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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懒色女人花恋蝶》 第211章 突袭承天门
一点挪开头顶沈重的石磨,双臂一撑,轻松敏捷地跳出密道,接著又探身将红罗从密道内拉了上来。
“红罗倌主,我们逃出王府了。”
突然从黑暗洇湿的密道中出来,红罗的眼睛一时还无法适应,出了密道便反射性地眯起。幸而外面的天光已不太强烈,瞳孔收缩片刻便能大张眼睛视物了。
从一点口中他得知皇上在获悉他被捉以後,就立刻派暗卫潜入崇义侯府,密令一点前往景明王府邸中救他。也是幸运,景明王凑巧将他囚禁在密道所在的书房地下暗室中,倒省去了一点冒险搜寻的工夫。
娈栖嘱人挖的密道出口在邺京外城的一间平民两进小院的北角,上面用一个残破废弃的石磨压著。墙角低矮的石壁上铺著湿滑的青苔,簇生著一些杂草小花。
被捉走时天色尚明,如今却已时近黄昏。西天边上,绚丽的彩霞像一匹巨大的红绸缎挂在天空,映红了半边天。红日如同染血一般徐徐下沈,带著不祥的腥厉。
红罗心里一跳,赶紧收回眺望的目光。与此同时,他听到墙外传来一阵阵急促的奔跑声,从远及近,其间还夹杂著金属的碰撞,空气中似乎也流溢著一丝森严警戒的气息。
一点早已察觉到异常,倏地伸手拉住他紧紧贴靠院墙。自己提气纵跃,巴到墙头,仅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往外扫去。
半柱香功夫,她翩然落下,脸上一片肃严沈重。不等红罗开口问询,便主动开言:“黄昏时分,在街上行走的百姓竟然异常得多。守卫外城的左右龙武军和左右神威军也从不同的地方往某处集合,我们适才听到的奔跑声就是他们发出的,奔去的方向应该是邺京内城。”
“邺京内城?”红罗略一琢磨,蓦地神色大变,“你是说景明王谋反了!”
一点沈厉地点点头,抬头看向红罗:“红罗公子,皇上目前坐镇皇宫,虽早已布下棋局,但兵力尽在宫外。若是景明王发难逼宫的动作太快,恐怕皇上的棋局来不及博弈便坏了。”
“皇上嘱令你这颗棋子做什麽?”红罗愣了愣,问道。
“率领侯府五千私兵走淮河,暗地里靠近皇宫,围歼叛军。”
“娃娃不是说守卫邺京内外城的五军中有他的人马麽?景明王的谋反应该不会成事吧?”他突然想起在清溯殿中娃娃对恋蝶说的话。
“红罗倌主,主子只说将私兵与暗卫暂交皇上使用。”一点深深凝视他,慢慢道,“邺京五军的兵士要麽是一直随景明王逼宫的叛兵,要麽是弃暗投明,效命皇上的忠兵,没有崇义侯的人马混杂其间。”先帝将他们赠予了崇义侯,这辈子誓死效忠的人便是崇义侯,绝无二主。主子的话,她永远不会违背;主子的命令,她永远执行到底。
是了,还是他蠢了。如果娃娃真将一切的势力全部暴露在皇上面前,那麽离死便也不远了。给就只给明面上知晓的,至於暗地里的东西,有时还是深深地掖藏著更好。
只是,皇上明知情势危机,却仍然将一点这颗极为重要的棋子派来救他,不管出於什麽缘由,这行为多少还是让他有些感慨。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神情快速恢复了平静:“我和你一起回侯府。”
一点讶然地挑眉:“红罗倌主?”
