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战马当粮
作品:《乱明录》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睁眼看见天空中的星星很亮,月亮也在.幕天席地,心力交瘁的感觉挺好,把整个人都交给自然,没有心事没有拘束,可能是每个人都向往的吧。
当然,要不是一股子的马粪味儿,我真想就这么躺下去,直躺到太阳升起。
我想起来,却被一只手给按了回去。接着罗世成的脸把我看星星的视线挡住了。他似乎在等着我说话,但是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所以就不说,而是想自己的心事。
我之所以能累到晕倒,应该就是魂魄频繁进出身体的副作用。我也没想着自己能享受这种超能力,还不付出什么。二十几年的现实生活让我相信,天下根本就没有免费的午餐。其实……我不太担心我会经常劳累,我担心的是……我是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别因为一时痛快,而毁了后半生的性福。
“无尘呢?”
我看围观我的人越来越多,多到我周围的空气都开始污浊了,不起来是不行了。憋不住我还是跟罗世成说话了。
“他在救治那些发狂的士兵。”罗世成已经站起来,有点看遗体的样子看着我,“你们怎么知道军营里会出事?”
这事情无尘知道,我是一头雾水的,充其量就是个添头,无尘的帮手。
“那些士兵先前无精打采,是丢了魂的缘故。”我简单跟他解释,“后来我们找到了那些士兵的魂魄,也想办法给放了出来。只不过我们不知道士兵们丢的魂魄被做了手脚。”
“什么手脚?”
“那我就不知道了,那个在料理后事的人知道。你可以问他。”说着我就爬起来,扒拉开那些围观的士兵,到外面透透气。
“你是不是饿了?”
你知道这句话有多伤人么。我是没有受伤,晕在那里可不是装死。罗世成多余这一句不就是说我是饭桶么。我虽然两天没有吃什么东西了,但也不至于一个晚上就我一个人因为饿,血糖低晕倒了吧。
他们不懂血糖是怎么回事,我们家有低血糖的家族病史可不可以?不能跟他们解释,解释了也没有用。肚子确实不争气,空荡荡的在那里叫唤。
“营中还有一些马肉,你吃一些吧。”
不容得我推辞,就有两个士兵架着我往他们搭灶吃饭的地方去。能吃到马肉现在确实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虽然那肉炖出来味道并不怎么样。挺重的膻腥味,在饥饿面前也变成了美味。我牙口不太好,马肉筋多,嚼不烂还老塞牙。真是没有办法才吃马肉,不然无论从情感上还是口感上都是煎熬。
等我快吃饱的时候,无尘也过来了。他牙口就比我的好多了,很快就能吃了一斤肉。
“差不多就得了,”我不知道自己是羡慕他的好胃口还是埋怨他糟蹋粮食,“你又不打个仗,吃那么多浪费。”
“我……饿。”
无尘苦着一张脸,想要狡辩,却被我给瞪回去了。
“吃吧,吃吧,管够。”一个上了年纪的火头军进来给我们送汤,“营中马多着呢,一天就杀了两百匹。”
“吃完马肉呢?”我问,“还有什么能吃?”
没有了,吃完马肉就剩下一样东西能吃了。火头军也是一阵感伤,我能看出来他是不舍得杀那些战马的。没人舍得,在军营中,哪怕你是步兵。
“恐怕只能吃人肉了。”
人肉,对,就剩下这一样肉能吃了。无尘听了,塞在嘴里的一大口肉怎么也咽不下去了,又不能吐出来,只好端起一碗汤,咕咚两口把嘴里的肉给冲进肚子里。
“年轻人,不要怕,这些不是人肉,是马肉。”
不管伙头军怎么说,无尘再也不肯吃上半口了。没把肚子里的吐出来就不容易了。
“老丈,我能不能拿一些肉回去?”
