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宁宁(四)

作品:《家养小首辅

    (六)
    顾家位于汤山的这处庄子虽然不大, 但景致却极好。
    庄子中有一处天然的汤泉眼, 每日吃着庄子里时鲜的洞子货, 四处逛着赏一赏景, 累了泡一泡汤泉, 赛过活神仙。
    待了几日, 宁宁竟然爱上这个地方, 甚至存了也买一处庄子的心思。
    爹娘一辈子辛苦,爹为了朝廷鞠躬尽瘁,娘为了家里为了生意, 多少年没出来散过心了。
    弄一个这样的地方,家里人闲暇来游玩,也是不错的。
    关键是离京城不远。
    宁宁让人去打听这事, 才知道这地方庄子好建, 泉眼难求。汤山珍贵的就是这汤泉眼,没有汤泉, 荒山野岭这地方也没什么值得人逗留的。
    如今有泉眼的地方, 都有了庄子。这地方的庄子大多都是些达官贵人家的, 谁家也不差那点银子, 自然没人往外卖。
    不过汤泉庄子上的庄头, 倒是给宁宁说了个消息。
    就在这座庄子旁边不远有一处庄子,那地方从来不见有人来, 大抵主人家早就遗忘了,说不定能说动对方卖掉。
    宁宁不禁动了心思, 几次出门赏景, 见那边确实安静无声,可就这么找上门,多少有些犹豫。
    “姑娘,您若真是喜欢,奴婢让赵大去问问就是。”知书说。
    赵大去了,却被对方拒了。
    对方说了,卖谁也不卖顾家。
    难道说,这家还跟顾家有仇不成?
    既然不卖顾家,这庄子也不是顾家买,若说是薛家,对方会不会卖?
    赵大又上了门,对方这次没有拒绝,只说要见一见买主。
    这庄子主人实在是太奇怪,可转念一想说不定是和薛家有渊源,宁宁便打算见一见又何妨。
    对方并未约她在庄子见面,而是位于两处庄子不远的一个石亭中。
    那地方宁宁去过,外面下雪用来赏雪最好不过。
    她如约而至,却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好久不见。”
    宁宁讶异地看着对方,同时也有些恍然。
    两年不见,她变了很多很多,他却是一丝没变。
    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宁宁静静回想,总觉得自己当年对他生了情愫,大抵是因为他这副英俊的相貌。
    他是她见过,除了她爹和她两个哥哥,最英俊的男人。
    “好久不见,鲁王殿下。”
    鲁王深深地看着她,墨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复杂。
    云游两年,连父皇六十大寿他都未归,他也不知为何就是不想回来。这两年他去了很多很多地方,还出了趟海,看到了很多早年明明见过,却从没有上心过的景色,也弄明白很多事。
    这次回来,本打算在这里住上几天,便回京探望父皇,没想到有人竟上门想买他的庄子,还是她。
    “你过得可还好?”
    宁宁垂着眼帘,点了点头:“我很好,鲁王殿下。”
    鲁王看了一眼做妇人打扮的她,见她面色红润,眉宇舒畅,想必过得顺心如意。心中微涩之际,不免有些感叹:“你过得好就行。”
    “鲁王殿下可好?听说你外出云游,去年入宫见陛下,陛下还念叨了您几句。”
    “想必父皇没少骂本王不孝子。”
    似乎一下子就回到了当初的当初,那时候嘉成帝还住在薛家,一大一小两人总会因为嘉成帝多了不少话可说。
    “陛下倒是没有,只是感叹怕您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归。”
    “本王过两日就回宫。”
    没了可说的话,场面便陷入一片寂静。
    外面又飘起雪花来,守在外面的知书和赵大,去了不远处的树下躲雪。
    尤其知书,心中格外复杂,没想到这庄子竟是鲁王殿下的,这是缘分?
