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作品:《家养小首辅

    ==第一百八十四章==
    这武将头戴红缨铁盔, 穿山文甲, 满身威严。
    其后跟着的兵卒俱是戴大红折上巾和肩巾, 穿短罩甲, 手里拿着长矛和大刀。他们小跑进来, 进来后就将四处给围上了, 引来月台上的老百姓阵阵恐慌。
    周主簿在薛庭儴的眼神示意下, 走上前询问:“不知各位大人是?”
    这武将并没有理他,而是转身恭敬地看向大门处。果然又有一群人从门外走进来。为首的是一位穿青色白鹇补子官袍的中年人,他面颊消瘦而严肃, 不苟言笑,眼皮有些下拉,走进来后目光便看向堂上的薛庭儴。
    此人乃是五品官, 薛庭儴这知县不过是七品, 按理是要起身相迎的。
    薛庭儴从大案后走出,那武官也报明了来路:“我乃浙江海防兵备道下千户, 你们可以叫我王千户, 这位是浙江海防兵备道曹佥事曹大人。”
    这兵备道全称‘整饬兵备道’, 乃是朝廷在边疆及各省要地设置的整饬兵备的按察司分道, 其主要任务是分理辖区军务, 监督管理地方军队和地方兵马等。
    兵备官本身并无额定品阶,皆随其本身官衔, 一般都是按察司副使或是佥事兼任,。兵备官对下可节制地方卫所、监督当地官员, 对上受督抚节制。
    其实用白话点讲, 就是这位曹佥事是专管浙江一带海防要务的官员,但凡是和海扯上点儿关系,他都能管上一管。
    所以当周主簿听说是专管海防兵备道的人,脸色当场就白了。
    “你就是定海县知县薛庭儴?”曹佥事道。
    薛庭儴慢悠悠地拱手行礼:“下官正是。”
    “给我拿了!”
    随着一声令下,旁边的卫所兵卒便宛如饿狼扑食也似地涌了过来。
    周主簿急得满头大汗,从中拦着:“这是怎么了,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啊。”
    此时大堂上的情形,也传至樊县丞和县衙六房各处,樊县丞带着书吏和衙役们也匆匆赶来,跟着周主播一同在旁边劝阻。
    “这位大人,你们这不分青红皂白的,上来就要拿本县主官,这在哪儿都说不过去啊。”
    “就是!凭什么拿咱们大人。”比起樊县丞和周主簿还讲究点说话的方式,那些衙役们可就没这么客气了,纷纷拿着水火棍上前阻挠。
    薛庭儴也冷笑着看着曹佥事:“还未问本官所犯何罪,竟劳动曹佥事曹大人亲自来拿人?若是本官没有弄错,你兵备道督管的是军务,即使有监察当地官员之权,也轮不到你来拿本官。”
    他这语气分外不客气,也因此曹佥事也一改方才肃色的模样,面上带着冷笑,眼神有些嘲讽地看着他:“就凭你通倭!”
    果然!
    也就只有通倭这一项罪名,能劳动按察使司下兵备道亲自出手,也只有这样才可以随意押走一县主官。
    要知道知县虽小,却是朝廷吏部派往地方,为了提防上下勾结,哪怕是节制知县的知府,也只有参奏之权,而没有随意卸其官职以及羁押之权。
    有这项权利的只有主官一方民政的布政使,及巡抚和总督,可即使是布政使、总督和巡抚,也只能暂时停职,需得向朝廷请奏,方能摘其官帽。
    “通倭?可有证据?”
    似乎并不意外薛庭儴会如此说,曹佥事冷笑:“自然是有证据的,薛大人还是老老实实跟本官走,是时你自然能看到证据。”
    与此同时,王千户也呵斥着县衙其他人:“我劝尔等不要再试图阻挠,否则就一并按通倭论罪,识相地速速退去,不然本官就不客气了。”
    见此,樊县丞他们都惶惶不安地看向薛庭儴。
    到了此时,薛庭儴反倒镇定下来,转身回到大案后坐下,慢吞吞地对曹佥事道:“若是曹大人拿不出证据,请恕本官不能跟你走。”
    “薛知县,你敢无视按察使司?”
