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熟悉的陌生人

作品:《城外的月光

    晚上八点多,家里来了个电话,打到孙少晏的手机上,他冲孟小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起身走出病房。二哥办事儿向来稳妥,张口就来的瞎话儿得谁忽悠谁,水平极高。
    邻床小女孩儿棒棒的妈妈刚刚才过来,风尘仆仆的,神色间极疲惫。棒棒很乖,偎在妈妈怀里小口小口的喝粥,热闹的病房里,母女俩静静相依,很舒心的画面。
    无聊间,孟小冬在脑子里回想上次来医院是什么时候儿。她自小身体就好,不要说住院,连打针吃药都不常见,越是这样,心底越是对医院有种莫名的恐惧。想啊想,总也记不清上次究竟因为什么事情入院。只记得,一个人躺在手术台上,白晃晃的无影灯,血淋淋的碎肉,原因呢?记不清了。她甩甩头,抹去眼角悄然渗出的温热液体,有时候,遗忘也是种幸福。
    “小冬,小冬,你二哥好像在走廊上跟人打起来了……”对床大姐的妹妹拎着两壶热水从水房回来,一进门儿就冲着孟小冬嚷嚷,惊的她差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什么意思?!”伤口撕扯得她倒抽一口冷气,按着肚子急急问。
    “我也不知道,我走出水房的时候儿你那个姓李的朋友已经把他们拉开了。”
    ……
    二哥会随便跟人动手?李木鱼又是什么时候来的?孟小冬满腹困惑,“我哥他人呢?”
    “他……”话没说完,两道高大的身影儿出现在门口儿,“谁让你起来的?!”孙少晏口气很冲,心情果然够烂,莫非在走廊上邂逅了哪个被他始乱终弃的小妞儿,被人当众指认成了陈世美?这是孟小冬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性。
    “你在走廊上碰到谁了?”悻悻躺回床上,孟小冬抱着被子小声问。顺道冲李木鱼咧嘴微笑,算是招呼。
    孙少晏把凳子让给李木鱼,自己坐在床边,视线直直盯着门外,半天没说话。孟小冬好奇的要死,却也知道,这种时候最好还是乖乖闭嘴,否则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少晏碰到一个朋友,随便聊了两句。”李木鱼的声音。
    孟小冬愣了下,视线落在他脸上,仔细瞧了半天,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在撒谎。于是,她偷偷瞥了孙少晏一眼,趁机转移话题,“刘主任的技术很好,谢谢你啊。”
    李木鱼点点头,“还是切掉利索,少晏,你的车我下午帮你送修了,估计后天才能取。”
    “麻烦了,”孙少晏扯扯嘴角,笑意却没浸到眼中。
    孟小冬很迷茫,二哥究竟碰上谁了?这表现可有点反常。在她印象中,二哥跟人针锋相对时比较常见的情况,应该是对方被他撩拨的喷血三升,他自己却依旧是满脸的云淡风轻,能把他气成这样儿的,真乃神人也。
    “下午帮你取车时跟名片儿上那个叫叶南的女人聊了几句,说起来她还是高我三届的师姐。”李木鱼似是看出孟小冬的郁闷无措,随口挑起话题。
    “嗯?她也学机械工程?”孙少晏收回视线,脸色缓了不少,只是眼底依旧泛着冷意。
    “没错儿,我入学那年她上大四,学校的风云人物。”
    “那女的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孙少晏拉开床头储物柜,拿出瓶儿矿泉水丢给他,抬手的功夫,肩膀上冷不丁儿传来一阵抽痛,眉头极快的皱了皱,细微的动作,却被孟小冬尽收眼底,“哥,你肩膀怎么了?下午那会儿我就发现你总有意无意的去揉那儿。”
    “没怎么,刀口还疼不疼?”
    “正常范围内的疼,要一点不疼也挺成问题。”孟小冬嘴上说的轻松,心里却在暗自犯嘀咕,抓心挠肺的琢磨着二哥今天这一连串儿的反常。
    “晚上你还在这儿陪着?”李木鱼扭头看看窗外,天已经彻底黑下来。
    孙少晏“嗯”了声,想了想,把手机递给孟小冬,“给家里打个电话,就说你为了省长途话费没带手机,告诉他们你白吃白喝玩得乐不思蜀,让他们别惦记,有事儿给我打电话。明天一早他们就上飞机了,嘱咐二老路上注意身体,玩的开心。好了,打吧。”
    ……
    “二哥,没想到你连措辞儿都给我准备好了,专业的,就是不一样。”
    ……
    十点多,病房里渐渐静下,大多人已休息。
    孟小冬无所事事的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数绵羊。二哥回去了,在她难得的坚持下。李木鱼坐在床边儿看书,很安静。
    为什么他会留在这儿?
