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同寝

作品:《妖颜惑君心(原名绝色孤颜)

    !!!!苍澜国一年之内,有两个多雨季节,五月梅雨季与十月秋风季。每年每逢这两月都会大雨滂沱,洪水泛滥。特别是秋风季,正是水稻小麦成熟的季节,一旦天降暴雨,扬子江水流泛滥,冲毁河堤,总有数万顷小麦被毁损,沿江居民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为此,厉衡阳每年都让户部出重资,工部下重力加固河堤,可惜河堤年年加固,年年却依旧被洪水冲的七零八落,致使扬子江西岸,流民无数,实在无法维生,导致卖儿卖女的惨事,屡禁不止。卖儿为奴,卖女则为妓,殷红楼的玉琼就是这样进入殷红楼的。
    今年,洪水来得比往年更加猛烈。从十月初开始,就暴雨不止,一连下了一月有余,到了十一月,扬子江的水位比往年又高出三尺,西堤溃败,扬州已西的百姓房舍,在洪水的肆虐下,被淹去无数,庄稼颗粒无收,饿孚遍野,更有甚者,有些受灾严重的地区已经一片汪洋,再也看不到半点人烟。
    灾情由户部传到厉衡阳手中的时候,他心情沉痛,久久不能言语。苍澜国在他的父皇宣武帝手中的时候,经过长达十余年的休养生息,国力日盛,库内粮食充足,百姓安居乐业。厉衡阳继位之后,虽偏好武功,但是国内的文治,却是一刻不敢耽误。没想到接连三年,扬子江洪水泛滥,冲毁河堤,致使沿江百姓受灾,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这在厉衡阳看来,不仅是天灾,亦是上天对他的警醒,若不能治愈水患,以后他祭祀太祖庙之时,有何面目去面对苍澜国的各任先皇?
    为此,厉衡阳中断早朝,在宣室中单独召见工部尚书赵骊,定要将此事问个究竟。
    “赵骊,户部今早所呈上来的灾情,想必你已经看过了吧。”厉衡阳冷冷地问道,眼神幽暗地如同黑水潭的沉水,波澜不惊,语气却如冰绡一般,伴着十一月的寒风,刮过赵骊的面颊。
    “罪臣……看过了。”赵骊匍匐在厉衡阳的面前,额头抵着宣室的金砖之上,语气中颇有任命的感觉。
    “看过了?”厉衡阳的尾音微微上挑:“看过了,是怎样一个感觉?”
    “臣……有罪。”
    整修河堤是工部尚书的职责,如今扬子江河堤的西岸全线溃败,他责无旁贷。唉,横竖整样都是个死,死在“疏忽职守”上面,也许还是幸运的,至少这样不会连累家人。
    “赵骊,朕要你一句实话。扬子江的西堤年年被毁,到底是天灾,还是有其他的原因。为什么每次都是百姓人数众多的西堤受灾最严重,东堤那里渺无人烟,却为何总能平安无事?”
    “陛下,这件事……臣实在是不好说。陛下就算赐臣死罪,臣也只有认了。”
    厉衡阳的星目渐渐眯了起来,眼中的神色越发凌厉,自他登基之后,深知朝中门阀势力纵横,他原想慢慢顺藤摸瓜,清除异己,将皇权慢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如今看来,他的不动声色,无疑助长了某些人的嚣张势力,越发肆无忌惮。
    也许,是该到时候了,就算朕能忍下去,百姓也不能忍了。
    “死罪?结党营私,藐视朝廷,贪赃枉法,鱼肉百姓,一百个死罪都有了。还是你以为,苍澜国不是朕在当家说话?来人,将赵骊抓起来,先关入诏狱,等朕处理了百姓受灾事宜之后,再亲自审他。”
    接着,厉衡阳转头吩咐道:“传工部员外郎陈关河。”
    此时,玄墨宫的外面正下着滂沱大雨,萧迦傲一柄轻幽淡雅的油纸伞,由公使领着进入了宣室,额发、鬓角都被潮湿的水汽沾湿,一眼看去,就如同江南水墨画中的青影一般。
    “爱卿,工部的奏报想必你已经知晓了?”