    “不不不,本官自然不敢无视按察使司,可曹佥事一拿不出证据,二也没有上面签发的羁押令,请恕本官不能轻易跟你走。”
    这话似乎提醒了樊县丞,他当即按下心中的慌乱,上前说道:“曹佥事曹大人,羁押一县主官,按规矩需得有布政使、巡抚、总督大人出面,即使没几位大人出面,也该有巡抚衙门、总督署或者蕃司衙门签发的羁押令。”
    “我按察使司办差,什么时候需要巡抚衙门和总督署及蕃司衙门出面了?”曹佥事怒道。
    这话似乎让薛庭儴抓到了把柄,他一派镇定道:“按朝廷规制,羁押一县主官只有巡抚衙门、总督署及蕃司衙门有此权利,当然本官也知道有些地方为了便宜行事,若是按察使司出面拿人也不是不可……”
    见对方软了口,曹佥事当即就想说什么,却被薛庭儴打断:“这样吧,若是曹大人能拿出按察使司签发的羁押令也可。”
    他露出十分无奈地笑容:“本官自打上任以来,得罪的官员无数,若是没有上面签发的羁押令,本官实在不能也不敢随意跟你走。谁知道曹大人是不是本官对头派来的,随意给本官扣个通倭的名义,本官就这么跟你们走了,若是路上出个什么事,本官不是死了还要做个冤死鬼。”
    薛庭儴这些话看似玩笑,实则无不是意有所指。
    曹佥事面色难看地看着他,脸阴得能滴水:“薛知县,你可想好对抗按察使司的命令是什么下场!”
    “能有什么下场?左不过本官就是个七品小县令,若不然曹大人给本官降一降,降到八品也可。再不行也可夺了本官的乌纱帽,不过不是本官狂妄,这事恐怕曹佥事还办不到,得上交去吏部。”
    “你——”
    曹佥事勃然大怒,可旋即他就收敛住了怒气,而是半转过身,一挥衣袖命道:“来啊,薛知县公然对抗按察使司的命令,着令将他拿下。”他又对薛庭儴冷笑:“既然薛知县敬酒不吃,那就别管本官动武了。”
    随着他的命令,那些卫所兵卒当即扑上去要去拿下薛庭儴。
    樊县丞如大梦初醒,突然喝道:“还不快保护大人,这些人没有公文,红口白牙就想带走大人,他们肯定有所阴谋,咱们一定不能让他们得逞了。”
    “你们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公然来县衙拿人,又拿不出公文!”
    场上一时乱得不可开交,县衙的衙役们都涌了上来,横加阻挠。
    而另一头,月台上早就有百姓见势不对跑出去了,还有县衙里也有人跑出去找救兵。
    县衙的人首先想到的就是定海工会,那里的人最多,吆喝一声就能叫上许多来。至于那几个百姓可就夸张了,尤其是方才那个父告子案里的儿子,跑出县衙大门就吆喝上了。
    “县衙被歹人袭击了,这些人说薛大人通倭,拿不出公文就要带薛大人走。薛大人说自己得罪的人太多,拿不出公文不能走,他们就动武了。”
    一听这话,这还得了,许多沿街摆摊开店的百姓,连摊子和店面都不看了,纷纷涌向县衙。
    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传着传着就走了形,变成县衙来强盗了。于是更多的百姓手里拿着扁担、擀面杖,有的提着家里的菜刀,纷沓而至。
    还有就是定海工会的人,定海工会什么最多,自然是壮劳力多,不过都不在这处,而是在西城那片。不过他们脚程快,收到消息,就飞奔而至,赶在那群老百姓后面到了。
    县衙大堂前院里突然就涌进来很多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这些老百姓可不傻,知道来的是官爷,老百姓怎么能和官爷作对,可不能作对,不代表不能哭。
    于是青壮们都在后面,前面的都是老弱妇孺,这些个路都走不稳的老弱们,一面抹着泪,一面就哭上了。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啊,薛大人可是好官,薛大人怎么可能通倭!”