    用二哥的话说,“都是教育战线上的同志,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借着陪床的机会互相增进增进了解,意义是极其巨大而正面的。”
    用李木鱼的话说,“尽一切可能缩短你因为手术而误工的时间,争取尽早返回家教的工作岗位。”
    ……
    一唱一和,画面异常和谐,言语无比默契,狼与狈的搭档,大抵也不过如此。
    那一刻,孟小冬觉得,路西法和米迦勒,挥着黑白两色的翅膀儿,在她面前光荣会师了……
    善良的恶魔还是恶魔,堕入罪恶的天使,肯定不再是天使。老天爷啊,你在哪……
    五天后,孟小冬被批准出院回家休养。伤口愈合能力之强,令人叹为观止。
    这五天,孙少晏基本是公司医院两点一线,李木鱼前来探病的频率也相当之高,齐薇自不用说,反正孟小冬的病号儿生涯非常的圆满,只是那日的走廊之谜始终没有破解,让她心里总惦记着,怪不爽的。二哥的肩膀,后来听李木鱼说,是撞车那晚巨大的冲力下被安全带给勒扯的,瘀青了一大片,看起来挺吓人。
    出院时,刘主任过来,特别嘱咐了她些术后注意事项,同时站在专业人士的立场上对她过人的愈合能力表示欣赏。孙少晏听后,笑着摸摸她脑袋,“小冬啊,以后你干脆改个名字好了,小强,就叫孟小强吧。”
    ……
    就这样,孟小冬结束了这场意外而来的住院之旅,互相交换电话号码儿后,挥别诸位依然在水深火热中奋斗的病友,开开心心回到了自己的小窝。舒舒服服躺在柔软的大床上,伤口有点痒,初生的皮肤娇嫩异常,吹弹可破的质感长在肚皮上,绝对不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儿。当然,更郁闷的事儿还在后面……
    两天后,爸妈回来。紧接着第二天,就是姥爷九十大寿。大舅二舅已经动身从老家往这儿赶,明天下午到。
    按照孙少晏捏造的行程,时装发布会已经结束,他们应该在今天下午回到d市。接到三姨的电话,是晚上八点多,二哥刚进门儿,手里拎着几个保温盒,看她在接电话,没说什么,直接走进厨房。电话里,三姨拉拉杂杂的跟她唠了会儿家常,问她这几天玩儿的怎么样,开不开心什么的,孟小冬打起精神万分紧张的应付着,就怕一个不留神说走了嘴。二十多分钟后,如释重负般挂上电话。一回头,二哥正坐在她旁边儿,腿搭在茶几上,翻看手中的设计图。
    “三姨的电话。”孟小冬抱着软枕缓缓躺回沙发上。
    “说什么了?”孙少晏随口问。
    “姥爷过生日的事儿,三姨问我明天下午有没有时间,大舅二舅的火车三点多到。”
    “我听见了,你说你有时间。”孙少晏抬起头,淡淡道。
    “打个车去趟火车站而已,又不是什么重活儿。”
    “不行,我会安排人去接。”
    “那多不好,我爸妈难得踏出国门,我没去欢送他们已经够不孝顺了,大舅二舅小时候那么疼我,大老远赶来,我再不去接就太不像话了。”
    “情况特殊。”
    “家里人又不知道。”
    “你再啰嗦我立马让家里人全知道。”
    ……
    孟小冬鼓鼓嘴,□裸的威胁!
    “晚上吃饭没?”孙少晏把设计图丢到一边,活动活动肩膀,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按下power键打开电视。
    “吃了,你不是让小丁送来的粥,他人挺和气的,比以前那个linda强多了。”二哥的助理更换的极其频繁,以前担任此职的大多是妙龄女子。从去年开始,他向公司郑重表示,以后想给他当助理,首要条件:已婚,男性。
    “明天想吃什么?”孙少晏视线落在电视屏幕上,心思却明显不在那儿。
    “你甭麻烦小丁了,家里有米有面,我自己弄点儿就成。”
    孙少晏正要接话,清快的手机铃声从卧室里传出。孟小冬愣了下方反应过来,住院后手机一直丢在家里,今天下午才想起充电开机。丢下抱枕要起身,被二哥喝止,“别乱动,我去给你拿。”
    屏幕上的来电显示:……
    孙少晏盯着上面一串儿省略号,皱了皱眉,把手机递给她。
    孟小冬看也没看,直接按下通话键,这个时间给她打电话的多半是齐薇。
    “喂?”
    “小冬。”
    ……
    清爽利落的男声,简简单单两字,震的她石化当场!嘴唇动了几动,半天没说出一个字儿。孙少晏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眉头皱得更紧。
    “怎么不说话?”对方笑了笑,很温润的感觉,似和风暖煦。
    “那个,你……”孟小冬咬咬嘴唇,视线从孙少晏脸上扫过,心“扑嗵扑嗵”跳的厉害,二哥要知道是他来的电话,不知道会不会跳起来把自己掐死,“你等下,我换个信号好点的地方,这里听不太清……”
    “好。”
    孟小冬抓着电话急匆匆套上拖鞋,起身准备回卧室。从二哥身边经过时,汗毛“蹭蹭”直竖,总觉得他好像已经知道了这是谁来的电话。果然,一秒后,就听他毫无温度的说,“你家信号最好的地方就是客厅。”
    ……
    孟小冬步子顿了顿,几乎没犹豫,顾不上刚刚愈合的伤口上传来的痛楚,直奔卧室而去。
    锁上房门,喘了口气儿,小心翼翼把电话贴到耳边,“喂,还在吗?”
    对方轻笑,“出院了?跑得这么急,刀口疼不疼?”
    ……
    “你怎么知道的?”他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真的很久了。
    “上个礼拜去医院探望病人,刚好碰到你二哥。”
    ……
    难道说,跟二哥动手的人是他?!
    “那个,我二哥他……”孟小冬脑子混乱如麻,有点语无伦次。
    “你二哥大概对我有些误会,他一向疼你,我知道。”
    “哦,”孟小冬机械的应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又怕若是不说些什么,下一秒,他就会笑着跟她再见,然后挂断。
    “正好趁着放假,把身体好好养养,动手术很伤元气。”
    “嗯……”孟小冬拼命点头,梳妆镜里,映出张苍白慌乱,却双眸闪亮的面孔。
    “别点了,我又看不到。”对方似是猜到她此刻动作,极和煦的笑意,充满安抚人心的魔力。孟小冬轻手轻脚走到床边,缓缓坐下,定了定神儿,终于找回正常的声音,收起心底仓皇而泄的情感,客套道,“林西北,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