    亭中,宁宁道:“不知庄子是殿下的,若是知晓定不会贸然开口,还望殿下不要怪罪唐突。如若没事,妾身这便告辞。”
    说着,她就打算走了。
    鲁王叫住她:“你若是想要,我送你。”
    宁宁讶然回头看了他一眼,垂下眼帘:“无功不受禄,谢鲁王殿下美意,妾身告辞。”
    就在这时,一个满身是雪的影子突然冲了进来,直直向宁宁撞去。
    鲁王只来得及一把抓住宁宁,将她扯了开。
    宁宁惊魂未定,刚站稳,来人已经哭上了。
    竟然是邵妍。
    “表嫂,求求你救救我,从了表哥不是我本意,不过是情难自禁。可舅舅舅母竟然如此待我,伤了我娘不说,还想把我们送回山东。我知道山东肯定有不好的事情等着我,说不定回去了命就没了。表嫂,如今只有你能救我了。”
    来了。
    宁宁早有预料,事情不会就这样结束,可真来的时候,还是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她正想说话,没想到有个人比她速度更快。
    “你说什么?!原来是你!”
    鲁王上去一脚踢翻邵妍,等对方的脸扬起来,才看清来人。
    “把话说清楚。”他冷喝道,眼神如刀。
    *
    在鲁王的逼问下,邵妍磕磕绊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
    不过她自然只说对自己有利的,明明是暗中下药,被她说成了情难自禁,总而言之她和顾谦有了私情。
    事情发生后,顾谦非常懊恼,却又不敢跟爹娘以及宁宁说。
    而邵妍又一直逼着他,才会有那次顾谦说要带宁宁来汤山的事。
    其实他也是心存躲避的心思,可惜被邵妍发现,威逼他不准离开。而宁宁的主动出门,让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件事的顾谦正中下怀,他想趁着宁宁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把这件事给解决了。
    之后他几次和邵妍协商都无果,而顾兰英又趁机闹到顾老夫人面前。
    事情自此暴露出来,可惜顾兰英忽略了顾衡对薛家的忌惮,竟宁愿拼着亲妹妹亲外甥女不要,也要处置了她们。
    两人眼见不可调停,只能佯装愿意被送走,途径汤山时,邵妍偷跑了,才会有之前那一幕。
    从始至终,宁宁便一直是面无表情,让鲁王猜不透她心中想什么。
    “你想怎么办?我帮你处置了她!”
    宁宁站了起来,福了福:“谢鲁王殿下援手,妾身就不久留了。”说着,她就低着头打算离开。
    鲁王一把拉住她:“难道你打算忍了?你这丫头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想些什么是我自己的事,没必要向鲁王殿下禀报。”
    鲁王收紧下颚,道:“如果你不说,我会告诉你爹。”
    见此,宁宁才无奈道:“这件事我自会跟爹娘说,鲁王殿下就不要过多关心了。”
    宁宁很快就带着人走了,一同带走的还有邵妍。
    鲁王却看着她的背影,眼波翻滚不休。
    *
    顾家那边收到邵妍偷跑的消息,结合就在附近的汤山,所以下午便有顾家的人来了。
    可惜落了空,因为宁宁这会儿已经回到了薛府。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招儿简直不敢置信,倒在薛庭儴的怀里哭了起来。
    “娘,你别哭,女儿没什么的。”
    “怎么可能没什么,怎么可能没什么!都是娘不好,当初就不该将你嫁去顾家。”这会儿招儿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带你娘下去冷静冷静。”薛庭儴深吸了口气,道。
    宁宁点点头,等父母离开了,脸上才染上一抹愧疚。
    薛庭儴很快就转回来了,问宁宁:“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和离。”
    他点点头:“那就和离吧。”
    直到他转身将要离去,宁宁才忐忑问道:“爹,你为何——”
    “为何什么?”
    薛庭儴转过身,望着女儿,目光深邃而又充满了智慧,似乎洞悉一切,又似乎波澜不惊。
    “好奇爹为什么不问你为何要和离?”