    “就是,这是哪个瞎了眼坏了心肝的胡说,这种大罪都往薛大人头上栽。”
    “薛大人自打来了,爱护民众,组织民壮抗倭。上回还有上上回,那倭寇来了,可都是薛大人亲自带着人去打的。”
    “我家儿打倭寇死了,还是薛大人给咱家发的抚恤银。”
    “你们不能带薛大人走!”
    “不说个明白话,不能带薛大人,要想带薛大人走,就从我们身上踩过去。”
    这一幕直接把曹佥事和王千户惊呆了,更不用说那些卫所的兵卒们。
    “你们、你们——”
    “不能带薛大人走!”还有很多人因为进不来,只能在门外喊着,人声动天。
    有卫所兵卒跑进来,仓皇向曹佥事禀道:“大人,外面来了许多百姓,衙门前围满了,外面的路也被堵了。”
    曹佥事的脸直接黑了,“薛大人你这是煽动百姓对抗朝廷?”
    薛庭儴无奈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曹大人可是见本官说了什么。再说了,曹佥事一个人就能代表朝廷?”
    曹佥事自然代表不了朝廷,他也不敢代表,这话连应都不敢应。
    看到眼前这一幕,即使强硬如他,也不敢再强行干什么。
    当官的最怕什么,自然是民变。
    一旦激起民变,谁也担不了干系。
    “你很好,本官这便回去请公文,是时今日发生的一切,本官都会一五一十上报,看薛大人怎么和朝廷解释。”
    “这就不劳曹大人费心了。”
    曹佥事冷哼一声,一甩袖子就走了。
    王千户等人也没有多留,忙随后离开。
    直到这些人离开了,那些老百姓才停下哭喊,各自抹了抹脸上眼泪,再看身边人的模样,都露出些了不好意思的神情。
    薛庭儴走上前,清了清嗓子,道:“谢谢各位了。”
    人群里发出阵阵干笑声,不时有人赧然挥手说不当什么。
    最前头方才哭得最伤心欲绝的那位老大娘,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小声对薛庭儴说:“薛大人这不当什么,这些大官最怕就是老百姓闹事,咱们都有经验呢,他们不敢拿咱们咋样。”
    薛庭儴错愕地眨眨眼,旋即笑了起来,同时也有些怅然。
    穷山恶水出刁民,刁民都是逼出来的,朝廷几次内迁,百姓们都要吃饭,吃得都是要命的饭,所以与官兵都斗出经验了。
    “不过本官还是要谢谢各位。”薛庭儴拱手一鞠,拜道。
    这些百姓们都不敢受,十分狼狈地躲着。人群里有人说铺子没人看,还有人记起自己摊子还扔在外头,然后就一哄而散了。
    等人群都散了,谢三从外面走进来。
    “方才谢谢了。”薛庭儴道。
    他知道之前能是这般阵势,自然少不了有人在背后指挥。
    “我也不能做什么,其实还是这些百姓们自发前来。你是个好官,百姓自然是护着好官的。”
    薛庭儴笑了起来,那笑里说不出是什么意味。有无奈,有好笑,有心酸,也有惆怅。
    “只是你得做好准备了,他们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下次再来,肯定不会容易收场。”
    薛庭儴没有说话。
    谢三看了他一眼:“都这种情况了,你是不是与那位通个气儿?咱们动了太多人的饭碗,如今这浙江想把咱们除之后快的人不少。你官衔太低,官大一级压死人,总是这么着也不行。”
    听到这句那位,薛庭儴目光闪了闪,面上却是点点头,道:“谢谢你的提醒,此事我自有主张。”
    这时,樊县丞匆匆从外面跑进来,道:“大人,不好了,那些人没走,在县衙外面守上了。”
    谢三徒然变色,这是怕薛庭儴搬救兵?
    也就是说,这场事定然不止是这曹佥事一人弄出来的,他定是有十拿九稳的把握,才敢这么干。
    这么一来,薛庭儴就危险了。
    为什么说是薛庭儴,而不是定海县。因为打从这些人来,明明县里有许多异常,他们却视若无睹,直冲衙门而来,来了后什么都不提,只拿通倭做了名义。其意思再明白不过,他们就是冲着薛庭儴来的。
    再说明白点,把薛庭儴给弄走了,这定海县自然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这可是一本万利买卖。
    “他们愿意守就守着吧。”薛庭儴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