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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指间欢颜

    (八)
    回家途中,当沈清最终发现许倾玦一直在隐瞒他腰痛的事实后,她的怒气便开始逐渐升温。直到进家门那一刻,终于达到话,而沈清则感到脸和脖子立马热了起来。那低低的“听话”二字,声音是许倾玦一贯的低凉。然而在这低凉之中,却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两人同时愣了几秒,还是沈清先清了清嗓子,小小声音道:“那好吧。”同时,抓着那只微凉的手放向自己的膝盖。
    这样一个冷淡的人,这样一只冰凉的手,此时此刻却以无比温柔的力道按在她的痛处。就着灯光,沈清细细地看着许倾玦一贯淡定的侧脸,一时之间竟有些恍神。
    “痛就说,不用忍着。”手指下明显感觉到轻微的肿胀,而刚才还大声呼痛的人此时却没了声音,于是许倾玦低声说。
    被他的声音拽回了神思,像做了亏心事一般,沈清立刻扭过头去,若无其事地正襟危坐,这才感觉到膝盖处的刺痛。
    痛是有些痛,但许倾玦的动作已经够轻了,而她也不想显得太过娇弱,因此故作轻松地说:“没事,比刚才好多了。”
    听她这样说,许倾玦也不再多话,只是尽量放轻手上的动作,一点一点慢慢替她将药力推开。
    几分钟以后,胃里空荡荡的感觉突然提醒了沈清一个重要的问题。
    “你饿不饿?”她问。
    “还好。”
    预料之中的答案,沈清撇撇嘴。见许倾玦眉目间仍是一片安静的专注,虽然私心里不想中断此时的气氛,但她还是伸出手去握住那只微凉的手,止住他的动作。
    “已经不那么痛了,有点饿了,我们先吃东西。”
    许倾玦收回手,点了点头:“也好。”
    十五分钟后,沈清安稳地坐在沙发上看着许倾玦从门口接过外卖。
    “这是特意点给你的。”将一份热腾腾的牛肉羹递过去,沈清监督似地看着许倾玦,“快吃。”
    毫无异议地接过,许倾玦发现自己似乎已经习惯这个女人偶尔表现出的强制态度。
    窗外黑漆漆的夜空中,仍在下着小雨,打在阳台上,滴滴嗒嗒作响。
    “唉,真倒霉!”沈清咽下嘴里的食物,叹了口气,“又是这种鬼天气。”一想到明早又得在又湿又yin的天气里赶着去坐车上班,心里便一阵郁闷。
    “如果今天是周末多好。”实在太讨厌雨天,以至于她几乎有了请假的念头。
    “你在哪上班?”许倾玦问。
    沈清这才想起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于是说:“城东,杂志社里当美术编辑。”
    “你学美术的?”
    “嗯,国画。”可是这世上哪有专门的国画职业?于是毕业后便找了和专业总算有些相关的杂志社的工作。
    许倾玦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沈清却突然想起上次画廊相遇,以及今晚稍早那一帮记者的疯狂采访。
    她微微睁大眼睛看他,“你真的是画家?”
    “嗯。”
    “……你原来还开过画展?”印象中,沈清似乎记得有记者提到这件事。
    “嗯。”仍是轻描淡写的回应。
    “那么,上次在画廊里我看中的那幅画,是你画的?”
    “嗯。”
    沈清定定地看着他。认识时间也不算短,可直到今天才知道彼此也算是同行,虽然水平和成就也许相去甚远。
    张了张嘴还想说话,却看见许倾玦仍旧微微低着头,平静地吃着刚才她硬塞给他的东西。如果不是他确实用三个“嗯”回答了她,她几乎要以为方才那一连串问题他都不曾听到。
    起初涌起的惊讶慢慢退去,沈清看着那双微微低垂着的眼睛,以及那眉宇间一如往常的淡漠,这才讪讪地意识到自己刚才都做了什么。
    “那个……”她有些尴尬地欲言又止,不知是该道歉还是岔开话题。
    “你不是饿了吗?”许倾玦淡淡地开口。
    “……”沈清默默地看着他。言下之意,是让她别再说话?
    低下头,看着碗里还冒着热气的食物,她发现自己突然一点食欲都没有。
    接下来的时间,绝大部分都在两人的沉默中度过。
    直到沈清回到自己家,坐在床上,她懊恼地抓乱一头长发。
    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这样硬生生地去的揭许倾玦的痛处!同样是学画的人,她当然了解眼前一片黑暗,从此再看不见色彩的痛苦。可刚才居然……
    沈清,你一定是疯了!下床奔到镜子前,沈清对着镜中的自己恶狠狠地说。一时间,她突然觉得之前对他的关心和紧张,全被今晚自己那个愚蠢的错误一笔勾销了。
    该怎么办?
    她习惯性地咬着唇。
    许倾玦是在意的吧!看他刚才的反应,应该是很在意她说的话的。自从慢慢熟识以来,还很少见他像刚才那样,对着她恢复最初冷然的态度。
    “上帝!”沈清小小的呻吟了一声。
    沈清走后,许倾玦独自陷在黑暗与沉默里,微闭双眼,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
    他知道她是无心的,也并没有怪她。只不过,她勾起了他那些早已变得久远而模糊的记忆。
    早前那些记者的问题,他并没怎么放在心上。反而刚才沈清无心的几句话,却让他变得沉郁。他当然还记得那些缤纷的色彩,以及他曾亲手勾勒出的笔笔线条,只是,这些早已经注定脱离了他的生活,因此,他不愿回忆过往的生活,而是选择平静接受一成不变的黑暗。
    而如今,当他已经习惯深不见底的黑色世界时,身边又来了个同样学画画的沈清,一个眼里能够充斥着色彩、活得绚丽生动的沈清。
    也许,这不能不算是一种巧合。
    他和她之间的巧合。
    不知自己在沙发里坐了多久,当许倾玦打算站起来回卧室时,才发现之前一直被自己有意无意忽略了的腰痛,现在却使得他连起身都变得异常困难。
    靠回柔软的沙发背,微微有些喘息,想到刚才沈清离开时小心翼翼的道别声,他的眉尖不自觉地蹙了一下。
    刚摸到茶几上的手机,极凑巧的,铃声也适时地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