“形式紧急,宫中魑魅魍魉甚多,我不能成为拖累皇上的累赘。”红罗平直叙述道,“你率兵经由淮河时,可将我悄悄送至依君馆。”看到一点似不赞成地欲要开口,他紧接著又道,“你放心,馆内的护院全是锦家高等护卫。而且在这样的紧急关头,倌馆反而是最安全最没有危险的地方。”皇宫目前岌岌可危,侯府也不是安宁之所,说他无情无义也好,说他冷心冷情也好。总之,他不能将自己置於危险的境地,他要好好留著一条命等恋蝶回来。
“好。”一点思忖片刻遂点头同意。
两人转身进了一旁的小灶房。一点抱开堆积的柴火,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这条密道的另一头便是侯府重兵把守的书房。
“皇上,大事不好,景明王突然率兵袭击承天门!”御前侍卫统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进德政殿,失声禀告道。
倚坐在宽大龙椅上阖眼假寐的越昊昕闻言缓缓张开眼,极美的棕黑凤眸幽暗深邃,飞速流转的旋涡中逐渐生出风雨欲催的狂烈风暴。他居高临下地凝视匍匐在脚下的侍卫统领,极薄的上唇微微一掀,漠然应道:“朕知道了。”
“皇上,请速──”侍卫统领重重叩头请求,腰间寒光突闪,整个人猛地从地上弹起,手中匕首直刺越昊昕面门。
三道银光从三个方位以更快的速度无声无息地刺进了侍卫统领的身体,闪烁著雪亮寒光的匕首在离越昊昕半米开外的地方叮然掉落,匕首的主人也重重地摔在龙案上,滚落在地。
侍卫统领头顶、背心、太阳穴各插了一把极细的银色软剑。而越昊昕身边,则站著三个面无表情的黑衣暗卫。
李德与张和也恰在此时踏进殿内,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一眼,躬身跪地向越昊昕禀报:“回禀皇上,宫中所有渣滓业已全部清洗干净了。”
他们的声音仍是独属宦人的尖细,然而这尖细中没有了平日的软绵,反倒像插在侍卫统领身上的细长软剑一般yīn冷森锐。米色宦服被俐落的米色软甲替代,腰间配著长剑,浑身上下都沾染了暗红的血腥,透著浓厚的杀厉。
“一个不留?”越昊昕玩味地轻扬嘴角。
“是。”
“呵呵,景明皇姑这逼宫叛乱并血洗皇宫的罪名可是坐实了。”愉悦的笑声自越昊昕口里轻轻泻出,在寂静的德政殿中显得分外响亮,也分外令人毛骨悚然。
他不慌不忙地起身,对跪在地上的人曼声长笑道:“走,带著天策军随朕前往承天门,朕要仔细看看景明皇姑是如何逼宫叛乱的?”
“是。”
他抬脚刚跨出殿门,突然又顿下脚,负手冷声问道:“红罗可被一点救出?”故意命人泄露出他与兵马大元帅的关系,从景明王如此迅捷地发难逼宫行动中便已知那贱人的注意力从红罗身上移开了。那麽,救一个不再被严加重视的倌子对一点那样的暗卫来说应该不是难事才对。
“回皇上,景明王早将邺京内外城严密把守,暗卫出入皆异常困难,就连尉迟将军出宫也差点泄露行踪。”李德恭敬答道,“能派暗卫潜入侯府传密令给一点已属不易,现下奴才们确实不知。”
不知?好个不知!好个景明王!手脚居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快!还要棘手!
一点负责指挥侯府五千私兵围剿叛军,若是在救红罗中不幸丧生,又或是始终无法回到侯府,那麽这个棋子便很可能用不了了,五千私兵也等於是白白荒废。而此刻,他虽早有布置,却无法及时往外传信,究竟要怎样做才能让部署在城外的暗军知晓邺京内况呢?
啧,真是失策,他本不该派一点前去救人的。
情感,果然是帝王所不应该拥有的东西。
负责守卫承天门的左将军夏天放刚上城楼巡视,便见天边一大片墨绿披著残阳的似血余晖往承天门气势汹汹地涌来。
他眯起眼睛极目细看,那逐渐逼近的军队装束竟然是守卫邺京的左右龙武军和左右神威军以及一部分羽林军!?怎麽会全部往承天门集结而来?难道是皇上传谕?但身为羽林军左将军的他没有接到任何圣谕啊?
惊疑不定间,他瞄到军队中有一人骑著高头大马,越来越近,那是那居然是是景明王!?