    萧迦傲点点头,扬州西堤受灾一事,萧迦傲早已知晓,看了地方传来的奏报,自是触目惊心。不过更让她震惊的是,是范廷方的书房之中秘藏的有关“每年决口必决西堤”的奥秘,每一个字都好似裹着沿岸百姓的生命和血泪。
    “对于此事,你有什么看法?”
    “这件事,赵大人怎么说?”
    “他?他现在正在诏狱之中,和老鼠和蟑螂为伴呢。朕知道此事必有内情,赵骊他想保别人,朕第一个就饶不了他。”厉衡阳狠狠地说。
    萧迦傲垂下眼帘,修长的眼睫毛如翠鸟的翅膀一般微微颤动:“赵大人不说话,并非因为想保人,而是因为害怕。”
    “害怕?苍澜国中,还有人可以比朕更让他感到害怕?”厉衡阳反问道。
    萧迦傲点点头:“是的。”
    厉衡阳脸色顿时阴沉了几分,因为他知道,萧迦傲并未夸大其辞,相反的,这其中势必隐藏着更为重大的内情。
    “爱卿,你说吧。朕听着……”
    “扬子江的河堤分东西两岸,西岸人口密集,百姓众多,东岸却人烟稀少,都是一连几百亩的大农庄。每次江山泛滥,工部都要派人去泄洪,泄西案,百姓遭殃,泄东岸……臣只怕有些人会不答应吧。”
    “你说,不答应的人都有谁。那些,都是谁的地?”
    “工部尚书赵大人,扬州刺史杜大人……”
    厉衡阳轻轻哼了一声:“朕就知道有他们,你继续说。”
    “太国舅李大人。”
    厉衡阳的目光顿时严厉了起来,不过脸上依旧不动声色:“还有呢?”
    “还有……”萧迦傲顿了一顿,碧绿的眼眸含有深意地看着厉衡阳:“还有一千亩绝好的良田,是您的田。”
    “朕的田?整个苍澜国的土地都是朕的,朕要那一千亩良田干什么,简直荒唐!”
    “范大人的府上,有一本户部历年的税务报表,臣近日稍稍翻阅了一下,那一千亩良田的税收,的确是收归宫廷内库所有。这不是陛下的田,又是谁的田?”
    在萧迦傲看来,这件事的确太过禁忌,除非厉衡阳下狠心,否则谁也动不了。
    厉衡阳慢慢站了起来,负手伫立了好久,黑色的衣袖在朱红色的雕漆屏风前缓缓散开,莫名的有种肃杀的气氛。
    “爱卿,你说这样的话,指责朕昏庸无道吗?”
    “江山社稷,百姓亲情,陛下心里自然有一杆秤的。臣不再多言。”
    突然,萧迦傲的面前寒光一现,一柄长剑出鞘,剑身如秋水清泉一般,明晃晃地照着她清晰的侧脸,萧迦傲的睫毛动也不动,只是静静地端坐着。
    厉衡阳用手缓缓抚摸着长剑如冰玉般的剑身,叹道:“这是我国祖传的碧水剑,可上斩昏君,下斩奸臣。今天,朕就将这把剑赐给你。爱卿立即去扬州一趟,决东堤泄洪。那一千亩良田不是朕的吗,爱卿看着顺眼,就泄那一块,不必顾虑。”
    说着,厉衡阳将宝剑入鞘,稳稳地递给萧迦傲,面不改色,眼中却好似有一股柔情隐藏在深处:“去吧,爱卿,这件事,除了你没人能办到。满朝文武这么多人,也只有你敢告诉朕真相。”
    萧迦傲郑重其事地接过长剑,使才抬眼望着厉衡阳,眼中自有一股坚定的信念:“陛下,臣一定不辱使命。”
    “等一下。”等萧迦傲走到宣室门口,厉衡阳突然让她停住,拿了一件玄色的羽纱披风,亲自披在萧迦傲的身上:“爱卿,秋凉了,披上这件披风上路,莫要脱下,朕看谁敢在路上动你。还有,扬州刺史养有府兵,你带一队朕的锦衣卫去,谁要是敢阻拦你,就用朕赐你的尚方宝剑格杀勿论。”
    厉衡阳对她如此珍而重之的表示,倒让萧迦傲有些感动:“陛下不必担心,臣不日即可归来。”
