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乍暖还寒2

作品:《仰望来年炙烈的阳光

    半夏在厨房里炒菜,油在锅里直冒烟。她把菜扔到锅里,各种嘈杂的声音混在一起一股脑儿地从厨房里飘出来,有一股子家的味道。
    谭谏严的笔没了墨,他走出书房,扬声问了她一句:“你的笔在哪儿?给我用一用。”“你到我包里找找看。”半夏闷头挥着锅铲子,随口回答他。
    他走进卧室,找到她的包。那是一款软羊皮的白色皮包,是他今年年初送给她的礼物。他特意从法国带回来的,据说限量生产,国内只此一个。
    他拉开包,翻找了一下,就看见了安静地躺在里面的几张照片。他手一滞,停在那里。
    这个时候半夏在厨房里突然像是有了感应,猛然想起那几张一直放在包里的照片。她赶忙熄了火,想要冲出去挽救,可又想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她再次把火打着,火光呼地一下蹿出来,锅里的油嗞嗞叫着,炉灶嗡嗡地喘着。大热天厨房里真是热,热得她只这么片刻就出了一头的汗,汗珠一个劲儿地往下滴。
    她想起小时候她做坏事被大人逮到,也是这么一个劲儿地心虚,虚得手脚都发软,闷着头流汗,可以流到衣服全湿。
    她一直炫耀自己是热血青年,随便一动就喜欢流汗的那种。这会儿汗滴下来,她依然热烘烘的,一股子热腾腾的气不晓得从哪里蹿出来,把她包裹得严严实实。
    她突然有一种天塌下来的感觉,怔怔地看着锅里绿绿的油麦菜。
    卧室里,谭谏严怔了一会儿,就又开始在包里翻找半夏的钢笔。不一会儿他从一个小口袋里找到了那只横躺着的银色钢笔,他把笔拿起来,沉甸甸的。
    他细细地用指腹摸着钢笔,白色的笔身上有凹凸的纹路。那纹路很明显是一个三个字的名字,名字的笔迹和他的如出一辙。
    那是一支特制的钢笔,他托了人找了许多关系,才从厂家订制出这么一支笔,价格自然不菲。
    他有钱。虽然他的财产在众多有钱人里面并算不得最厚实的,可他送给她的礼物从来都是最好。最花心思的!
    谭谏严的心猛一抽搐,孔半夏为什么要留着这些照片,还要放在自己的包里?
    猜测的答案让他攥紧了拳,xiong口开始莫名其妙地疼痛。他抑制住自己的思绪,把包放回原处。
    卧室的门被关上,白色的门板慢慢收拢,他像是迫不及待地想把一个可怕的梦魇关在里面。
    他加快脚步。他脚下的拖鞋是她买回来的,穿起来柔软舒适。她的身体也是柔软的,他总是想把她抱在自己怀里,让她坐在他腿上,随便看电视或是看书都行,反正只要是她坐在他的腿上就行。
    他不介意她的重量,甚至嫌她太轻。他要抱着她,一辈子,永远。
    他咧开嘴露出了笑容,不禁问了自己一个很傻的问题:“她到底爱不爱我?”他才把这样的问题问出来,就开始不由得嘲笑起自己。
    他走进厨房,站到她身旁。他俯身在她颊边偷了一个吻。
    他向来敏感的眼睛发现她微微地瑟缩了一下。
    他笑着说:“笔我找到了。你在炒什么?好香!”半夏回过头去看谭谏严的表情。谭谏严的脸上有微微的笑意,他的眼睛在心情不错的时候是轻轻上挑着的,可是此时眼角却有些微下垂。他的五官都长得很好看,像是被精心雕琢过,她常会看得入迷,这次也不例外。
    她的目光再次掠过他的脸,看到他确实上挑着的眉眼后,心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是没有被发现吧!
    谭谏严长得俊美。她和他第一次相亲,就知道这样一个相貌好又有学识。工作体面的男人根本不需要相亲。
    第二次见面他莫名其妙地说她像刺猬,那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她。
    第三次见面,她躲在角落里哭得稀里糊涂,根本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她面前。他笑话她什么来着?笑她是在“自我减压”!
