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他还活着
作品:《妖颜惑君心(原名绝色孤颜)》 !!!!元圣五年七月,正是柳行田的六十五岁诞辰,等萧易殊与范廷方在秋波宫中高高兴兴地为他举办完寿筵之后,他就收拾起简易的包袱,准备云游四方。
在四百年之前,如他这种在后宫中有名分的侍宠,一旦女帝驾崩,是要在帝陵殉葬的。即使在几十年之前,缙云国已经废黜了后宫殉葬制度,等女帝驾崩之后,身为帝卿,柳行田也必须青灯古佛,终老宫中。如今,事易时移,他终于可以似一个自由人一般,海阔天空任我行,一身布衣行天下了。
柳行田穿着简朴的青色长衫,抑制不住心头喜悦的心情,却还要在送行的萧易殊面前装成黯然神伤的样子,可真是难为他了。
对于柳行田的心情,萧易殊是深为理解,这日,她特地屏退左右,独自一人为柳行田送行。在那碧海江边,白云之下,风萧萧而异响,云漫漫而奇色。舟凝滞于水滨,车逶迟于山侧。自古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萧易殊心绪寂寞,却也不得不强颜镇定,自己所在意的人,不是每个人都能留住的,既然心留不住,不如放他自由。
“叔父,您想笑就笑吧,用不着遮遮掩掩的,朕知道那个深宫憋的你难受,如今能出宫去,您正得意着呢,是不是?”
听闻此话的时候,柳行田正红着眼眶,正想痛滴几滴眼泪装装样子,谁知萧易殊一下子就戳破了那层皮影戏,柳行田的手指刚刚抹上辣椒水,还没派上用处,就缩了回来,不由地讪讪一笑:“陛下,您说什么呢?老夫自然是舍不得陛下的,但是老夫年纪大了,每日待在深宫里也是吃闲饭,何必讨人嫌呢,还是识相一点,收拾包袱走人,比较上路。”
柳行田做人的宗旨就是,做好事不能吃亏,做坏事更不能吃亏,无论什么事,话要说顺溜,人也要做得体面,总之是八面玲珑,占了便宜又卖乖的个性。萧易殊深晓他的脾性,也就微微一笑,不再和他计较。
“叔父,您出宫去,朕没有什么异议。只是有一件事,朕要提醒您一下。”萧易殊郑重其事地说。
“何事,陛下您尽管吩咐。”柳行田伸长耳朵,努力做出一番洗耳恭听的模样。
“朕不管您现在心中是死水无波还是古井微澜,但是您曾是朕母帝的帝卿,您必须一生一世都忠于她。朕虽然现在放您自由,但是您绝不能再招惹上另外一个女人,让母帝的一世英明蒙羞,您明白朕的意思吗?”这段话萧易殊说得言简意赅,字字千钧。
“哎呦,陛下,您吓死我了,您把老夫当成什么,老花痴吗?老夫都六十五岁的人了,一生热情,全部都尽付先帝,如今已经是心如止水,只想云游四方,了此残生。陛下您要是那么说,老夫就不走了,一辈子老死在宫中,为先帝守陵算了。”
听萧易殊一席话,柳行田吓得浑身发僵,连肩上的包袱都放下了。
萧易殊笑意盈盈,一脸温暖的样子,将包袱又放到了柳行田的肩膀上,拍拍他道:“去吧,闲的时候给朕来信,朕会想你的。”
眼见萧易殊这样,柳行田重新背好包袱,下意识地摸了摸上衫内襟的一个口袋。
萧易殊看在眼里,道:“叔父,您要到苍澜去看看长卿吗?”
柳行田叹了一口气道:“唉,如今他可是元圣皇帝陛下,老夫只不过是一介平民,怎么好去叨扰她呢?”