    宁宁迟疑了下,点点头。
    “你是我薛庭儴的女儿,不需要受委屈。”
    说完,薛庭儴就走了,留下宁宁泪雨滂沱。
    *
    薛庭儴很快就拿回了和离书。
    诚如他所言,他的女儿不需要委屈,而这些曾经在宁宁以为中,大概会纠缠很久的事,很轻易就解决了。
    不知道薛庭儴是怎么安慰招儿的,等招儿再出现在宁宁面前,如同以往。似乎宁宁并没有和离,也没有经历那一切,还是如同当年还待字闺中的时候。
    可就是这样,宁宁才觉得愧疚。
    她越是不想去伤害家里人,可总是会弄巧成拙。
    快过年的时候,薛耀泰从外面回来了。
    与以往不同,他这次带了个姑娘回来。
    是个十分跳脱的姑娘,似乎还跟薛耀泰有仇,总是嚷着自己被他坑惨了,要报仇之类的。
    后来才知道原来这姑娘和薛耀泰打赌打输了,把自己输给了他。
    薛耀泰自然知道了妹妹和离的事,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说以后带她出去散心。
    这个年,外放的薛耀弘还是没有回来,只是往家里递了信。
    他自然也知道了妹妹和离的事,可和二弟一样,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让妹妹安心待在家里,不要多想。
    冬去春来,又是新的一年。
    一日,薛庭儴休沐在家,叫来了女儿。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宁宁犹豫了下,道:“二哥说带我出去散心,我想出去看看。”
    “去哪儿?”
    “去自己没有去过的地方,看一看外面的蓝天、白云、大海、高山……”
    “好。”
    薛庭儴答应地太坦然了,反而让宁宁觉得吃惊。
    她犹豫地看了薛庭儴一眼,“爹,为什么……”
    薛庭儴这才放下手里的狼毫笔,道:“从小到大,除了你大哥,爹从来没要求你们做什么。因为爹觉得每个人的人生都该由自己掌握,而不是别人。同样,自己想做什么,只要想好了,能有勇气去承担,就去做。我,你大哥,你二哥,都各自有自己的担子,你是咱们家最小的孩子,虽然是个女孩,但都希望你能活得肆意、快活。”
    宁宁忍不住又哭了,才发现原来从始至终是自己困了自己。
    ……
    等春天来时,宁宁就和二哥启程了。
    自然还有那个叫做冬儿的跳脱丫头。
    薛耀泰问她想去哪儿,宁宁想了想道:“我想先回一趟余庆村。”
    薛耀泰并没有问她为何想回余庆村,就带着她踏上了回山西的路。
    一路上山水迢迢,发生了很多趣事,宁宁也知道为何冬儿会那么说她二哥。
    她想,大抵二哥的好事也快了,只是二哥不说,她也就不说。不过她看得出这个叫冬儿的丫头还有些懵懂,就像她当年一样,而二哥的好事快慢,还得看冬儿什么时候能开窍。
    村间小道上,行着一辆马车。
    马车极为普通,唯独赶车的车夫十分俊秀,俊得不像是个车夫。
    车帘被掀了开来,从里面钻出个少年。
    为何说少年?因为她虽穿着男装,但因为个子小,看起来着实不大,又白皙俊秀。
    “二哥,快到了吗?”
    “快了,转过这道弯就是。”
    果然快到了。
    离得老远就看见远处那高耸笔直的旗杆,和迎风招展的旗子。
    只是随着这么多年过去,已不再是当年的两杆,而是变成了许多杆,但最为醒目的还是那伫立在最前方的两杆功名旗。
    “二哥,你还记得这旗子吗?”
    “当然记得。”
    “还是那么高,那么大,那么威风。”
    “你想回来就是看它的?”
