前,紧紧的抱住他,狠命的趴在他身上,与无尾熊彻底沦为同类。
    “想不想我?”
    他四下看了看,一张脸,已涨的通红:“七襄,有人在看!”
    将头埋入他xiong前,轻声问道:“有多想?”
    他无奈的轻声叹气,索性放下行李,伸手抱住我,笑道:“七襄,你故意的,是不是?”
    听着耳边有力沉稳的心跳,一种叫做幸福的情绪,又慢慢的弥漫开,行远,终于真真切切的站在我身边了。
    等他松开手后,我借故低首拨弄头发,掩饰自己的一脸绯红。谁让我脸皮厚,要变颜色,也比常人慢上半拍。
    “走吧!”他轻轻挽起我的左手,柔声说道,“七襄,我们回家!”
    “嗯!”重重的点头。
    “你呀!”他伸手轻揉我的头发,“还是这么爱玩!”
    转侧,向他盈盈浅笑:“老实交代,在热带丛林里有没有遇到绝世佳人?”
    他微微一窒,继而笑道:“有,可是因为沟通不良,所以她舍我而就教授!”
    不由得莞尔,轻靠在他身侧,幸福,溢于言表。
    南华小区,长长的小径上,遇见了迎面走来的乔柏舟,看到我和行远,他愣了一下,旋即笑着走了过来。
    心下,有一丝丝的慌乱,我忍不住将行远挽的更紧,身体,也愈加靠向他。
    “回来了?”
    很诧异的发现,他说话的对象,竟是行远!不由得抬首往右侧望去,看见行远微讶的表情,愈加的不解,何时,他们两个,竟然有了交集?
    “是啊!”耳边,是行远温和的声音,“你也住在这里么?”
    “九单元201室!”
    “九单元……”行远低下头,看了看我。
    我笑着接道:“刚好在我们对面!”
    “是吗?”行远有些愕然,继而笑了笑,“以后不是会很方便!”
    察觉到面前那道目光在我身上徘徊,索性转头与他对视,恰看到一个颇有深意的微笑。
    “有时间的话,两位就过来玩吧!”他伸手握住行远,笑道,“今天我还有点事情,就先走了,欢迎你回国!”
    看着他的背影,实在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低声问道:“你怎么跟他认识的?”
    行远放下手中的行李,低头沉吟了片刻,这是他斟酌语句时,习惯性的动作,心中,不禁“咯噔”了一声,乔柏舟的行为,我一向无法猜透,也不愿费尽心神去猜测,可是,若是和行远有关,怎能心安!
    “其实,我跟他,也就见过几次面!”行远终于开口,“几个月前,在热带丛林里遇到他,说是来探寻玛雅文化的遗迹,因为路线相同,所以,同行了几天。那时候,他一身的狼狈,跟现在实在是相去甚远,刚才,差点都认不出来了!”他忍不住笑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真的是太巧了!”
    “就这些?”跟着追问,“没有其他了么?”
    “你大脑里的那些离奇情景,我还没那种幸运去经历!”他轻抚我肩膀,“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奇?”
    “刚才那个人,我也认识!”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钥匙,仰首,嫣然轻笑,“昨天刚刚给他做过采访!”
    “是吗?”他有些讶异,“怎么,是新晋的影视明星,还是……”
    “本市实力最为雄厚的集团公司中,最为年轻的副总裁,够不够资格接受我的采访?”
    “那刚才……”
    连忙拦住他的问话,自嘲道:“你忘了,你的女朋友天生难侍候么?”
    “你呀!”他无奈的摇头,“得罪对方了?”
    摇了摇头,轻声笑道:“还不至于,只是没能保持良好关系,仅此而已!”伸手推开门,大声高呼,“欢迎回来!”
    他忽然张开双臂,将我拥入怀中,柔声道:“七襄,好想你!”
    满心的欣然,微微垫起脚尖,将头靠在他肩上,低声细诉:“我也是!”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放开双手,悠然悦心:“有多想?”
    不由得失笑:“行远,你故意的,对不对?”
    被他轻轻牵着,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我依旧傻傻的笑着,对眼前的情景,依旧有些怀疑,忍不住又轻声叫道:“行远!”
    “怎么?”
    是他,这么温和的声音,这么煦愉的笑容,只能是行远!他终于回来了,终于又回到我身边了!
    看着他略显疲惫的神色,忍不住轻声抱怨:“在飞机上怎么不休息?”