虽然口中如此说道,柳行田心中却另有一份小九九:厉焰也真是的,这几年来来回回航海,就像没事人似的,到了苍澜国竟然也不登岸。迦傲这孩子想必是皇帝做的起劲,难道已经忘了故人了吗?也没见她纳新欢呀。反正这件事,陛下和范帝君都心知肚明,却谁也不啃声。说不得这个恶人还是老夫去做吧。
柳行田一边心里想着,一边脸上阴晴不定,双眸闪烁,萧易殊在旁边静静看着,嘴角含笑,似有深意。
“叔父,您快启程吧,莫要误了行程。”
“行程,什么行程?”柳行田这才反映过来问道。
“您自个安排的行程呀,莫要耽误了。”萧易殊淡淡地说道。
“……那老夫走了。”柳行田觉得他不能多说,一旦再说的话,难免萧易殊察觉出一些什么来。
“一路顺风。”看着柳行田清淡萧瑟的青色背影,萧易殊目光深邃,好似带着淡淡泪光:叔父,长卿的幸福,就系在您一个人身上了,您可莫让朕失望呀。
元圣五年九月,萧迦傲在宣室中召见了她唯一的儿子兼苍澜国的太子厉显。
厉显此时已经二十三岁,一双修眉如远山青黛,双目好似吸取着月华的灵气,清明澈澈,端鼻朱唇,特别是脸部轮廓极为清晰俊逸,好似整个莹玉雕成的一般。
这五年来,厉显一直以太子监国的身份,协理萧迦傲处理国事,日渐历练老成,功勋卓著,《洪武大典》就是在他的主持编修下完成的,是以朝中一直有老臣主张厉显以元龙帝厉衡阳嫡子的身份,早些登基为帝,这种言论自萧迦傲登基之初就有,随着厉显在朝中百官和百姓中的声望日隆,让厉显早日登基的呼声更是甚嚣尘上。
对于此事,萧迦傲虽早有耳闻,但是以前却并未放在心上,直到近日,肖衍冰向她请示,朝中有些老臣有不轨的迹象,甚至牵连与太子密谋,图谋不轨,这却让萧迦傲不能等闲视之。
想造反就造反,扯上朕的儿子做什么?他是朕的太子,迟早都要继承帝位的,难不成朕是千年树妖,能长命百岁不成?私自拥立太子,事成之后可以辅国功臣自居,功高震主,万一败了,却要显儿背这个谋逆犯上的黑锅,朕就他一个独子,处置了他,朕以后传位给谁?居心叵测,罪不容赦!
厉显见萧迦傲一张冷峻的俏脸遍布寒霜,不由地亲自为她斟了一杯热茶,递上去,关心地道:“母帝,怎么了,谁又惹您生气了?”
萧迦傲接过热茶,轻轻呷了一口道:“最近,你除了帮朕处理国政,还干些什么?”
厉显恭谨地回道:“启禀母帝,儿臣有时闲了,去郑妃那里坐坐。”
郑妃就是当初藏经阁的女史官郑媛,厉显复位为太子之后,就将她封为良娣。厉显重为太子之后,并没有正式封太子妃,只是封了两个良娣,因郑媛是和他落难的时候相恋的,厉显对她自然偏爱一些,此时郑良娣一已经身怀六甲,有孕在身了。
萧迦傲点点头道:“郑良娣既然已经有了,你自然要常常去看她,让太医院好生照料着,莫要像上次那般,又滑胎了。这一次生下孩子,可就是苍澜的皇太孙了,需要慎重。”
厉显低头道:“母帝说的固然是,只是儿臣想,郑良娣这次即使生下男孩,也不必急着立他为皇太孙。”
“这是为何?”萧迦傲讶道。
“小孩子一出生就拥有太多的东西,反而不好,他不知道这些东西的重要性,也不知道该付出怎样的努力才能配得上他得到的地位。儿臣不想让我的第一个孩子像我小时候那样……”
萧迦傲笑着问道:“哦,你不想让朕的孙子像你小时候那样,那你想让他长成什么样?”