    宁宁点了点头。
    阳光明媚,有些晃眼,她得半掩着眼,才能看清那处。
    当年,有个小女孩初次见到这旗子,也是这么半掩着眼,说出了同样的话。
    如今,她又来看它了。
    不知怎么,突然就泪如雨下。
    薛耀泰叹笑了一口:“没想到,你是兄妹几个最小的,心思却是最重的一个。”
    “我以后不会了。”
    ……
    在余庆村待了几日,宁宁几个再度启程。
    这趟是去江南。
    宁宁早就听说江南美景如画,想去看一看。
    他们去了南京,见到了十里秦淮河,又去了杭州,见到了风景如画的西湖,还去了苏州,见到了如诗如画的水乡。
    到处都留有他们的足迹,他们行走的并不匆忙,一面走一面看。
    可惜半途却多了个不速之客,这不速之客也不靠近,也不说话,但也不远离,就是这么不紧不慢地缀在后头。
    薛耀泰说要赶了他,宁宁却说不用在意。偶尔被跟急了,她也会去说两句驱赶的话,这人消失两天,之后又能远远地瞧见他。
    再后来薛耀泰就离开了,他还有自己的事要做,不可能一直陪着。
    幸亏薛家家大业大,护卫众多,择几个侍卫和丫头陪着,天下大可去得。再说了,还有那个不速之客。
    他十分有耐心,似乎就这么一直打算跟着。
    宁宁还去了浙江和广州,见识了一番真正的大海,她虽出生在沿海,但却没有真正见识过大海是什么模样。
    直到她坐了船,去了大海的深处,才见识到大海是何等的雄伟壮丽。
    她去了定海城,见识了比小时候更为壮观的盛景,还去了一趟琼州,去了红岛。据说当年她就是在这里一点点在娘肚里长大的。
    “红姨说,你当年很是风流,红帮里多少人羡慕莫堂主相好的众多。”
    “我娘是青楼出身,后又流落至海盗窝,我养父走后,差点没被人辱了,其实我娘当年之所以会死,也是不想拖累我……”
    孤儿寡母,一个八岁的孩子,是护不住一个貌美的女人的。
    宁宁听完沉默了会儿,才不想说自己有同情他。
    ……
    宁宁还去了琉球、安南、暹罗,若不是好望角太危险,她还打算去看看洋人口中的好望角。
    当然她也不光是游玩,还帮泰隆商行做了不少生意,救过差点被海盗袭击的海商,还跟亦商亦盗的葡萄牙海军干过一仗。
    其实她也就是瞎指挥,出力的还是那个不速之客。那一次很危险,两人差点没了,就是那一次,她才下了决心。
    还有很多很多,宁宁日子过得多姿多彩,简直都不想回家了。
    而那个不速之客,就一直厚着脸皮跟着她,也许厚脸皮已经不足以形容了。
    反正这事让薛庭儴知道后,他是暴跳如雷,恨不得插了翅膀飞过来,将这个人赶走。
    可惜他插不了翅膀,也不能飞过来,随着叶莒的告老,林邈的也快致仕了。
    林邈是个心大的,自诩没学生本事,就什么事都丢给薛庭儴。嘉成帝也是这样,他根本走不开,只能干气。
    每次收到女儿的信,明明里面根本没提那个人,他都要气上几天。
    “你也行了,也不知道谁当年劝我,女儿开心就好,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咱们累了一辈子,还不是想让她肆意快活。”
    “那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谁当年看出端倪,却是不声不吭,任凭女儿去吃那一场苦的。你不说这,我都想不起来,说起这,咱们就要论一论。合则你看着前面一个火坑,还坐看着女儿跳,你咋就这么心狠的,不是你十月怀胎养出来的?”
    薛庭儴简直冤枉死了,他又不是神仙转世,只看出女儿态度不对,还能算出后面发生什么事。
    可就因为这,招儿但凡提起,他就要吃排揎,关键他也就只能干受着,打也舍不得打,骂也舍不得骂。
    “他比宁宁大多少!以后早死在我闺女前头,我闺女不是要守寡!”
    他说得倒是义愤填膺,那边招儿却抹起眼泪来:“好哇,合则你嫌我老,我也比你大,以后是不是要死在你前头,让你当鳏夫。”
    “胡说什么,你能跟他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了……”
    “他曾经对你心怀不轨!”
    “当年不是他,你大抵媳妇孩子都没了,你早就当鳏夫了。再说了,那叫什么心怀不轨,我倒现在都觉得他很莫名其妙。这都是多少年的老账了,你还翻旧账,说白了就是嫌弃我人老珠黄了……”
    最终,薛庭儴还是没拗过招儿,也是实在想女儿了,招了两个人回来。
    是的,两个人。
    宁宁个没心没肺的,回来后就拉着娘的手说体己话去了。那不速之客被她扔在脑勺后面,脸都气黑了。
    薛庭儴看到这一幕,别提多高兴了。
    高兴完,还是生气。
    他满眼嫌弃地看着对方:“你还不回去,杵这儿干啥?”