景明王率左右龙武军和左右神威军以及羽林军前往承天门!?这这意味著什麽?!冷汗顺著额角汩汩滑落,“叛乱逼宫”四个字在脑中轰然炸开。
“关门!赶快关门!”他来不及再行多想,纵身跃下城楼,朝守门的羽林军大声吼喝。倘若承天门失守,後果简直不堪想象。
咯吱──咯吱──
两扇一丈余宽的格外厚重,外镶铜螺瑞兽的朱红大门被十数个羽林军推著艰难地往里关闭。
未等大门紧闭,景明王已率军赶来,几十个行在前方的叛兵数个箭步冲上前去便欲推开大门。
一方在里面用力关门,想阻住叛军脚步;一方在外面用力推门,想冲进去放肆冲
杀,双方一时间争夺得十分激烈。
景明王骑在马上静静注视著承天门的争夺,极美的凤眸微眯,里面闪动著残酷的冷光。她真的是太小觑那个白发女人了,本以为不过是个略有才华的山野大夫,谁料是只一飞冲天的大鹏。掌握军心与民心的伎俩层出不穷,耍弄自如。没有沿途征调兵将,该官道为山道,函谷全歼虞军伏兵两万人。以少胜多,大败虞军,共杀敌近二十万,俘虏五万,短短三日之内便收复所有失陷城池,区区五日便攻陷虞国八座城池。这样的一个人比之景烨王越宸轩和越昊昕小儿更加可怕!
她曾以为白发女人是越昊昕的弱点,可如今看来,这翅膀已经异常坚硬的女人该是越昊昕最大的助力才对!
查到她的来历,抓走那个倌子,本是想用来威胁她,挑拨越昊昕小儿与她的关系。但在收到最新密报後,她立刻改变了主意。密报是从宫中传来的,上面竟写著皇上与那白发女人之间存在情感匪浅的苟合关系!
这个消息让她大大地震惊了,也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那倌子是白发女人的弱点,可惜不是绝对的弱点。白发女人虽对两个男人都有情,但试问,一个是低贱的倌子,一个是尊贵的皇上,若是面临取舍,会选择谁?答案不言而喻。至少她就不敢赌。
费尽心思居然抓了一个随时都可能被舍弃被废掉的棋子?!更懊恼的是还为这个棋子打草惊蛇了。万般愤懑中,她只得加紧行动。她的动作必须快,而且是越快越好。她不能坐等那个白发女人班师回朝,与越昊昕小儿前後夹击。在十万大军的镇压下,她唯有死路一条。眼下,只有尽快逼宫上位,成为一国之君後,才能有空慢慢想法子对付那个白发女人。
“上!给本王使劲地推!”她凌空狠狠挥手,又有几十个兵士迅速奔上前协助前面的兵士猛推大门。
第212章 火烧承天门
推门的叛军人多势众,守门的兵士却势单力薄,两扇门扉间的缝隙一点点变宽,大门眼看就要被推开。
紧急关头,夏天放大吼一声,猛冲上前。两手各抓住一扇门沿,气沈丹田,发出震天长啸,奋力往外推压大门再次一点点地关闭起来。
这时,一个叛军突然从门缝中砍来一刀,不偏不倚地砍在夏天放的左手麽指上,鲜血立刻顺著手指流了下来。他闷哼一声,紧咬牙关,忍住剧痛,提气猛力一推,大门砰地一声关闭了。几个兵士迅速拉上粗大的门栓,抗来几根圆木,把大门紧紧顶住。
“你们,把门守好!你,赶快进宫向皇上禀报!”
“是,将军。”
夏天放将命令指派下去後才微微松下一口气来,动动流血不止的麽指,还好,没有伤到筋骨。他伸手从衣服下摆撕下一根布条,将痛得钻心的左手麽指一圈圈牢牢缠住。
景明王,以才高八斗,睿智沈稳闻名朝野上下的王爷竟然趁著景烨王领兵在外,景辉王南方视察河堤防护的时候领兵叛乱逼宫?!他觉得这简直像一场荒唐的噩梦。就在今日白天,他还以尊崇的目光送别景明王离开承天门。日暮,却看到景明王率领叛军杀气腾腾地突袭承天门。
诚然,以景明王之才或许远比那个温和敦厚有余,英睿霸气不足的少年适合为帝。可是,如今坐在大宝殿堂的是那个少年,也只有那少年才是先帝唯一仅存的正统嫡子。
少年帝王既非残忍无道的暴君,也非骄奢yín逸的昏君。在他为帝的五年期间,治国虽平庸无能,却无甚大恶,百姓也尚能安居乐业,算是个合格的守成之君。
他夏氏一族自高祖辈起便为越国效忠,从未出现背君背国者,这次也一样。即使钦佩景明王的才华,但在此刻,他效忠的对象只有一个,那便是皇上!