    望着萧迦傲披着玄色披风远去的背影,在雨中好似淡墨一般渐渐隐去,厉衡阳不由地暗暗低语:“朕知道,送你去的是一条九死一生之路,但是朕,一定全力护你到最后。”
    此后,萧迦傲就押着扬州刺史回到咸阳,人还未进京,弹劾他的奏章就铺天盖地地飞到厉衡阳的御案之上,有人告他越权行事、图谋不轨、有人告她滥用私刑,讨伐异己,更有人告她利用美色迷惑圣上,居心叵测,厉衡阳看了奏折之后,令秉笔太监一一记下递奏疏人的名字,好在事后一一秋后算帐。
    不知不觉,时已到隆冬腊月。腊八那日,李太后邀厉衡阳到她的慈宁宫喝腊八粥。
    席间,李太后颇有深意地问道:“皇儿,最近朝中,可有大事发生?”
    厉衡阳一边喝着腊八粥,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道:“没有,一切照旧,母后不用多加挂怀。”
    “哀家可是听说,扬州水灾泄洪,淹了不少官家的良田呢……”
    厉衡阳将手中的镶金瓷碗放下:“东堤拆了之后,是淹了不少良田。但是为此西堤那边的洪水退了,数万名百姓的性命得以保存。怎么,母后,您觉得朕这么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李太后用纤长的红指甲轻轻拈起一朵金盏玉瓣的水仙花来闻:“你如今是皇帝,有些事自然可以自己拿主意。但是哀家在你幼年时,也曾因为先帝病重,掌过一段朝政,朝中的世家大族崔家、王家、杜家、李家,哪一个是好惹的?为了你的皇位,哀家也曾费心竭虑的周全。如今有人,事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将扬州刺史杜大人给捆了送入大狱,又将四大家族的良田给淹了个遍,也未免太张狂了吧。想是贫家小子,一点不懂规矩,仗着皇儿的宠信就胡作非为。皇儿,你可是做正统江山的一代明君,可莫要让那些心术不正的人给迷惑了。”
    厉衡阳笑道:“母后,朕是那么糊涂的人吗?朕可是您的儿子呀。”
    厉衡阳此话,颇有些绵里藏针的味道,李太后听后,便笑了一笑,也就不提及此事,只和厉衡阳说一些闲话家常,等厉衡阳走了之后,李太后便道:“去,将上次扬州刺史进贡的那坛琥珀酒,赐给新科状元陈关河。”
    萧迦傲开堤淹良田一事,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众多豪富乡绅固然是咬牙切齿地骂,却有很多平民百姓感佩萧迦傲的功德,送来各色的瓜果礼品,烧鹅腌鸡,还有人不远千里前来,只为了目睹一下“玉面状元陈青天”尊容,就好似她有三头六臂一般。萧迦傲不胜其烦,整日除了上朝就是一心读书,让陈升一律闭门谢客。
    谁知腊八那天,宫里来了一位衣着光鲜的老公公,带来了李太后赐的一坛极品琥珀酒。
    萧迦傲原本是想收下就丢在一边,谁知道那位老公公极为坚持,一定要萧迦傲当面饮了才肯回去。
    眼见汝窑青花瓷的碗中慢慢一碗如珍贵琥珀般的明澈液体,陈升急了:“公子,这酒你不能喝。”
    “嗯?太后赐酒,谁敢不喝?”老公公尖细着一把公鸭嗓子,阴阳怪气地质问道。
    萧迦傲很有气势地摆了下手:“我喝。”
    我如今也是朝廷命官,谅李太后也不会如此乱来。
    纤纤素手已经伸去拿那个汝窑青花碗,突然后面传来小林子的声音:“陛下驾到。”
    厉衡阳一身英挺的戎装,出现在众人的面前,一看那杯中的琥珀酒,便道:“这不是宫中的御酒吗,怎么会到这里来。”
    说罢便拿起来,佯装要喝,把个老公公急的:“陛下,这酒你不能喝?”