    某人低着头不做声。
    薛庭儴吃了对方多年的干醋,每次提起来就要吃上一吃,虽然他知道这人看似冰冷,实则是个君子,当年也救过招儿几回,不然他们夫妻二人将会天人永隔,也不会有后面两个孩子。
    而他后来明明有机会干出些事来,却从没做出什么。
    可他就是见不惯这个人。
    尤其看见对方难得的低姿态,他越发恶形恶状:“我薛家乃是书香门第,你没有功名,不行!”
    “我女儿生得貌美如花,你长得太丑,不行!”
    “我女儿家财万贯,你一个吃死俸禄,太穷了,不行!”
    “我女儿比你小这么多,你以后早死了,她要当寡妇,所以还是不行!”
    门后面,宁宁挣着要出来,被招儿死死拉住了。
    这时,那个一直很沉默的男人说话了。
    “我会努力的活到她后面,一定不让她当寡妇。”
    宁宁捂着嘴,哭了起来。
    高大的男子掀起袍子下摆,跪了下来:“岳父,请把宁宁交给我,我一定会对她好。”
    *
    冬日的天,向来亮得晚。
    可有了雪就不一样,哪怕是夜里,顺着窗子往外看,也能看见一片白光。
    屋里的地龙烧得正暖和,也因此被褥也是轻薄的。
    鲁王早就醒了,却是舍不得的动,感受着那片馨软。
    被窝里的人动了一下,就又往下钻去。
    成亲以后,鲁王才知道她睡觉有这种习惯。蜷得像个虾仁儿,把头脸都藏在被子里,总是让人担忧她会被自己闷死。
    所以鲁王夜里睡觉格外警醒,时不时就要摸了摸她,把她往上拉一拉。后来索性把人抱在怀里箍着,才能制止。
    她起先挣扎不愿,久了倒也习惯了。
    每逢冬天的时候,无论他们在哪儿,总要回京一趟,就待在汤泉庄子里,悠闲度过整个冬天。
    自然少不了回京里去,或是进宫,或是去薛家。
    不过他那岳父人越老越幼稚,总喜欢和他作对,渐渐他就不愿去了。不过这家里他说了不算数,还是得去。
    躺了一回儿,鲁王躺不住了,轻手轻脚爬起来。
    她翻了个身,乌鸦鸦的长发露了出来,像最上等的缎子,他伸手抚了抚,才给她盖好被子,套上衣裳起来了。
    鲁王一直有晨间练武的习惯,几十年如一日。
    现在越发勤勉了,甚至命人找了不少养生的秘诀,那五禽戏是他最近的新宠。
    他那岳父嘴太臭,见着他就咒他要早死,所以他一定得活得长长久久,到时候看打谁的脸。
    鲁王推开房门走出去,迎面吹来一阵寒风,冰冷刺骨。
    他衣裳单薄,却丝毫不惧走了出去。先去找来铁锹,然后就铲起院子里的雪。
    他一个人独久了,惯是不喜欢人侍候,后来当了皇子封了王,还是这样。宁宁起先不这样,大抵是两人处久了,也被他养成了习惯。不管两人在哪儿,身边也就一两个下人,不叫的时候不出来。
    等鲁王将院子里的雪铲干净,身上也热气腾腾的。他这才将铁锹放了回去,顺道去了厨房,烧了火,又洗了几把米丢进去。
    墙角的柜子里放了不少菜,都是最新鲜的,且洗好择好。案板上,鸡鸭鱼肉一应肉食,也早就准备好了。
    鲁王打小就会自己做饭,也是嘴刁,吃不好那海盗窝里的饭菜。那会儿他还小,海盗里有个厨子,就跟在旁边看着学,也就学会了。
    人人都说莫堂主刀法好,没人知道他刀法好是因为他跟厨子学的。也就是因为这,他素来不爱处理菜食这种琐碎事,所以都是下人提前准备好拿来,他只管做就好了。
