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无爱不欢

    十六岁的夏天,一共发生了两件让我难忘的事情。
    一是我和戴晓蕾考上了重点一中,周芬娜去了一个二流的高中,她总是不在乎地说,反正我将来是考不上大学的,爱他妈哪哪吧。
    我印象中周芬娜是个挂痦味的女孩子,就是那种混不吝的那种,她早熟、丰满,比王浪带回来的那个女人还要有特点。
    是我邻居一个叫王浪的男人带回来的女人,天津女人,说西河大鼓,大卷发,穿着极细的高跟鞋,她端着她和王浪的尿盂出来,睡眼朦胧,看起来十分性感,那时,我还只有十四岁,但我一下子就迷上了她。
    大家和她叫坏女人,我想我是不是本性太坏,我竟然喜欢坏女人。
    然后我看到了她的脚趾甲,粉红的,透明的,趿拉着一双塑料凉鞋,她看到我,一笑,小妹,去上学?
    是啊,我说,上学。我很羡慕她的睡眼醒松,居然可以穿着晃晃荡荡的衣服涂着粉红的指甲出来倒尿盂,真的,我十分喜欢。那宽大的内衣让她看起来更性感,她个子很高,有点懒散,后来我才知道,那叫性感。
    王浪不是一个好男人,游手好闲,但好多女人喜欢她,这很奇怪,隔三差五他会带女人回来,但我印象最好的就是这个女人。
    我想,长大了,我也要成为这样的女人,但我总也长不大,我还没来例假,□瘪瘪的,好象平原一样。
    周芬娜说,这样的女人,一定很浪!
    这个词又生动又难为情。但吴艳艳说出来就别有一番滋味。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天津女人带我跑了,我跑啊跑啊,越跑越热,我想站下来,可却停不住脚,最后,我累得瘫倒在地上,觉得虚脱了一样,浑身躁热,而且两腿间有什么东西热热的酸酸的流了下来。
    醒了我看到被子上有好多血,我嚷了起来,我妈说,嚷什么,来例假了,给你卫生巾。
    我不知为什么特别想哭,可是哭不出来。
    天津女人走了,王浪又换了新女人,这次的我不喜欢,矮个,腿还不直,会唱评剧,我还不喜欢她嘴角边上的那颗痣,看着和谁的后妈一样。
    周芬娜知道我来例假之后说,行啊,以后就该长□了。
    二是我遇到了顾卫北。
    这个生命中必然要出现的男子,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在我上学的第一天,我就撞到了他。后来周芬娜和戴晓蕾都说我好色,她们说,越是看起来羞涩的人越好色,你是个重色轻友之人。
    我一点也没有反对这种说法。
    因为顾卫北给我的第一眼的感觉就是惊艳。
    后来我看到谢霆锋和张国荣都有这种感觉,有的男人,天生就有一种让女人窒息的美,顾卫北无疑属于这一种。
    那应该是九月十日,我和戴晓蕾去报到,她去了卫生间,我在一棵开满了合欢花的树下等待她,然后,我看到了顾卫北。
    他向我走来,头发被汗水打湿了,是的,我是十六岁爱上顾卫北的。从看到他第一眼我就爱上了他。那时我还没有长开,跟一棵小豆芽菜似的,我站在132班的合欢树下,看到顾卫北从北面水房走来,一件蓝色的球衣围在腰间,蓝色的牛仔裤,白色的衬衣,他好象刚洗了头发,水滴滴嗒嗒地落下来。
    其实我没有死盯着他看,那时我还没有那么大胆,我就是用眼角的余光感觉到他在向我走来,虽然我还没有长开,可是我知道自己长得还有几分姿色,就是说,如果在镜子面前看自己,我感觉自己不能算中人之姿。
    那天我穿了件白裙子,风刮起了我的裙子,我得意地想,这个样子有没有一点象梦露那张性感照片?
