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刀口

作品:《蝶儿飞

    光头医生接过助手递过来的档案,上面有童小蝶的手术资料和每个小时的体温还有用药。他很是
    认真的看了看,时不时瞄瞄宗政和童小蝶。
    “小姑娘,你这个阑尾穿孔啦!我昨天打开一看满肚子的脓水哦!再晚一点你就危险啦!”
    童小蝶心想,昨天是谁还让接着打吊瓶的?是谁不让手术叫她硬忍着的?都是你这颗光头好不
    好!
    “不过你放心,我给你搞的很干净的,你现在发烧是正常的,因为你的炎症比较厉害。”
    宗政一听穿孔就皱了眉头,“怎么这么严重?前天吊完瓶还说不会疼的。”
    “哦,这个不好说的啊!你记住这三天都不能吃东西,喝水也不可以,我给你开点葡萄糖吊水
    啦!”
    光头在病例上写写画画之后戴上了助手递过来的医用橡胶手套。
    “小姑娘,你躺好,我来给你换药。”
    旁边的实习医生都吃惊,什么时候轮到主任亲自换药了?还是这种小手术。
    童小蝶躺好把病号服的衣摆掀起来刚露出白白的肚皮就被宗政拉上棉被盖住了。
    他背对着她,所以童小蝶看不到此刻他的表情,但是光头医生看的明白,此时的这个小伙子很不
    高兴。
    “他们,”宗政抬着下巴点点那些实习医生,“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哦!不是,他们是要出去的,”光头尴尬的笑着,朝他们挥挥手,“你们先到外面等我。”
    照例,实习医生是应该跟在后面学习观摩临床案例的,但是,宗政那个很不爽的表情让光头没敢
    说出这番话。
    实习医生一哄而散,病房里马上就清净了,光头在那里给药棉倒碘酒,扒开一次性镊子还有大小
    合适的纱布。
    宗政重新掀开棉被,把自己的外套往童小蝶的脖子上压了压。
    “哎,你来帮我把她的裤子拉下来一点。”光头用一次性镊子夹着浸了碘酒的药棉很自然的让站
    在一旁的宗政帮他一下,他完全不知道其实这两个人根本没有熟到可以脱裤子的程度。
    这没什么的,宗政想。
    他挑开裤头,不可避免的碰到了那白嫩柔软的肚皮,往下拉一点,看到圆圆的肚脐眼,再往下一
    点,露出一角白色纱布。
    “哎,小伙子你再往下拉一点。”光头站在那里很纠结的看着宗政,“你这样我不好给她消毒
    啊!要不我叫个实习生进来好了。”
    宗政一听实习生就顾不上什么了,一咬牙把裤头拉了下来,当然,不该看的还是遮到的,但是似
    乎又看到了些什么,小蝴蝶左边的胯骨露出来,她很瘦,胯骨很明显。宗政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
    自己的胯骨,跟她完全不一样,她的纤细,他的刚毅。
    童小蝶躺在那里也是脸红红,想着这个气氛怎么这么尴尬?
    光头完全没有意识到不妥,在他的眼里这就是甜蜜的小两口,而且小伙子还特别心疼这个小姑娘
    的。
    他一只手把纱布和旁边的胶布撕下来,伤口暴露在空气下。
    宗政在之前就把头歪在了一边没有往童小蝶身上看,当童小蝶倒吸一口冷气的时候他担心的回头
    看她,没想到余光却带到了那个伤口。
    确切的说,那是两道刀口,一道偏长的已经被缝合好,针脚密集丑陋,而且还有些术后的肿胀,
    另一道更加不堪,大约两公分长,没有缝合,一根不算细的透明管插在上面,伸进那个白白的肚
    子里,另一端连接在之前童小蝶拎着的透明软袋上。
    宗政心疼的捏着童小蝶的手,把她小小的冰冷的手掌紧紧握住。
    “我不疼的,”她安慰他。
    “没关系,疼就叫出来。”他的声音沙哑,像是干渴了太久。
    “真的不疼,刚刚是因为消毒水太凉了我一下子不习惯。”她反手也捏捏他的手。
    她是真的不疼呢,这点疼痛算得了什么?再多的疼痛总会麻木,而且,她向来挺得住。
    光头把药棉压在针脚处,把伤口溢出来的血水清理干净,有一些已经干硬结痂的小血块,他会使
    力来回揉搓,之后拉扯那些黑线,擦干净那一条条难看的黑线上的血水,这些,都是为了保持刀
    口的清洁。
    这之后他换了一块纱布,薄薄的黄黄的小纱布,强硬的塞进了旁边那个小口子,整个刀口被撑
    开,可以看到里面翻出来的肉。
    童小蝶不知道自己原来有两个刀口,她咬着唇忍着,等待这个时间快点过去。宗政在旁边看的清
    清楚楚,他觉得这个时刻根本不应该属于童小蝶,这样的残忍血腥。但是这个小姑娘就乖乖躺在
    他旁边,一只手回握住自己,告诉他自己不疼,怕他担心。
    他确实很担心,心里乱糟糟的像是刚刚被入室抢劫过。他想着第一次看到童小蝶时她的样子,恬
    静,像白莲花好看的绽放。这个小女人应该是完整的完好的,现在却被这样打开伤口往里面塞上
    东西,虽然她没有发出声音,可是宗政觉得自己听到了她的哭泣。
    “医生,好了吗?”童小蝶躺在那里看不到,说出话来的声音有一种隐忍的暗哑。其实,她想看
    看自己的刀口,亲眼目睹。
    “恩,快了,这个袋子要及时换,不敢让脓水满出来了又倒流回去知道吗?”光头手上动着嘴上
    不忘交代。
    “为什么要这样?她会很难受的。”宗政的眉头已经挤在一起,低沉的声音透着火气。
    “哎呀没办法,她都穿孔啦,要这样引流一下才行,肚子里的脓水不是一下子就能清干净的。”
    宗政握紧拳头,这个女人,到底痛成了什么样子,是怎么坚持到医院的,手术的时候会不会害
    怕,为什么会这么可怜,为什么没有让他第一时间知道。
    “浩…辰。”童小蝶轻轻的唤他,肚子不敢用力。
    “疼?”