    他拿出一块儿鸡胸肉,又持起菜刀,只见一阵让人眼花缭乱的银光闪过,鸡肉变成了鸡茸。
    宁宁爱吃鸡茸粥,除了配岳母亲手做的小酱菜,最好再来几个馅儿鲜香可口的包子。
    不拘什么馅儿,所以他又随手拿了几把菜剁吧剁了,再拿出一块儿肥瘦相间的肉剁成馅儿。
    等调好味儿,腌制一会儿,这时他已经把醒好的面团拿了出来。
    他们两个吃不了多少,所以鲁王就包了一笼包子。
    在锅里架上蒸笼,又在灶膛里添了把柴,鲁王便走了,自会有人看着火候。
    *
    宁宁醒来后,就看见身边没人。
    不过也都习惯了,知道他一大早上闲不住。
    她慢吞吞地穿了衣裳,随意把秀发捋在耳后,便趿拉着绣鞋出去了。
    掀开门帘子,外面一片冰寒,幸好她刚起来,又有地龙,她很聪明地站在里面往外看。
    地上有热气,自然冻不着,不然他又该气了。
    以前娘总说爹小气儿多,其实宁宁觉得男人都这样,什么都能生气,还得让人哄。
    她一手撑着帘子,靠在门框子往外看。
    就见他一身单衣,衣襟微敞,露出里面虬结的肌肉,正认真地练着那劳什子五禽戏。
    怪模怪样,不如他耍剑好看,更不用说刀了。
    宁宁最爱看他耍刀,简直让她眼花缭乱。
    她看着他这模样就冷,可看他却是热气腾腾的。
    嗯,肉眼可见的热气腾腾。
    “醒了?”其实眼角余光早就瞅见了她,不过鲁王还是等这一套练完,才出声。
    “嗯。”
    “早饭已经做好了。”
    “那我去端来。”说着,宁宁就要踏出门槛,却被他给阻了。
    “外面冷,我去。”
    不多时,他就端着一托盘的吃食回来了。
    他去擦汗更衣,宁宁就摆桌子,刚摆好了,他就回来了。
    每次宁宁见他动作如此之快,就怀疑他是不是这身衣裳就没换过。鲁王爱是穿些深色的,来来去去不是蓝就是黑,宁宁这么怀疑也不是没道理。
    “好吃,你手艺越来越好了。”
    鲁王嘴里不说话,暗蓝色的眸子里却是漫开一阵笑意。
    “待会儿咱们回家一趟吧,我想纪哥儿了。”
    纪哥儿是两人唯一的儿子,今年方六岁。寻常跟外祖和外祖母过,因为爹娘都是不靠谱的。
    其实也不是不靠谱,两人整整在京里待了三年,才时不时出去一趟。且时间极为短暂,都是两三个月就回来了,也就今年出去得久了些,整整半年。
    鲁王其实不太想要这个孩子,总觉得和他抢了宁宁,占据了两人的相处时光。也是他那嘴臭的岳父嘴里有毒,他总觉得时光很短暂,能节省一些是一些。
    “不想去。”
    宁宁眼里漫出波光,笑了起来:“怎么?还生气着。”
    鲁王哼了哼:“我肯定不让你当寡妇。”
    知道他计较这事,宁宁也不敢笑得太多,不然他又该气了。
    不过是一句话,他计较了这么多年,宁宁又怎么会漏下他为了这句话做出的点点滴滴。
    “嗯,我知道,你肯定活在我后头。你不是说过了吗,我眼皮子浅,你若走在我前头,我肯定哭惨了。”
    最后鲁王活到了九十八,在宁宁弥留的那段时间里,他总是搂着她不停地对她说:“我觉得那个梦,就是指引我来找你的,可惜我来晚了。若是有下辈子,我肯定会来早点,若是下辈子还有这个梦就好了。”
    她摸着他的手道:“肯定还会有的,你可记得来早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