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5(下)

作品:《春风再美

    郭倾云来开房地产峰会真是来著了,受邀出席这次峰会的最高级别领导是谁?新上任的中国国土资源部副部长──李泽衍。
    国土资源部,是一九八九年第九届人大一次会议第三次全体会议表决组建,下设地质矿产部、国家土地管理局、国家海洋局和国家测绘局,李泽衍弄个国土资源部副部长当,用意简单,他很不喜欢被人审的感觉!
    一个月前国际刑警由一桩军火案查到他头上,先是公安部来人把他从上海带回北京审查,到北京後成了询问,几天後又成了协助调查。李泽衍是谁,养父李鹏是前铁腕总理,养祖父是伟大领袖周恩来,他嫡亲曾祖父还是受千千万万炎黄子孙尊敬的开国总统李宗仁,他在审查所一个喷涕,妻子朱敏华就从石家庄赶回来,看守所的人大气不敢出,目送公安部副部长陪著朱敏华把人接走。
    “泽衍身体不好,你们要问就问我,他做什麽都告诉我,我很清楚。”朱敏华跟陪她来接人的副部长说,那位部长的祖父就曾是朱敏华的祖父朱德总理的警卫员,那还能说什麽,除了放行,部长还亲自送到红螺湖寓所。
    “你别到处跑来跑去,在北京弄个职,安安生生不好吗?”部长走了,朱敏华忍不住说李泽衍两句。
    “听你的,姐。”
    李泽衍称朱敏华“姐”,他们年龄相差近乎十岁,养祖父去世时他才四岁,朱敏华十三岁,两家是邻居,家里大人都在中南海办公,他吃饭是朱敏华做的,他认字是朱敏华教的,後来长到十岁时李泽衍生了场大病,朱敏华就考了解放军总医院附属大学的中医学,学以致用,好给他调理身体。
    两人结婚後李泽衍在怀柔红螺湖边买了套房子,平时就他和朱敏华两人住。红螺湖景色很美,十来岁时他和朱敏华还有白厚儒来这里划船,当年的小男孩已有点洞悉人心,红螺湖所以得名“红螺湖”,是因为湖心有座红螺仙女的巨型雕塑,红螺女矗立了千年,看似美,然美得空寂,所以当白厚儒哇哇叫“仙女好美”的时候,李泽衍看见朱敏华叹了口气,於是他对朱敏华说,“姐姐别叹气,我会陪著你。”
    如今他三十而立,朱敏华便觉得自己老了。女人韶华易老,三十岁时她还会想有的没的,到四十了,她已经觉得满足,李泽衍每周都给她打电话,冷暖时叫她添衣,燕窝人参他不记代价定时往她医院寄,每年她回北京两次,住在红螺湖家里,做饭家务都是李泽衍抢著来,晨昏晚锺两人去茶馆听出相声,看场话剧,就象平常夫妻一般无二……
    这一次的事後,朱敏华督促著李泽衍去了趟中南海。李泽衍是聪明人,李家朱家的老本吃一次足够,所以他选了国土资源部的副职,居正位者劳心又招风,他不为名不为利,受那罪做什麽,不过他受过审查後心头积了口恶气,所以一张口就要了部长级。
    至於香港龙家,他倒索性放手,把内地的进货权都送了龙海舟。不要以为李泽衍大方,他现在居公职,只该比以前更谨慎更小心。说到吃了龙海舟的暗亏麽,李泽衍则轻描淡写地跟白厚儒说,“不就吃个亏麽,俗话说吃亏反赚大便宜。”白厚儒挺尸养伤养了两月了,一听喷了,一喷差点又一口血,“李哥你肯吃亏?你啥时候吃过亏?就算咱俩光屁股时候被人欺负,敏华姐都帮你打回十遍八遍来!”
    李泽衍笑了也不反驳,第二天他送朱敏华回石家庄,朱敏华有恐飞症,每次送她回医院他都安排专列火车。
    朱敏华感叹说,“我一辈子都没坐过一次飞机,而你倒是空中飞人一样,坐飞机要小心,为官做事更要小心,你千万不要──”
    “姐放心,我知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会小心的。”李泽衍满满保证。
    他那麽剔透的人,这回刻意会错了朱敏华的意,朱敏华连说了两个“小心”,她的本意思是要他千万不要“再做那些事”,但他只允诺她“会小心的”,其实他从这次回来就想好,他绝不示弱!
