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作品:《满宫花寂开:美人如玉

    !!!!昊月笑得喘不过气来,跳跃的火焰中,眼波幽幽穿过刀光寒影,似剑刃般直直刺向紫君羽,眉目间的寒意一瞬间便凝成了化不开、碎不了的冰雪,直透人心。
    紫君羽面色如雪,紧握着的手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嘴唇苍白若灰,薄薄的唇线抿成了凌厉的弧度,火光在眼中晃成了忽明忽暗的流光。突然猛地一把推开面前的护卫,一把夺过兵士手中的弩弓,寒月般的眸微微眯了起来,随即箭矢划破黑寂的夜,似流星般直射而出。
    弩弓手们一惊,怔了下,手上弩箭瞬间齐发,一时间寒厉的箭影交织如影,密密麻麻地飞射而出,连空气中都有种稀薄的窒息感。
    弩箭直射的目标虽是昊月,但流箭的余力仍是不可小觑,墨卿怀中抱着玉晚清,动作微微有些迟滞,躲避起来颇为吃力,落千寒云袖翻卷,荡开数波箭矢,掠身而起,拉过墨卿急退至一边。
    那厢,昊月身形掠起,流云袖翻卷若舞,分花拂柳般扫开密密麻麻的箭雨,周身云卷云舒,烟笼烟散,雪青色的衣袍肆意张扬,应着绵密的掌风荡开,若一朵雅致的青莲倏然盛开,优雅而恣意。身姿一个急翻,流云袖卷起一波弩箭,蓦地挥洒而出,黑色如潮水的箭矢顺着强大的气劲齐齐朝着紫君羽的方向疾射而出。
    前排的弩弓手们躲避不及,纷纷中箭倒地,青弥手腕急翻,雷卷风云,冷厉的眼眸泛了赤色,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将飞向紫君羽的流箭尽数斩了去。猛地大喝一声,翻身在前方的弩弓手肩上一踏,借力跃起,手中长剑化成腾升的蛟龙,凌厉之势直袭向昊月。
    影卫们将紫君羽护在中间,兵士和弩弓手们端着弩弓围在前方,丝毫不敢懈怠,目光紧紧凝注着不远处那两道缠斗在一块儿的身影,提心吊胆,却又奈何插不上手,凭地空自紧张。
    落千寒冷玉般的杏眸极为冷淡轻蔑地瞥了眼昊月及紫君羽的方向,苍红色的唇微抿了抿,侧了头,搂住墨卿的腰身,唇边的气息软软蹭在墨卿耳鬓间,有种清洌的水的味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不要管他们了好不好,墨卿?”
    生涩的温软语气轻轻挑上了心弦,墨卿原本正凝眸注意着那边的情况,闻言微微愣了下,抬眸望去,却正撞上落千寒清滟似水的目光,雪水消融似的清洌,脸颊轻轻蹭过落千寒的下颌,细腻若脂雪的肌肤带着温玉般的触感一下熨烫进了心。
    心神微荡,眼波却仍是不由自主地朝着那被影卫层层护住的人影,凤眸微微眯了起来,眼底泛起的涟漪一抹又是一抹,终是恨不起来,怒不起来,只觉得无力与悲哀,站在那里,脚迈不开,动弹不得地望着,既不想出手,又不想离去,只是那般望着,幽幽落落,倾覆了一片寂寥的夜。
    落千寒顺着他的目光淡淡望过去,却是倏然握紧了手中的剑,唇线抿成了线,眸中的波色深了又深,浓了又浓,却是有一层水雾漫了上来,清滟滟的,淡了底色那一抹墨色,声音轻且浅,却是冷的:“你舍不得他?你要跟他回去?”