临走的时候我还对伙头军来了一个无理要求。
“外面还有家眷好长时间没有饭吃了吧?”老头儿笑起来,“拿吧,拿吧。尽管多拿一些。哦,对了外面还有没有蒸煮的生肉,我老汉也切一些给你们带走。军队的伙食差,那些壮汉子也不挑剔,老百姓就不一样了。何况你们这种体面的人物呢。”
哎,说实话,我们怎么体面了。不过,拿些生肉回去,知府衙门材料应该齐全,能做出比较好吃的菜来。真到了饿肚子的时候,谁还有资格挑剔呢。
“这怎么好,让当官儿的知道了,还不得怪罪于你啊。”
“有什么好怪罪的,你们可是我们整个营的恩人。”老头儿说着眼睛都蕴出了泪水,“你知道现在参军打仗的都是城中男丁,大多都是兄弟父子齐上阵。你可是救了他们全家呢。”
我们心中有愧,无尘更是羞愧难当,赶紧自己溜了。我跟老头儿告了别又去追无尘。
“那些兵都好了?”
无尘点点头,眼睛却盯着那些正在打扫战场的士兵。这一晚上,估计死伤也有数百人吧。
“都怪我,当时我要能再细心一些,也就不至于出这档子事情。”无尘还在自责,刚才吃马肉的时候怎么不自责了?现在开始闹洋相。
我对于安慰一个爷们没什么兴趣的,就踢了他一脚说:“事情已经发生了,既然不能避免,你就去找补回来。”
我的意思是让他找到真凶,然后绳之以法。
不对,现在哪还有什么法……
往回走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天上的星星和月亮都不见了。有时候yīn天就那么快。
走到一个小胡同的时候,就听见一户人家院子里传出来断断续续的哭声。
“都是饿哭的孩子吧。”无尘来了一句。
还真有这种可能,家家都断粮了,最先饿的肯定是小孩子。我刚要点头,就听见里面又传来一声稚嫩的惨叫声。
这可不是饿的。
无尘以反应过来,上去一脚把门给踢开。那小院子看上去也不够十个平方。正屋传出来的灯光照在外面的台阶上,一把牛耳尖刀被照的格外突兀。一个干瘦的汉子蹲在门口远一点,烛光照不到的地方。
我俩闯到屋子里,看见一个小女孩,大概十来岁的样子,躺在地上已经有些奄奄一息了。
可能因为谷柳先的缘故,我一下子火冒三丈,转身出了屋。一把扯起那个汉子,挥出一拳打在他的脸上,把他打出好几米远。
那汉子被我打得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在装死呢。
“**给我起来!”我冲着他吼道。这样的人就该千刀万剐。
没想到那汉子不但没起来,反而躺在地上哭出声来。那声音虽然也有些底气不足,但听起来可比小孩子的凄厉多了。
“牟兄……牟兄。”
无尘喊了我两声,我才转身回屋。这时候屋子里已经多了一个妇女。那妇女怀里还抱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手里还拉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小女孩身上的刀伤已经被无尘给包扎好了。
她不知是不敢哭还是没有力气哭,只能在那里抽泣。
“你个挨千刀的,自己亲生女儿你都敢杀!”那妇女把小女孩抱在怀里,一边哭一边骂。
“我们已经三天没东西吃了……再这样下去……”汉子已经在院子里憋屈的哭了,他是不愿意让邻居听见,“天杀的打仗啊,打他奶奶个腿啊……”
那一家五口都在那里哭,他们都不敢大声,这时候还要压抑着感情。
这就是人相食的惨剧么?被我碰见了,给拦了下来,如果我碰不见呢?这个小女孩儿是不是就真的就被杀了?以前听说过在那个时代,穷的不行了,就卖儿卖女。在这里,往哪儿卖呢?卖出去了,可能那孩子还能活下去,好点赖点而已。现在一两银子还没有一两米值钱,只能吃自己的孩子了。
没到走投无路谁会做这种事情呢?
还是该死的战争。
我把身上背的马肉割下一半来留给这一家人。
“你拿那点马肉能救多少人家啊。”出了那家,路上无尘对我说,“说不定早两天就已经有人开始吃人了。”
“能救一家是一家吧。”我想到的是一个故事里,一个僧人捧着搁浅的鱼儿往海里送的时候说的那句,“这一条在乎”。
是得给他们弄点吃的了。突然间觉得,我好像生来就是Cāo心这种大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