    她摇摇头,把自己的手机调到拍摄界面递给他,很轻很轻的说:“你给我拍张照吧!把我的刀口
    照下来给我看看。”
    童小蝶是真的很想看看,身上的第一道疤痕,她想拍下来留作纪念。
    宗政顶不住她那样哀求的看着自己,对着那里按下了按钮。
    光头医生把白纱布盖在那两道狰狞的刀口上,用胶布固定好,跟宗政示意一下就端着盘子出去
    了,门口一堆实习生在等着他去别的病房查房。
    童小蝶躺在那里,捧着手机,看着那张照片,很丑,永远。
    眼里马上就湿润了,强忍着,深呼吸,牵动了伤口。
    当天晚上,童小蝶又发起高烧,三十九度,把她的小脸染的通红。
    护士进来给她量体温的时候宗政刚好下去食堂吃完饭,等他回来就看到满脸通红的童小蝶躺在那
    里,好像刚刚哭过。
    “怎么我一离开你就这样了!”宗政懊恼极了,他还不放心她自己呆着特地跑到最近的食堂去吃
    饭,一点都不好吃的东西。
    “我发烧了,对不起让你担心了。”童小蝶的声音哑到不行,被高温烧着却连口水都不能喝。
    一个护士进来对宗政说:“家属赶紧去楼下小卖部买块冰上来,她现在不能喝水吃药,得用物理降温,这么高的温度,再过一下就把人烧没了。”
    宗政回身抱着童小蝶,摸摸她的脸:“你别害怕,我去给你买冰去。”
    他不知道,他的这个拥抱,给了童小蝶什么,对于童小蝶有怎样的意义。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
    如此冲动的抱紧她,心里会如此的难受,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本来人生病了心就会特别脆弱,就连她这样早已面对自己的离死亡不远的生命坦然的人在这个时
    候还是控制不住的伤心了,是啊,我就是这么没用,这样的连累别人。如果没用宗政在身边的照
    料,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以前总觉的自己什么都可以靠自己,自己很独立很坚强,但是就这
    么一件小小的下楼去买冰的事情,在这个时候她都不能完成,如果没用宗政,她或许只能这样无
    能的坐在病床上硬挺着高烧的褪去。
    这样的小手术之后所带来的无力感在这一刻无限扩大。
    很快,冰买来了,童小蝶没用想到是这样的一大块,四四方方的冰砖。
    宗政跟护工借来了一个小刨子,蹲在病房的地上凿冰。把碎冰用一次性手套装好,按照护士的指
    挥压在了童小蝶的胳膊下,膝盖下,脚底,等到这些都做完,他又开始蹲下多凿出一些备用。
    童小蝶很不舒服,人烧的迷迷糊糊,那些冰袋压在她敏感脆弱的地方,太刺激了,太凉,连骨头缝里都在难受。
    她难受的哼出声,想要拿开那些冰袋,宗政看到了忙过来抱住她不让她乱动,在她耳边小声说
    话。
    “小蝶乖,忍忍就过去了,这样退烧很快的,你乖啊!”
    她好像听到有人在跟自己说话,第一眼看到了是宗政的双手,桎悎在自己xiōng前,被冻得通红。然
    后是他的眼,狭长,内双,带着对自己的心疼。
    有多久,没有人这样的关心自己了?
    不经意间,童小蝶的生命里出现了这样一个人,会抱着她心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