    “睡不着!”宽厚的手掌合上我的右手,暖意随之传递过来,“七襄……”
    笑着抬首:“怎么?”
    他凝神注视着我,淡淡然的笑容,和煦温暖,却只笑不语。许久,忽然轻叹了声:“又没好好吃饭是不是?”
    连忙否认:“一日三餐,我可都有正常进食!”
    “又是那些没营养的的饼干泡面?”
    小声的嘟囔:“还有炒饭呢!”
    他一脸的莫可奈何:“这次瘦了多少?”
    下意识的低头,仔细端详自己:“好像没瘦吧!”
    他站起身,笑道:“明明腰身就细了一圈!”
    “这可是我坚持锻炼的成果啊!”我也跟着从沙发上站起,“饿不饿?”
    “有点!”说着,他已经往厨房走去,“我先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材料!”
    “我来吧!”将他轻轻推向一旁,“今天先尝尝我的手艺,看看有没有进步?”
    “那我去收拾行李!”忽然又转头叫了我一声,“七襄!”
    “什么事?”
    他立刻摇头,笑了笑:“没事!”
    倚在厨房门口,看着他转身往卧室走去的背影,没来由的,长长的叹了口气。
    “好好的叹什么气?”
    “好像太幸福了,感觉都有点不太真实!”看着头顶寥落的星斗,忍不住又轻叹了声,“忽然想起那句话,‘凡是太美好的事物,都不像是真的’!”
    “你呀!”昱文轻声啐道,“故意来刺激我的吧!好好的不去过你们的二人世界,一定要屁颠屁颠的跑来,怕没人见证你沈大小姐的幸福生活是吧!”
    “没有双人床!”
    她顿时气结:“那你们俩这一整天做什么去了,连买张双人床的时间都没有了吗?”
    “买了也没用啊,我那个小卧室根本就腾不出空间了!”
    “旁边那个28平米的大房间呢?”她盯着我长叹,“真的被当成杂物房了?”
    “是书房好不好?”
    “好好好,就算是书房,你不会整理一下啊!”说完,又低声笑道,“真的这么喜欢这里,让行远也搬过来好了!”
    终于发觉她的不对劲,转过身子,细细端看,有一抹轻愁,笼罩在她的眉眼:“昱文,怎么了?”
    “没事!”
    “如果你有心事,我都看不出的话,还有什么资格做你的朋友!”
    她看了看我,轻叹了一声:“七襄,婚期延后了!”
    “为什么?”
    “明璋的妈妈……刚刚被诊断出来,患了食道癌!”说完,她忽然微微一颤,惨笑道,“七襄,你知道吗,我竟然曾经动过那样的念头,要是他妈妈不在这个世上,该有多好!我是不是很该死?”
    “昱文!”忍不住握住她双手:“明璋知道了没有?”
    她垂首叹气:“打去他们的驻地,说是已经到了雅鲁藏布大峡谷,收不到外界的信号了!”
    “昱文!”忍不住向前抱住她,“明天我就去跟老总说,你手头上所有的工作,我都会接手!”
    “七襄!”她的声音已有些哽咽,“行远才刚回来,我却害得你们俩连相聚的时间都没有……”
    “胡说什么呢!”伸手轻拍她后背,“现在谁比较重要啊!”
    “忽然觉得,世事真的无常!现在的我,宁愿他母亲身体健康,一如既往的反对我和他的婚事,态度再如何强硬都没关系!”她忽然抬头笑了笑,“七襄,是不是很多东西,一定要等到失去了,才会想着要去珍惜!”
    不由得有些呆愣,看着她一脸的意味深长,心下恍然,低声说道:“昱文,我和……乔柏舟,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轻吁了口气:“我误会没什么关系,可是行远……有时候,男生也很敏感的!”
    “不会的!”我笑着拍拍她手臂,“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一早!”她苦笑了笑,“你也知道,明璋是家中独子,我要不去,身边真的就没人了!”
    “食道癌……”不知该说些什么,“手术成功的例子也很多!”
    “至少,不是绝症!”她笑笑,“现在,只能往最乐观的方向去考虑了!”
    晚间,听着昱文不甚规则的呼吸声,明白她也和我一般,未曾入睡,犹豫了许久,还是放弃了和她交谈的想法。
    这个世界,人,真的是太过脆弱的生物,你根本无法预知,死亡,会在哪一刻来临,可是,偏偏还是有那么多的人,把自己当成了生命的主宰。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听到昱文转侧的声音,连忙屏息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