承天门,他将誓死守卫!
“上城楼,放箭!”
留下上百个兵士守门,他对剩下的几十个兵士喝令道。
“是。”
西边残阳的最後一丝余晖被沈沈厚云吞噬,万物突然从昏暗的朦胧中跌至浅浅黑灰。逢魔时刻已经临近尾声,从天空中掠过的轻风中充斥了一丝危险的魔息,血腥的锈味。
景明王目睹关闭起来的承天门,嘴角勾起森寒yīn鸷的笑,手臂高扬,肃声下令:“撞门!”
“是!”
数百个叛军排成整齐的列队,口中喊著号子,轮流用肩猛力撞击著沈重的大门。
一次、两次、三次红漆镶铜大门内部被顶得异常牢固,任凭叛军们使出多大的力量,也纹丝不动。与此同时,黑灰的暮色中响起咻咻的破空声,几十支利箭从城楼顶上飞下。在接二连三的惨叫中,门外叛军已有数人中箭倒地。
“王爷,可要回射?”立在景明王身侧的龙武左将军低声问道。
“城楼甚高,有避箭城垛,且天色昏黑,回射作用不大。”景明王摇摇头,凤眸泛起嗜血的红光,下令道,“只需支起盾牌便可。”她顿了顿,yīnyīn一笑,“拿油,上柴,点火,将承天门给本王烧掉!”
不多时,一桶桶油泼上了紧闭的承天门,门外迅速堆起木柴,木柴上也被油尽数浸润。几支火把丢进了柴堆,刹那间,承天门外大火熊熊,烈焰冲天而起。
景明王对著大火仰头狂声大笑。越昊昕小儿,本王倒要看看这些忠於你的狗能支持到何时?你可要洗干净了脖子等本王来宰!
“将军,叛军在堆柴烧门!”城楼上的兵士见此情形,慌忙奔下城楼向夏天放回报。
守在门内的上百个兵士一听烧门,心中恐慌不已,竟没等夏天放下令,就慌忙提来水罐,端来水盆,意图奔上城楼倒水救火。
“慢著!”夏天放出声喝止,先登上城楼朝下看了看,又匆匆走下来。大门已经被烧得吱吱作响,估计这样烧下去,很快就会化成灰烬。那时,景明王的叛军将长驱直入,而自己的守卫兵士只有不到两百人,就算皇上将宫中所有的侍卫都派出来,也很难抵挡住叛军。他皱著眉,沈吟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浓眉一扬,对兵士道:“把水扔掉,快去寻找木柴!”
啊?!兵士们大惑不解,救火不该是用水麽?将军怎能再火上加柴?!
“快去找木柴!不,所有容易燃烧的东西都行,一切後果由本将军承担。你等若是违令,定斩不饶!”夏天放拉下脸,厉声命令。
“夏将军,不用让兵士们辛苦寻找了,朕可是将东西都带来了。”
一个清越如晨锺,带著些笑的声音在黑暗中温和响起,而这声音对夏天放而言是再熟悉不过了。
他猛地转身抬眼,皇宫南侧那方的黑暗中,不知何时突然燃起了十来支火把。
火光中,一袭明黄迤逦行来。
那是个俊秀无匹的少年,头戴盘龙夺珠黄金冠,身著束袖九龙祥云明黄袍,腰系乾坤金龙白玉带,足蹬赤黄龙纹朝靴。龙眉凤目,鼻挺如山,唇若涂朱,神情虽还是温和可亲,举手投足间却有著说不出的尊贵威严。深邃凤眸犀利冷锐,流转凝扫间满是俯瞰苍生的睥睨。
这样的帝王与他平日所见大相径庭,莫名地,他从心底生出了一种名为敬畏的情绪。
“臣叩见皇上。”双膝一弯,他情不自禁地跪拜在地,身後是上百个守卫承天门的兵士。
越昊昕负手笑睇跪在地上的英武男人,嘉奖道,“夏将军忠君爱国,有勇有谋,真乃朕之肱骨良将。”他又对跪在夏天放身後的上百个兵士嘉许道,“你等随夏将军誓守承天门的忠心,朕自看在眼中,今番事毕,当论功行赏。”
“为皇上效命,万死不辞!”一干将士又赶紧伏地叩头高声誓言,面上尽是一片激动。只要今番能替皇上守住承天门,便可受赐封赏,光耀门楣,心里怎能不兴奋?