    “我放心的,放心的。”朱敏华欣慰地笑,然後踏上专为她一人而开的火车。火车启动,李泽衍立在月台上,她一直凝视他,他了解她,就如她了解他一样,她是他的姐姐,他的妻子,疼了他三十二年,尽心竭力,保他一路平川,马到安生。
    李泽衍此後在北京述职,不到一个月,全国房地产峰会在上海召开,可来可不来,他翻了翻薄唇,下属四个部都出动在上海恭迎他,尤其是国土资源部上海国土管理局更是如临大敌,组织了二十多人的小组,包括陪同官员、交通部门、及公共关系协调和媒体发言人等,随时候命,只因为他说了句,“会议结束後我想走走,到南市那边看看。”
    他想去看郭清河。
    心里惦著,刚走进会议现场,就看到了张相似的脸。
    随行人里三层外三层,李泽衍举了举手,算做招呼。
    现场媒体呼啦一下,长枪短炮掉了个头,聚焦李部长举手的方向。
    李泽衍招呼的那块是会议现场的sorry!that’sallright!youaregreat!”老外跟欣赏了组武打镜头一样全程目睹这一幕,一个劲地冲著郭倾云说,想表达他的歉意和敬意,不过他发现这个手急眼快的亚洲人似乎呆住了,兜著只大红餐布楞在那儿──
    郭倾云想到的是那杯酒,昨天晚上妹妹清河喝的那酒。
    今天他人在外面,心里一半想著妹妹,不知道她有没有再发风疹,有没有来月经,肚子还疼不疼。事实上他想了一晚妹妹发病的原因,自从她五岁发过风疹後家里人照料她都很小心,他给妹妹买衣服都是买百分百纯棉,他给她吃的食物都是自己先吃过一口,所以隔了十几年妹妹突然又风疹发作,他断定她一定是吃了什麽东西过敏了。
    昨天早上妹妹肚子疼,只喝了杯奶,中午她吃了四只小笼包皮,晚上她吃了半只可乐**翅,还有两口红酒。是晚上的菜原料不新鲜,还是酒有问题……他想到妹妹杯子里原来那份酒,被他倒了龙绯红的酒杯里,而她後来喝的两口,是他从自己杯里倒了点儿在她杯……如果她原本该喝的是龙绯红喝下的,而自己并不只喝一口,而是喝光满满一杯红酒!
    他该想到!龙绯红酒醉时一下就倒了桌上,而妹妹发风疹,因为酒里有东西!诱她过敏!
    不是他臆想天开,龙绯红和西西里的化学实验室关系密切,更何况她──根本就不止一次做过!
    想到这,他当即考虑离开会场,但会议开幕时间已到,众人陆续就座,主持人开始说词,王总也拽著他嘴巴一张一合在说什麽。
    郭倾云看第一排就座的位置,他在找李泽衍,如果李泽衍没就位会就没正式开始,他还能走。两人目光竟对上!李泽衍也在看他──
    “龙海舟来上海了?他没向警方报备?”
    李泽衍已经得到消息,龙海舟清晨搭乘私人飞机离开香港,现在已经抵沪。说起来,虽然公安部内部撤销了对他的审查立案,但国际刑警已经盯牢了他和龙海舟,龙海舟的有限制入境离境命令还有效,那麽龙海舟没向上海警方报备就飞来上海,他来干什麽?急事?
    李泽衍现在恨龙海舟恨得牙痒,但他还真见不得龙海舟有事,为什麽?俗话说狗急了跳墙,龙海舟如果落在国际刑警或是中国公安部的手上,绝对会把他拉下水垫背!这就是龙海舟高明的地方,他明对李泽衍的提胁恭敬感恩,暗则抢了李泽衍的生意後又让李泽衍不得不为他护航,这种一箭双雕三雕甚至四雕的活儿,龙海舟做得多了去了。
    但李泽衍多想了一层,龙海舟急著来上海干什麽?为生意、他姐姐不就在上海?为私事、为谁?除了因为郭清河,不做其他想!
    所以李泽衍在找郭倾云,他发现,郭倾云表情突然慌乱──
    “我弄到了最後一号、十八号,太吉利了!”王总拉郭倾云坐下,打开那张中式“和”字拍卖会书,就见红底金字的“十八号”上贴了张纸条──“二少清河”,“清河”两个字上头,画了个重重的“x”!