    “哦,为何?”厉衡阳把酒举到鼻下闻了一闻,然后递给了身边的锦衣卫指挥使司空牧:“你来喝吧。”
    司空牧毫不犹豫,拿起酒碗一饮而尽,喝完以后抹抹嘴,好似在细细辨别这美酒的滋味,然后在厉衡阳低声言语了几句。
    厉衡阳听了以后,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说:“张公公,宫里的规矩,内宦不得结交外官,想必你是知道的。怎么明知故犯呢?”
    “不是,老奴只是奉了太后之命……”
    “怎么,还要把事情扯到母后身上,难道要朕带着你到慈宁宫去和母后对质?”
    “老奴不敢,是老奴一时糊涂。不过老奴只是仰慕陈大人的为人,想来高攀一番,并未有歹意。”
    萧迦傲微微一笑,不再计较,陈升却在背后暗骂道:口蜜腹剑,仰慕你个头。
    张公公败退了之后,厉衡阳拉着萧迦傲来说:“朕要到京郊细柳营去一趟,不放心,顺路来看看爱卿,没想到真的有事发生。”
    “陛下,那酒……”
    “此事甚为复杂,朕以后跟你细说,总之最近一阵爱卿小心一点,没事莫要外出。除了朕的宫里和自己府上,谁的东西也不要吃。”厉衡阳说的郑重,将一块毫不起眼的黑色铁牌塞入萧迦傲的手中:“这是苍澜太祖传下来的免死铁券,除了谋逆罪之外,其他一切罪名皆可免除,送给爱卿防身。”
    见厉衡阳如临大敌,萧迦傲不由地哭笑不得:“陛下,您这个样子,臣怎么觉得臣的半只脚已经踏入鬼门关了呢?”
    萧迦傲跨上赤兔马道:“总之爱卿一切小心,朕先去京郊细柳营阅兵,回来再来看你。”
    厉衡阳的担忧并非毫无道理,自古在苍澜国,凡是为民请命,不畏豪强的清官,被暗杀的次数可不是一次两次。那夜,萧迦傲一人正在花厅看书,忽有一支火箭以迅疾无伦的速度射中了花厅的窗格,雕花窗上糊的乃是轻纱,顿时烧了起来,不久就蔓延到门板。
    萧迦傲将汝窑花瓶里面的清水全淋到自己的身上,一脚踢开花厅门冲了出来,问道:“怎么回事?要杀人放火,毁尸灭迹吗?”
    原本守在门口的锦衣卫立即冲了进来,司徒牧对她抱拳道:“大人莫慌,只是几个会放暗箭的宵小之辈,在下已经派人去抓了。
    司徒牧生性稳重,武功高强,萧迦傲对她颇有好感,便笑着对他点点头。
    萧迦傲人虽然平安无事,但是整个花厅却已经烧的支离破碎,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弄得四邻八舍都赶来看热闹。
    等厉衡阳连夜赶到的时候,整个花厅已经烧成了焦炭,萧迦傲浑身湿透,负手站在一边,默然不语。
    朕如此宠信的人,竟然明的暗的都敢来加害,太不像话了。
    厉衡阳深受刺激,对着萧迦傲吼道:“快点收拾包袱,和朕回宫去。今日你就睡在朕的寝宫之内,看谁敢再动你一根寒毛?”
    萧迦傲一听,顿时傻眼:就算你是一片好心,也犯不着吼的整个咸阳的人都知道吧。四邻八舍都在这里,我好不容易挣来的“玉面状元陈青天”之名,就这么给你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