“都平身罢。”越昊昕虚扶一把夏天放,温和的神情在瞬间变得冷厉无情。抬手一招,站在他身边的暗卫迅速将扛来的木柴,被褥、桌凳等堆放在门洞内,接著另外几个暗卫抬来几桶油泼上,扔入火把,门洞内顿时浓烟滚滚,火光升腾。
夏天放望著摇曳冲天的火光,心里是一片震惊。
他心里明白,上柴点火并非是要火上浇油,而是一步兵行险招的活棋!烈火封门,即使大门垮塌,叛军仍不能顺利冲杀进来。冲天的大火自皇宫方向腾烧,如此大的动静又怎能让那些谨慎惜命的王公大臣有借口继续龟缩府邸?可以说这一把火,还烧出了朝臣和军士对皇上的忠心与否。
今日景明王的作乱,让他惊怒惋惜。而此刻的皇上,则更让他震撼。
皇上亲率而来的军队里有身著黑衣的暗卫,有守卫皇宫的侍卫,更多的却是身著米色软甲的宦人,粗略看去便有两千数之多。个个身染血腥,面带戾气,手中大刀寒光闪闪。为首两人正是皇上的近身宦官李德与张和!难道难道这竟是皇上秘密训练的一支由宦人组成的军队?!在景明王的眼皮底下?在所有朝臣的眼皮底下?!
宦兵们那沾血的软甲戎袍,那滴溅著殷红的刀刃,那勃发升腾的杀气,一一说明皇宫内苑已然经历了一场残酷血腥的杀戮。而这杀戮的主导者,霍然正是面前这个面容俊秀,神情冷厉,尊贵威严的少年帝王。
温和敦厚的外衣被他悍然撕裂,极薄的上唇无情微掀。清澈明亮的凤眸漩涡深邃,衍生出凛冽的风暴,风暴中心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磅礴无边的帝王霸气。
皇上,竟是一条潜藏九渊的飞龙!这样的他恍若苍穹中遥不可及的天神一般令人心折,令人臣服。本就坚定效忠的心在这一瞬间更是坚如磐石,牢不可破。
随著门里门外的不断加柴泼油,承天门的火越烧越大,红黑的火焰裹挟著浓烟轰轰嘶叫著往天空跳蹿,贪婪疯狂的火舌几乎舔上了城楼上的垛子。半边天空被火光映红,照得四方一片通明。
咯吱──咯吱──
厚重的承天门在里外烈焰的炙烤下,也熊熊燃烧起来,终至不堪重负,垮塌在大火之中,为烈火的燃烧贡献出最後的力量。
第213章 想通的人生
邺京偏西的淮河穿城而过,南岸的寻花街倚河林立著一座座富丽锦簇的妓楼,北岸的问柳巷靠河而居著一栋栋奢华典雅的倌馆,飞翘的廊檐下悬挂著一串串圆形大红灯笼与长形朱红灯笼。
每当日暮,河风轻拂,垂柳依依,廊檐悬挂的串串灯笼和频繁往来的大小游船便点亮了淮河两岸,一层层光晕熏染出风流旖旎的暧昧。河两岸及河面上的丝竹弦乐,轻歌曼声混杂著寻欢客的调笑浪语肆无忌惮地响起,交织出纸醉金迷的糜烂。
今夜,虽是初夏时节,却难得地月隐星收;今夜,淮河两岸仍是灯光点点,欢声浪语;今夜,淮河上仍是来往穿梭著大大小小的游船,间或混迹了几艘不肯停歇的商船;今夜,淮河并非邺京最明亮的地方。
今夜,越国皇宫的方向有熊熊烈焰燎原升腾,焚烧了黑色的天幕,吸引了无数双眼睛。妖娆的火红跳跃出不祥的凶噬,炽烈的火红释放出涅盘的壮美。
依君馆二楼一间临河的厢房,窗棂和倌楼许多临河厢房一样大开著。一个身形高挑的锦衣女人半身都压靠在窗沿上,右手握著一个酒杯,神情慵懒闲适地往下俯看淮河的美景。
一艘小游船停在了依君馆临河的阶梯处,一个头戴帷帽的男人下了船,在两名候在阶梯处的倌馆护院的陪同下静静地没入了依君馆後院。
突地,游船上射出两道凌厉的寒光,直直刺向二楼赏景的锦衣女人。