    “清河!”郭倾云惊叫站起来。
    “哎小郭──”
    “部长──”
    郭倾云从一排座位中挤出来,转身就跑。
    李泽衍也“腾”站起来。
    “我有急事,你代我开会。”他交代左手边坐著的上海国土管理局局长,他右手边是私人助理、身後是两名翻译兼保镖,三人连楞都没楞,立即站起来跟他往会场外面走。
    “倾云!倾云!倾云!”
    李泽衍算得注重锻炼身体,但他毕竟养尊处优,象郭倾云这种跑法他跟不上,於是他让保镖追,两个保镖一个乘电梯一个跑楼梯,两人在地下停车场终於追上郭倾云。
    一看那张纸条他也吃了惊,意思很好懂,“二少”就是龙海舟,纸条的意思就是龙海舟会对郭清河不利,至於为什麽在“清河”两个字上画个“x”,可以解释为写纸条的人写的情急,或是时间紧迫──
    呜嗷──
    汽车呜嗷怪叫声,郭倾云今天没开车来,李泽衍的助理刚开了奥迪a8的车门,郭倾云就抢进驾驶座,连手刹都没放就一脚油门,轰得人耳朵发闷。
    “你到後面!我跟你一起去!”
    李泽衍把郭倾云拖下车,不客气地把他塞进後座,那人已经红了眼,说道理根本就听不进。“你再快比不上我的人快!懂不懂!”李泽衍都吼上了,郭倾云颤抖著摁电话,“不许报警!”李泽衍又吼,司机刚好一脚油门,两人一下被後座力冲得撞了一起。
    “听见没有!”李泽衍被撞得压在郭倾云身上,他手一伸,便掐了郭倾云颈子──
    “倾云,你冷静,我不会让清河有事。”李泽衍放开了手,把郭倾云拉起来。
    “好,大表哥,听你的。”郭倾云被狠撞了下,倒撞得一下清醒,他示了弱。
    李泽衍立即叫司机到停车场地面出口等著,由保镖把车开出去。这不是多此一举,上海道路拥堵,哪怕你是f1赛车手都只能望路兴叹,司机知道哪条路捷径人少,事半而功倍。司机开上道路後,李泽衍想了想,郭倾云突然说,“表哥,你武警总队医院有人吗?开辆120急救车去庆春里!”
    李泽衍依样照做,上海武警总队医院在南市制造局路,离庆春里至多十分锺车程,最重要的是,武警总队医院的医生都是军医,半天摸枪半天摸手术刀那种,军医去庆春里不仅能处理特殊情况,还能掩人耳目,人只当庆春里有人生病需要急救。
    由此可见郭倾云是真正冷静下来,李泽衍由今天的事发现这个表弟反应和应变实在出色,而且,车开到半路上,郭倾云突然又说,“表哥,你怕公安。”
    李泽衍被这句明显的陈述问句给狠噎了下,他想到刚才情急时他吼“不许报警”,他也知道郭倾云对龙海舟做什麽生意多少知道点,不由得李泽衍暗里就发狠,心想我还不是为你妹妹!
    不过他盯著郭倾云侧脸,就发现他全身都发抖,真正是咬紧牙关坚持著,李泽衍又有点心软,想想女孩子现在可能遭什麽罪,这麽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他又心堵,於其现在龙海舟下了手他才心急,那自己早干吗去了!所以对著郭倾云这麽张相似脸孔,他放不出狠话来,又噎得不行,“哼”了声李泽衍说,“我就不明白你们家是怎麽回事?没个做主的就没个消停!清河还小,跟我到北京去得了,北京教育质量好,以後念清华北大随她喜欢,再说我下边人也多,照顾她………”
    李泽衍刚说了一边,还没来得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郭倾云突然开了一边车门,前面路有点堵,车子虽没疾驶,但速度总还有,李泽衍拉都来不及拉,郭倾云抓著车顶籍了开门的冲力就跳了下去。
    落地得漂亮,站起即飞奔更漂亮,李泽衍看得楞了楞,前头司机保镖回头齐声对他说,“部长,交警来了。”
    李泽衍一拍大腿,他那辆银色奥迪a8座驾是从北京开来,刚挂的沪a0003,借用了上海市委书记的车牌号。他提过要到南市走走,底下人把车牌和可能需要交通管制都跟接待人讲了,这不车开到南市,交警来开路了,想不招公安,还是招了!
