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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民国】零碎嫁》 周姆妈看着那颗痣陷入沉思,拿手去擦眼皮上的痣,竟擦不去,恐惧感如潮涌海啸一般兜面扑来:“不可能……啊……”
甄钰睁开眼睛,宠溺地端住周姆妈发凉的脸颊,笑说:“我与姐姐为同卵姐妹,长得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我眼皮有痣,姐姐没有。有痣的叫甄慈,无痣的叫甄钰。甄慈是妈祖的干女儿,甄钰不是。甄慈穿绿衣,甄钰穿粉衣。甄慈文静,甄钰好动。这些事情不是秘密,认得我们甄家姐妹的都知道。但没人知道,当年死的是姐姐甄钰,不是妹妹甄慈,也就是说与你儿子配骨的人是甄钰,不是你们想要的那位捡到照片的甄慈。”
“不可能……不可能……你想做什么?”周姆妈吓得魂不附体,冷汗直流,蜷缩在浴缸里,已感不到热水的温度,她的心是凉的,两腿亦如垂冰,没有知觉。
“上海这个地方,神鬼之渊薮,亦是恶人之渊薮。换个角度想一想,上海里多我一个恶人不算多,少一个不算少,既然甄慈活下来了,焉能留你们的狗命。”甄钰将声调拔高一分,骨头发力,想掐周姆妈的脸。转念一想当初扇自己一巴掌留下的痕迹,被顾微庭看出了端倪,她怕会留下让人心影的痕迹,讪讪松了手,垂在股旁。
腿蹲得发麻,甄钰轻裘缓带地站起来,活络一番:“要说如果当年死的是我,你们呢能快活一辈子,没人追究这件惨事。当年即使我与姐姐互换身份,你们不要伪造遗书,我也不会起疑。什么因病发得不到救治而死,笑话,那天被我阿爸带走的人是姐姐,健康的,活泼的甄钰,不是那个因捡了死人照片,引水入墙的妹妹甄慈。”她转几步到洗手台,拿起针头针筒,单手擘开消毒药水的瓶盖,开始给针筒注满药水。
周姆妈回想当晚甄粤带来的那个小囡囡,梳上两条大花辫,文静可怜,从头至踵是一片绿色,大冬天的穿一件葱绿的春罗衫,洒线绣蜜绿裙,绿到心里,一眨眼,右眼皮上的痣便看个清爽,与她通个姓名。
她语言流畅,道自己叫甄慈。
万分确定以后眼前的囡囡是甄慈,他们才敢下手。只不过被疯癫的甄粤查出了一丝不对劲,出了点岔子。
周姆妈的儿子因恶疾缠身,年纪轻轻两眼一闭,便入了黄土。周姆妈常梦见儿子,儿子道自己未恭喜,在地府里做个孤魂野鬼的,口袋里又无钱,好生无趣。
时常做着这个奇怪的梦,久而久之周姆妈开始恍惚,口流涎沫,渐渐难分清所谓的现实与梦境,一到夜间疲惫不能任何动作,直挺挺躺在床上,似乎手脚与头,被肉眼看不见的东西给绑缚住了。
周姆妈的夫主,地地道道的吴人,姓关,名啸家,他越看周姆妈的脸色越不对劲,心下开始害怕,宛比蚂蚁走在热锅上,急得游回磨转,便花重金给她请了个有名的看香头。
看香头者能帮人看病,能走阴差,还能关亡。
吴俗尚鬼,有病有事必延巫来,这些做时账生意的人,在吴地里有一些地位。就如粤地里的神婆一样,俗话说神婆与看香头者所言,勿作过耳秋风。
关啸家所请的看香头,是个五十来岁的妇人,姓张,人称张师娘,穿一件浅驼色大镶边斜襟花卉袍,橘黄缎地龙凤呈祥马面裙,又梳一个大背头,露出光溜溜的额头,脑后盘个大发髻,斜插一支银点翠簪子,挈一个破旧的竹编篮,脸上滴粉不施,呈满面风霜之色。远远看着有些敦敦实实,穿着鲜艳之服全不显得结灵即溜
虽无不是十相具足的师娘,但那双眸子非是白果眼儿,清亮如明镜,能照人面孔。
这些与阴物打交道的人光降家门,得备上许多礼,关啸家早先备好一个黄白包,人刚跨过门槛,取出黄白包呈上。黄白包收与不收,要看情况。张师娘感到迎面一阵阴风打到脸上,暂时拒绝收红包。
关啸家接一连二与张师娘折腰做礼,虚嘴掠舌糖食许久,张师娘见多了这种场面,不动声色道:“你付银子我做事,不必这般待我,我与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打交道,其实也是趁口饭吃,寿长但智不能永久,这般待我,我会折寿。”
关啸家面上堆下笑睑,引张师娘到屋里头,娘姨殷勤有余,搬来一张真皮四腿椅,装模作样拂去灰尘,请张师娘就坐。
张师娘腰臀扭扭,款款坐下,兰花指一翘,娘姨识色,点来一只手卷烟。她凑上嘴吸一口,久久不吐掉嘴里头的白雾,略停慧眼在壁上那张已经暍色的遗像,不凉不酸地说:“他近日有来过呢,记得要给他烧些顺溜纸。”
说完未关严的窗子,透进一股冷飕飕的风,手上的烟燃烧的速度大大加快,张师娘阴笑一声,走到窗前,弹去多余的烟灰,冬冬敲动窗沿,说:“这窗子不该朝这里。”又走到浴室去,用清香无比的牡丹水洗净两根手指,也不拭去水珠,开始给周姆妈搭脉搏。
壁上的遗像,是周姆妈的儿子,穿着白衣黑裤,面首稚嫩,估摸不到十八岁。
周姆妈话家常一般,娓娓道出梦中之事,不隐不瞒。张师娘听后,手指离开周姆妈的手腕,指尖弹一弹,似是在弹去粘在皮肤上的腌臜物。诡异极了。
她故作沉吟,问道:“要关亡吗?光亡可与侬个孩子对话,但要花不少温大拉。”
周姆妈疑神疑鬼,对张师娘嫌好道歹,拗过脖颈,与一旁静悄悄观看的关啸家说:“这些做妖帐和做时帐个没什么区别,都爱胡言乱语,阿拉勿要拿钱塞狗洞。”
张师娘一笑置之,用清亮有感情的朗声,似唱似说:“勿要道出这些大不敬个话,实实虚虚,虚虚实实,日矬西时,侬一试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