    再后来他偶尔约她出去,她都觉得无所谓。生活太单调乏味,被一个优秀的男士追求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转眼他们竟然如此亲密,除了方懋扬,她没有想过会和哪个男人有亲密关系。她相亲见过那么多的男人,只有他能走入她的生活,可见她还是觉得他是不同的。
    但为什么他们的感情仍像是雾里看花。水中捞月?她这个当事人仍没有太多入戏的感觉!
    窗外夜阑人静,有影影绰绰的几点光从对面的公寓楼内透出来。她嘴里应着他:“炒油麦菜。”这不是什么好菜,她做菜随便,图简捷,只是苦了他这么个日进斗金的老板跟着她吃这些个家常便饭。她知道这里原来有钟点工按时来做饭的,可是她搬进来后钟点工就莫名其妙地不见了。她提议过:“我们请个人来料理三餐吧,我炒的菜其实不好吃。”他坚决反对,可怜兮兮地赖着她,要吃她亲手煮的菜。
    他装起可怜来她也不禁心软。女人的心总是太软,这句话很对。不然为什么他这么个英俊的男人一装可怜,她就溃不成军,甘愿为他洗手做羹汤了呢?
    她看着菜,眼里有一点儿雾光。她一个劲儿低垂着头,不敢去看谭谏严的神色。
    谭谏严的声音从她头:“妈,中秋节我回去看你们吧。”“不用上班?”“请假。你女儿成日里衣不解带的,积了不少假。”她妈妈高兴得不得了。中国人到底不像外国那样,老觉得孩子就是命根子。中秋这样的节日,谁家老人不想着子女回去团聚呢?她妈妈打这一个电话,就是因为和老伴两人已思女成疾。
    半夏答应完,才想起谭谏严前几日说想要和她一起过节。可是到底父母重要,爸妈辛劳抚养她长大,如今她只觉得怎么报答父母都不过。
    她打电话给谭谏严。他当时正在开会,看是她的电话接起来压低了声音走到会议室外头。半夏一听那气氛,就猜道:“你在开会?嘿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是有要事要向你负荆请罪,不然一定不敢这个时候打扰你。”谭谏严呵呵地笑,“宝贝,是什么事让你要负荆请罪?”“我爸妈太想我这个好女儿了,想让我回家去过节。”谭谏严本来笑着的表情一黯,心里淌过一股淡淡的失落。半夏看不到他的表情,可到底猜到他肯定不高兴,软言细语地哀求。他剑眉扫视着窗外,目光终于又变得柔软。他手指搭在医院的白墙上弹跳着,问她:“你回去几天?”他到底还是不舍。
    “嗯嗯,很快,就两三天。我一年到头都陪着你,你大人有大量,这两三天就让我自己自由支配吧。”谭谏严轻笑一声。这女人,搞得像是他有多霸道似的。她的时间他什么时候敢多占过?她大半时间都在医院和实验室,分给他的微乎其微。他等她挂了电话,才关掉手机,放进裤袋里,转身走回会议室。
    会议室里坐满了股东,都是熟人,凑到一块儿气氛还挺融洽。他们正讨论着下一年的利益怎么分配。股东们对他这个现任董事长相当满意。他顺水推舟,把计划中的几个重大方案提出来,也没有遭到什么反对意见。他不禁想起几年前刚上任时的艰难惨状,嘴角浮出一抹自信的笑。什么难题都会有解决的方法!