    “你先下去,挡一挡。”他叫助理下车,能挡一会儿是一会儿。
    助理挡了交警的摩托车队,司机一踩油门,加速驶向庆春里。
    李泽衍到郭家院门前时一切都还平静,门口停了辆120急救车,一名穿白大褂的守在郭家门口。李泽衍表明了身份,白大褂跟他汇报,“女孩有过短暂休克,对方那里有医生,做了急救,用了电解质平衡液和胶体液。现在的情况还比较危险,我们估计女孩还有其他疾病,但她哥哥不让我们把她抬上担架……”
    “好,随时准备急救。”李泽衍推开院门。
    院子里几名军医已经脱了白大褂,拿枪指著龙海舟,李泽衍刚才下过命令,让武警医院的战士穿上白大褂跟急救车来。其实龙海舟也没打算反抗,郭清河背过气去後第一时间他放她中凹卧位,抬高她头xiong和下肢。他给她做人工呼吸,压她人中,做了最基础的急救。郭清河缓过来气後,医生赶来先用解质平衡液扩充血容量,症状缓解後再用胶体液,大致上,她现在血压略低,脉搏细速,她其实是痛得一时没了气。
    龙绯红捂著肚子蹲在地上痛哭,李泽衍晚到一步,没看到郭倾云夺她刀踢她一脚那幕。郭倾云从围墙上跳进来,第一眼看见龙绯红砍胡蓝,军医到後也救醒胡蓝,胡蓝打手机报警被龙绯红发现,她砸碎手机泄愤不够,还抽了厨房的刀砍人,郭倾云一脚踢开龙绯红,救下胡蓝。
    “郭少在楼上,小姐和她的老师也在上面。”保镖从楼上下来。
    “我去看看,你多叫几个人来。”李泽衍感觉事情没这麽简单解决。
    他上了楼,女孩子躺在床上,身子全裹在大毛毯里,一个嘴角啖著血迹的年轻女孩守著她。
    “我是清河的大表哥,我送她哥哥回来的。”李泽衍一踏进房那个年轻女孩就跳起来。
    “你是她老师?谢谢你,我送你们去医院。”李泽衍抢先把郭清河抱起来,那女孩自己也摇摇晃晃的,勉强说了声,“你……她不太好……”
    李泽衍发现了,郭清河半边脸上一个巴掌印,掌印的红衬得她面色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她呼吸也很弱,李泽衍张开毛毯,看了眼赤裸的身子後摸了摸她手脚、搭了搭她脉搏。
    她脉浅表,微弱,而没有规则,情况危险。
    郭倾云在哪?
    “倾云,我们先去医院。”李泽衍抱著人找到郭倾云。
    郭倾云从他自己的卧室里拖出只箱子打开,都什麽时候了,他还找东西干什麽?
    “倾云──”
    李泽衍隐约发现不对。
    郭倾云从箱子底里翻出个黑色布囊,从里面拿出把金色转轮手枪!
    “老李!拦住他!”
    李泽衍大叫,郭倾云从楼梯上一跃而下,冲出门。
    门外突然大乱,接著“砰──”
    第一声枪响!
    “倾云!不要开枪!”李泽衍把郭清河往楼梯口一放,他刚奔出去,保镖老李扑上来,把他死死按地下,“部长危险!”
    郭倾云第一枪朝天,示警军医让开。
    “砰──”
    第二枪再响,龙海舟就地一滚逃开。
    两人年少时就在一起练过枪打过野外bb弹,郭倾云有个习惯,打bb弹第一枪一定朝天示警,第二枪才瞄准。龙海舟一滚到院里招财水景做掩护,“砰──”第三枪,郭倾云射下他脸边的石雕青蛙。他早知郭倾云枪法差,何况──
    “倾云!倾云!别打了!倾云!”龙绯红扑过来抱住郭倾云腰。
    龙海舟一跃而出,一脚凌空踢飞郭倾云手上的金枪。
    他落地时手上多了把枪,五米的距离,指郭倾云眉心。
    “海舟──”龙绯红尖声大叫。
    “砰──”
    枪响了。
    龙海舟面前硝烟弥漫,龙绯红背对他抱住郭倾云,炸碎的铁片就在三个之间乱飞乱射,也不知哪个人受伤。
    硝烟散开,只见龙海舟手上射击姿势依旧,但手上只一把枪柄,枪管和枪膛都没了踪影。
    “清河!”
    李泽衍惊极大叫,郭清河手握金枪,赤著身跪姿射击。
    她倒进他怀里,屋外警笛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