    墨卿肩膀一颤,蓦地回头,定定望着落千寒的眼眸,那极薄、极淡的影是什么,是秋的萧索,是夜的落寞,半响,却只轻轻地,轻轻地,摇了摇头,唇角扯起半分不成笑的笑,端的让人心疼。
    落千寒的心倏然似被什么重重揪扯了下,疼得咬紧了唇,唇色苍白若灰,是情?是意?还是那已经被自己刻意遗忘了许久的骄傲和自尊呢?
    “紫墨卿,你骗我……”明明舍不得的,明明想要跟他回去的……
    他久久地,久久地凝盯着少年那双湮没了红尘,惊落了秋水的明眸,忽地挺直了腰背,腰线俊秀,却是僵硬的,似不会动弹的雕塑一般,跳跃的火光撕开一重重的暗色,直直倾覆进了他明滟似水的眸。忽然有一瞬,他似乎从紫墨卿的眼中看到了一种他一直不明白的东西,那般深沉,那般绝望,却偏又似不灭的火一般燃烧着,浓艳的色泽勾魂夺魄,陷下去了,便出不来,味道苦得让他想要流泪呐喊,空空落落的悲哀以前所未有的肆虐姿态渗进了骨子,附骨之蛆般噬咬着血肉,然后侵进了心脉,无药可救,无药可救……
    紫墨卿说喜欢他,喜欢落千寒,可是他却在紫墨卿的眼中看到了爱,他爱那人,他爱那个清冷如明月的男人。爱那个高高在上的紫君羽……
    喜欢是什么呢?爱又是什么呢?
    他懂了,终于懂了,却是苦得他想呐喊流泪……
    喜欢,很微薄,很微薄,薄如金纸;而爱,很深,很浓,即使伤了,痛了,却仍是放不开,离不去……
    一时间,暗红尘霎时雪亮,热春光一阵冰凉,只道是笑话一场。
    紫墨卿喜欢他,却是不爱他,可以随时放开,可以随时离开,就像他不相信不是他杀了他的娘亲,就像他可以那般轻易地对他喊出“滚“,就像他可以绝然而然地割袍断义……
    难怪义父说,无情无义才是好,永远不会知晓心疼为何物……
    缓缓的,缓缓的,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蓦地扯住少年的手腕,拽紧,将他的手指紧紧抓到了胸前,贴上,血肉下的部位柔软而脆弱,淌着生命鲜活的血液。
    落千寒望着墨卿,微微颤抖了唇,艳丽的红在眼底一点一点暗成了血色,浓浓的,扯破了眼眸中那一重重的夜,声音仿若自喉间挤出的般,一字一顿,似被沙子磨了似的:“紫墨卿,你这里是不是很疼呢?是不是很疼呢?离开那人,是不是就很疼呢……可是我这下面也很疼呢……一直都很疼的……明明都是一样的柔软,一样的经不起折腾,为什么你就不知道我也会疼呢……明明……明明我比他待你好,比他喜欢你,比他……比他更想要和你在一块儿,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的眼睛就不能看看我呢?为什么你就不能有一点……有一点的把我放在心上呢?我落千寒……就如此让你不屑一顾吗?如此的……不屑一顾吗……”
    情到浓时方始恨,恨到归时方始休。
    情何以堪?直叫人情何以堪?