    会议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太阳高悬在空中,阳光透过医院走廊上的玻璃窗射进来,整个走廊都很明亮。
    谭谏严缓步走出会议室。秘书迎了上来,轻柔的声音送进他的耳朵里:“谭董,上次您交代买的月饼送到了。”他下颚一点,开口询问:“放在我的桌上了?”“是的,谭董。”他走进办公室,果然看到桌子上摆着一个浅绿色的正方形纸盒,图画淡雅,有蕾丝花边装点着。他看了一眼那一盒精致的东西,摇了摇头,唇角翘了起来。她喜欢吃的东西,他看了也觉得亲切。
    晚上,谭谏严拎着月饼进门的时候,孔半夏正好在换鞋,火急火燎地说了句:“有急诊,我回医院。”她已经拿着车钥匙冲出门去了。
    救死扶伤的好医生啊!他在心底喃喃道。他找了一个这么有责任感。这么有干劲的女人,也不知是好是坏。
    他低头瞥一眼自己手中的礼物,顺手把它放到门边的柜子上。
    孔半夏从手术室里出来已经是几个小时以后的事了。天还没有亮,她摸黑回到公寓,倒头就睡。身边人的一只手搭上她的腰她也没发觉,睡得死沉沉的。她再次醒来已到了要往飞机场赶的时间。
    在登机口她匆匆给谭谏严打了一个电话后就关了机,在飞机上睡了一路,直到飞机降落。谭谏严买回来的那一盒绿豆馅月饼,她到底没有吃上。
    半夏拎着行李走出下机通道,父母都来接机,一路上说说笑笑。母亲说起谭谏严,颇为含蓄地试探她:“他工作忙吧?年纪轻轻就要管理一家大医院。你们谈了也有半年了,有什么打算吗?”她妈妈问得委婉,半夏只觉得头大。这可是她最怕妈妈问的问题,一问她就恨不得钻进地缝里,避得远远的。
    回到家里,卸了妆,半夏换上了留在家的旧衣服,淡蓝色短袖t恤,到膝盖的白色棉布裙子,头发都梳起来扎成一个马尾巴,清汤挂面的,自己站在镜子前面照一照,还真像是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她刚笑嘻嘻地走进厨房,就被母亲奴役去买酱油。
    半夏从钱包里拿好了零钱,乖乖地下楼跑腿。一栋栋老旧的单元楼,远看真像是火柴盒。九月中旬的天气还有点热,她走到街对面的小店里买酱油。原来看杂货店的阿伯不在了,看店的改成了他的儿媳妇。半夏买好酱油,被老街坊拉住闲侃,“还是北京好啊,工资高。哪里像我们这里,一个月辛辛苦苦才赚一千多块。”“呵呵,以后叫孩子考到北京去呀。”半夏看着店里到处摸爬的小孩,搭着话。她想起老妈还等着她的酱油,讪笑道:“我妈还在等我的酱油,改天聊。”她才转过身,一个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帘。来人显然也看到孔半夏,眼角眯起来,琢磨地看着她,说:“你怎么也回来了?咱俩很久不见了。”“中秋佳节,大家都回去了,我也就回来了。”半夏脸上挂着笑,凭着她和他的“老交情”,自然难以相谈甚欢。
    倒是吴縃对眼前的孔半夏有点另眼相看了,这女人女大十八变,和以前大不相同呢。
    他哈哈一笑,热络地说:“我的店就在前面,我做东,咱去聚聚?”半夏晃一晃手里的酱油瓶,拒绝道:“我下来买酱油的。家里还等着酱油炒菜呢。”“孔半夏,这么多年不见了你脾气一点儿都没改。为了一瓶酱油至于吗?这样的缘分,老朋友碰面都不聚聚,太说不过去!”他也很执著。
    半夏推诿道:“改天吧,今天我刚回来……”她话没说完,酱油已经被他抢过去。
    吴縃全身上下只怕无一不是大不大。”虾壳去了后,虾肉在灯下呈晶莹剔透的色泽,由此可见厨师水平不错。半夏沾了一点儿酱,放到了嘴里,好像有一丝辛辣。
    吴縃道:“他妻子我也见过,老实说,觉得比你好。”半夏等着鼻腔里的辛辣缓过去,才开口说:“是呀,人家是大家闺秀,我一个工薪阶层,哪里敢攀比?”吴縃的笑容收了一下,“我可真不是这个意思。你要是工薪阶层,那咱中国人的生活水平可以直攀欧美了。来来来,喝酒。”他把杯子举起来,轻轻在桌上一碰。
    半夏瞅了眼杯子里的透明液体,也喝下去半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