“儿臣想让他像……”厉显刚说道一半,又把“皇兄”这两个字咽了下去,在这五年来,厉焰这个名字是苍澜国所有人的禁忌,没有人敢轻易打开这个枷锁。
“你的意思,朕明白了,就照你的意思去做吧,对此,朕不坚持。”萧迦傲淡淡地说,一日之间,接连两次想到厉焰,让她的心情有些黯然。
转眼间,言归正传。
“朕听说,近日你和礼部尚书,户部尚书,刘翰林等过从甚密,对不对?”萧迦傲看似闲闲地问道。
厉显点点头,波澜不惊:“是的。”
“你们在一起干什么?”
“明的来说,是这几个朝中大员附庸风雅,一齐起了一个诗社,想让儿臣去献丑的。”
“那暗地里呢?”萧迦傲挑了挑眉毛继续问。
“暗地里其实是这几个人图谋不轨,要逼母后先行退位,所以才来勾结儿臣的。”厉显微微一笑,笑容似霁月光风,明净坦然。
萧迦傲不由地坐直了身子,锁紧眉头问道:“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他们图谋不轨,你还去趟这趟浑水?最后还向朕坦然承认,显儿,你瞒着朕到那里去做卧底,你现在胆子大了嘛!”
“肖丞相他知道。”
“肖丞相?”萧迦傲不由地住地重复了一句,她回想起五年前,厉焰刚刚为国捐躯之后,她想要为厉焰在太庙修一座英魂碑,却被文武百官以厉焰是私登帝位,无权入太庙劝阻,还说即使是皇后懿旨,也不能改祖宗的旧规矩,她一气之下,就亲登帝位,以元圣皇帝的圣旨,将厉焰的灵位送进太庙接受祭祀,事后想来,当时百官反对,肖衍冰和厉显却在那个关键时刻撺掇她称帝,想来也是事先都密谋好的。
“上次英魂碑的事,朕都已经不追究了。这次你和丞相,又想玩什么花样?”
“母后,这帮朝臣一直对您心怀不满,您又不能无缘无故地处置他们,恐留后人话柄。这次他们借儿臣的名头图谋不轨,正好给您留下把柄,您可以快刀斩乱麻,将他们一网打尽。”厉显的双眸,亮似天上的晨星。
“显儿,事情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简单。你这次以密谋为名,行卧底之实,朕是可以借机将他们处置干净,但是以后你的名声怎么办,谁还愿意当你的亲信,谁还愿意为你卖命?”
厉显正色道:“母帝,儿臣是当朝太子,不需要朝臣做亲信,也不需要朝臣阳奉阴违,私底下为儿臣卖命,他们只要忠于朝廷,忠于陛下就可以了,他们如今这么早想向儿臣投诚,难道是想到儿臣继位之后继续捞好处吗?”
厉显眉目清朗,镇定中带着几分凌厉,坚毅的目光让萧迦傲觉得,这个她一直恨铁不成钢的儿子终于成熟了,已经具备了成为一代君主所需要的城府与心机,只是在内心深处,萧迦傲还在怀念十几年前在她怀中撒娇,备受宠爱的那个善良而纯真的孩子。
回不去了,这世间的一切,都没有回头路,再也回不去了。
萧迦傲突然觉得一阵疲惫,厉显的成长让她突然意识到,现在他也许准备好了,自己真的可以考虑将帝位传给他,从此萍踪浪迹,云游四海,在山水间逍遥一生。
就在这时,容沁突然来到悄悄来到萧迦傲的身边,恭恭敬敬递上一封信笺,道:“陛下,缙云国那边来的书信,但是并未盖礼部的公函,似是私人写给陛下的。”
萧迦傲接过带有淡淡药草香的牙白色信笺,展开一看,顿时全身如触电一般,僵立着一动不能动。
信上只有简简单单的八个字:“他还活着,你可知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