    倏然松了开手,落千寒握着剑踉跄地后退了一步,清滟滟的眸中沁着冰清雪水,那抹明晃晃的痛悄然渗了出来,凝在了眼角,浓长的眼睫似风中的墨蝶般轻颤着,眼眸却倔强地睁大着,唇抿了又抿,抿得苍白的唇沁了一抹绯色。
    墨卿维持着伸手姿态,眼神有些茫然地望着落千寒,纤瘦修长的手指犹自带着那一抹未散的余热,在火光下屈起又张开,张开又屈起,慢慢地,慢慢地,似细致而温柔地轻抚着那刚才还在手下的柔软一般,身子仿若定在了那里,动弹不得,神思却似幽魂般徘徊着,徘徊着,飘零若影,在风中簌簌若单薄的秋叶,无根,似也无心。
    悲悯着。
    悲悯着自己,亦是悲悯着那人。
    放不开,又抓不住,似浮木般沉浮于水面,幽幽落落,一波又一波,倾覆了烦乱的神思。
    幽幽一瞥,似有朦胧的月影浅浅划过水面,淡了冬夜的清寒,落千寒抿紧了唇,握着剑的手指愈发用力,指骨明晰而青白,仿若要捏断了一般,脚步倏然朝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忽起的风自他梨白色的袖下扬起,青丝划过清滟的眸,似有沉沉的黑水在眸中涌动。
    “寒……”唇动了动,又动了动,却是无言,唇边浮起一朵未开却已凋零的笑容。
    落千寒突然背过身,身形一闪,掠向了望不尽的黑暗中,惊鸿照影的影倏然散在了火光摇曳的暗影中,重重浓墨,只留一抹清冽似水的寒香,绕过鼻端,却偏生沁进了心间,温热的血凝成了冰,碎了,扎得人血肉模糊。
    “寒——”眼中闪过一抹痛色,墨卿突然一声嘶喊,却又突然咽进了喉咙,手伸着,却只有空落落的冷风穿过指尖,一点点消散了指尖上那似有若无的清水的味道。
    似抓在手中的流沙终于全部淌出了指尖,空空落落的感觉,连那种指间沙的细软都消逝了去。
    低了头,有些怔仲地凝盯玉晚清平和安静的容颜,近乎茫然地望着。
    “娘亲,你看,寒走了呢,真的走了呢……你高兴么……高兴么……”手指轻轻抚上玉晚清的脸,幽幽挑起颊边一缕散发捋到了她耳后,轻笑着低喃,身子却似失了力般地一点一点靠上了石壁,火光跳跃着,暗影浓了眉目间隐约的疲色,幽幽一笑,“其实啊,卿儿知道不是他杀了娘亲的……他那样骄傲的人,岂是那般容易出剑的?出剑又怎会让别人的血溅得满身满手?你不喜欢他是不是……不喜欢卿儿与他在一块儿是不是……哈哈……其实我也不喜欢他呢,一点也不喜欢呢……什么都不懂的傻瓜……走了好……走了才好呢……原本还想着……还想着……”
    墨卿笑得喘不过来气,眼角都沁出了晶莹,手指间挑起的发丝蓦地拽进了手心,纠缠在指尖,绕上,散开,又绕上,又散开,眼波穿过重重暗色,飘忽成了脆弱的影。
    手蓦地抓紧了自己的胸口,手指屈张着,慢慢地,慢慢地,唇边浮起一朵明媚的笑,柔软的眉眼似有月光流连不去:“可是……可是心怎么还是有一点点疼呢?怎么办?娘亲,你说怎么办呢?我……后悔了……真的很该死的后悔了呢……”
    一颗泪珠倏然滑下了玉晚清的眼角,落在了墨卿纤细的手腕上,盈盈美人泪,却是冰凉的,沁进了肌肤,墨卿倏然僵直了身体,凤目有一瞬间的睁大,低头望去,那青黛色的眼睫却依旧那般翕合着,若墨蝶安静地落着,美丽而脆弱。
    “娘亲……娘亲……”低声轻喃着,似梦呓一般,软软哝哝,仿佛真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在梦中不知愁地唤着母亲。
    慢慢、慢慢闭上了眸,抿紧的唇扯了抹落寞的笑,浓长的眼睫在火光下轻颤,不知是谁梦里的蝶翩然而下,幽幽落落,折了翅膀,脆弱地颤成了青色的影。
    刀光寒影落不进他的眸,凛凛杀气隔绝在了他的身外,穿行而过的风声放大在耳边,似最轻蔑的讥讽,嘲笑着他可笑的情,错乱了心思,似柳絮般飘飞不尽,让人看不清来路,也看不尽归途,苍苍然踽踽独行……
    寒,走了呢……
    什么都不懂的傻瓜真的一走了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