    我的鬼心思还没有达到□就听到了他的声音,他说,嗨,同学。
    这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我没有想到他会和我说话,我有点紧张,但还装作镇定地说,有事么?戴晓蕾、周芬娜和我在上高中之前曾经天天在一起鬼混,周芬娜说,勾引男生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风情妖媚,戴晓蕾不同意她的看法,她总是安静地坐在哪里,周芬娜说她虚伪地假装淑女,其实我知道,男生应该更喜欢淑女吧?所以我说,我要做淑女。
    呸。周芬娜说,你还做淑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你这家伙最狂,你看上的男人,绝对跑不了。
    戴晓蕾大多时候冷静地说,这个世界欠你的会还给你,而你欠这个世界的也一定要还!
    她总是这么说话非常哲学味道,周芬娜给她纠正说,你应该把世界换成男人!
    我就笑了,我想,这世界上,还是有了解我的女孩子的。但戴晓蕾的态度总让我觉得暧昧,她总是安静地笑,即使和我们疯闹起来,她也是有一种淡定的姿态,我说不清她哪里和我们不同,但就是感觉,她,和我们不是一类人的。
    顾卫北和我说话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我的心扑扑跳着,他突然笑了,他这一笑,我更觉得自己魅力十足,肯定是看我好看,我个子高,头发又黑又长,况且穿了一条白裙子,简直琼瑶小说中的玉女。在这一点上,我比较自恋。
    同学,你的,你的……我的什么?我都急了,他要说什么?
    你的裙子!请注意你的裙子!说完他早走了。
    我的裙子?我把裙子转来过看了一眼,然后哇哇地狂叫着,跑过来的戴晓蕾以为我出了什么事,她说,怎么了,遇到蛇了?遇到鬼了?
    天啊,真他妈丢人显眼啊,不早不晚,我来例假了,血染的风采了!
    这就是我和顾卫北的第一次见面,充满了戏剧性和偶然性。后来我和顾卫北相亲相爱时他说,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什么感觉吗?
    我说什么感觉?那时我支着下趴在他怀中,怀着特别浪漫的心情等待着,样子极象一个花痴,他捏了捏我的鼻子说:整个一个大傻妞。
    啊——我狂叫着把他压在我的身子下,然后叫着他的名字,顾卫北,你说,你是不是对我一见钟情?你是不是第一次看到我就想把我搞到手?他连连点头,是是是,说着他又把我压到底下,然后说,妖精,我早晚死到你手上。
    ……
    第二天上课,当顾卫北走近教室时,我的脸腾就红了,接着就是高兴,真他妈有缘分,我想,这一辈子最幸福的事情就要开始了,我们居然是一个班!
    戴晓蕾在我隔壁的三班,她很郁闷地说,和你分开,一点也不好玩。
    可我内心里觉得太好玩了,因为我的生活中出现了一个太喜欢的男孩儿,他就坐在我的旁边!
    那天我在日记中写道:真幸福啊真幸福。我想,我这么幸福,如果不早恋就真有点冤枉。
    顾卫北就坐在我旁边,我们之间隔着一条路,但我能听到他呼吸,可以数他的眼睫毛,并且在老师提问他时小声嘟囊,虽然我们之间并不说话,可我已经很明显地表示出来,我暗恋人家。
    暗恋是什么?暗恋是喜欢,就是偷偷喜欢那个人,看到,心也跳了,脸也红了,是没有执手相看泪眼的缠绵,没有金风玉露一相逢的甜蜜,更没有两情若是长久时的承诺,暗恋,只是悄悄地把你藏在心里,这种傻傻的、淡淡的、痴痴的相思,青涩而害羞,无处诉说的甜蜜和苦涩,就是暗恋!
    我暗暗发誓,顾卫北,我要把暗恋变成明恋!
    人家长得真是英俊,后来道明寺他们一帮出来,我觉得他们四个加一起也不如顾卫北!顾卫北帅气得象一颗木棉树,他高大得不象苏州人,口音里明显带着北方特色,后来我才知道,他果然是北方人,母亲是重庆人,所以,他将来是要考到重庆的学校去的。
    而周芬娜在三中已经臭名远扬。
    去了没几天,她便搞起了火热的恋爱。她说,反正那里没什么人学习,一个三流的学校,出来全是在社会上的混子,谁学习啊。
    她先是参加了一个什么团伙,打架抽烟动刀子,然后是传说了和马军如何如何,我问她到底和马军怎么了?她笑嘻嘻地说,你还小,根本不懂。
    马军那时在三中上高三了,学习一塌糊涂,但勾引女生却一流。我和戴晓蕾找过马军,因为有一天周芬娜哭得天黑地,我们问她怎么了?她始终不肯说,始终就那么哭。
    后来我想,一定是马军欺负她了!所以,我在一个周末叫上戴晓蕾就去找马军了。
    马军住在苏州的棚户区,很旧很老的房子,小桥下的流水泛上阵阵恶臭。我们在窗户外面叫着,马军,你给我们滚出来!
    我想了想自己当年的行为,真好象特别行侠仗义,以为自己能够左右谁呢。
    马军就出来了,穿着很短的睡衣,戴晓蕾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我看着眼前这个人高马大的家伙,他长得一点也不好看,戴晓蕾说得对,他有一股匪气,眼睛里很凶恶,我奇怪周芬娜怎么会喜欢他?也许是周芬娜的父亲太懦弱了?她希望找一个霸气的男朋友?
    有事吗?他眯着眼看着我们,其实,他更多的看的是戴晓蕾。
    你把周芬娜怎么了?她为什么样一直哭?
    他看着我,小丫头,还蛮厉害的,我把她怎么了不能告诉你,因为你还太小,你不懂。
    我的脑袋嗡嗡转着,戴晓蕾拉着我的手说,走吧,林小白,咱走吧。
    不,我的犟脾气上来了,你告诉我,你把她怎么了?!我记得那天天气一直很yin,到后来就开始丝丝拉拉地下雨,当我质问马军时,雨,已经一滴滴落了下来。
    你过来,马军说,我小声告诉你。
    当我过去时,他趴在我耳朵上说,我把她干了,行吗?
    我反手给了马军一个耳光,然后拉起戴晓蕾就走了,不是走,到最后我是跑,我越跑越快,不知道为什么要跑那么快,马军说得很刺激。我觉得自己哪里被伤害到了,而最受伤的应该是周芬娜,马军这个轻浮样子只能说明一件事:他根本不爱她,他在玩弄周芬娜。
    下手抽马军的时候,我是那么愤怒,几乎带着一种狂热和暴力,那个“干”字听起来如此地刺激,如此地不堪,如此地下作!可是,却又如此让人难以忘记!
    两个月后,十七岁的周芬娜跑来找我们,她说,我不准备上学了。
    为什么?周芬娜问。
    她又开始哭,这次哭得更厉害,她唱戏的妈和人跑了,是一个东北来苏州做卖买的人,那个人卖大米,卖着卖着大米就把周芬娜的妈拐跑了。
    家里只有周芬娜和她爸爸了,但我知道,这不是周芬娜要原因,周芬娜要原因应该在她自己身上。
    我怀孕了。周芬娜说。
    她点了一支烟,装做成熟地抽着,我抢了过来,给她扔到地上,她趴在我身上哭了。
    我们去寒山寺进香,保佑她平安,那时正是冬天,一九九三年的冬天,三个女孩子在寒山寺进香。那天天气极冷,我们在附近的小饭馆要了几个菜和一点烧酒,那天是我们第一次喝酒,周芬娜说她怀了马军的孩子,她才十七岁,她不能要这个孩子,我和戴晓蕾只有十六岁,十六岁的我们根本茫然无措。
    我们没有告诉周芬娜我们去找过马军,马军那时已经走了,他去了一个大沙漠里当石油工人,周芬娜说,总有一天,我会报复他的。
    那时,周芬娜的眼睛里已经有了仇恨。
    一九九四年春天开始的时候,艳粉街多了一个发廊。
    十八岁的周芬娜,做掉孩子,开了一个发廊。
    她和所有发廊妹一样,穿着妖艳,涂着艳红的丹蔻,坐在发廊门口看天。我们周末回去时,她会给我和戴晓蕾一些钱,我们不要她的钱,那样的话,我们心里会更难过。
    十七岁的我和戴晓蕾,开始和周芬娜走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有的时候,青春只是一步走错,而再回去,却几乎没有了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