锦衣女人惊愕,继而轻佻地笑了,举起手中的酒杯朝著游船半开的小窗敬了敬,仰头一口喝干。
游船的小窗猛地关上,驶入众多样式相差无几的游船中,毫无一丝突兀地消失了踪影。
“王爷,皇宫方向燃起大火,景明王正率兵火烧承天门,叛乱逼宫。我们是否该”锦衣女人的背後突然出现了一个蓝袍女人,面容白皙,眼角隐带风流之色,显然也是一个喜好醉卧花柳之乡的人。只是
,此刻她秀气的眉头微蹙出了几分冷寒肃杀。
景辉王看著手里空无酒液的白玉杯,抿唇浅浅一笑,淡淡道:“翊枫,你知道麽,有件事本王也是许久之後才逐渐明白的。本王的皇上侄儿原来很早很早便懂得了身为一个帝王,无需拥有过人才华与惊天本领,只需懂得隐忍yīn谋,懂得识人御人,便足以坐稳江山的道理。十八年来温和敦厚,英睿不足不过是他必须戴上的面具而已。
皇上其实谁也不信,对谁都抱持著警戒防备。”若硬要说有谁勉强得了皇上的信任,除了那个得到御赐乌鳞鞭的兵马大元帅外不做他想。
高翊枫抬头不言,沈默地看这趴伏在窗沿边,隐隐透著些无奈寂寥的高挑背影。
景辉王幽幽长叹一声,轻声道:“皇上是对的,不提才高八斗,沈稳睿智的景明王,单说以风流成性,毫无建树出名的本王对那大宝正位也是暗存了一分不该有的心思。”
“王爷无需慨叹,如今景明王与皇上在承天门内外对峙,皇上心腹尉迟德带兵正在邺京外郊剿杀景明王的两万私兵。王爷只需等到皇上与景明王杀得两厢俱疲时,以救驾的名义率兵前往承天门,趁乱将景明王和皇上一并击杀,便可坐登大宝殿堂。”
“而後呢?”景辉王轻飘飘地问道,唇角的笑带上几分讥讽。高翊枫所言正是昔
日她的想法,只可惜现在听来仿佛是个幼稚的笑话。
“而後?”高翊枫愣了,而後不就是王爷登基为帝,百官俯首称臣麽?这一段时间以来,号称王爷心腹的她居然越来越不明白王爷的想法了。她知道王爷潜藏了夺位的野心,知道王爷一直的隐忍,一直的纨!无能,除了自保,还为等待一个绝佳的时机。十天前,王爷突然一改以往沈溺耽乐的形象,於早朝时分向皇上请旨先行前往南方视察水情。半道上,让替身继续前行,她则乔装改扮偷偷潜回邺京,隐匿在花街柳巷之中。呃,不止是王爷一人隐匿,她还让手中暗属的八千兵力全都分化成各色百姓散落邺京。并下令,所有人一见信号便即刻武装齐全向四方正街集结。难道说王爷此刻想的竟不是攻入皇宫,而是真的救驾?!
“是啊,而後。”景辉王转过身,背靠窗沿,握著白玉杯浅笑而立。笼罩在淡淡光晕中的她一身褚红锦袍,粉面桃腮,红唇似萍,眉黛鼻挺,极美的凤眸眼角挑出几分风流高雅,周身流溢出含混了成熟女人魅力的贵气,“翊枫,你可知如今名震九州的兵马大元帅在本王府中如入无人之境?你可知兵马大元帅与皇上关系匪浅,用本王
的何衡美人来要挟本王协助皇上剿灭叛逆?”
“王爷?!”高翊枫又惊又急。
白玉杯在景辉王的手中碎裂成片,却没有伤到她一丝一毫。
“翊枫,在你眼中,本王是能腾舞苍穹的真龙。但在兵马大元帅面前,本王觉得自己是她手中一只可随意捏死的蝼蚁。”她看高翊枫又要辩驳,轻轻摆摆手,继续道,“这绝非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妄自菲薄。”
“王爷你竟连赌──”
“本王这一生都不会赌,也不敢赌。”景辉王打断高翊枫的话,沈声道,“因为本王知道绝不会有赢的机会。一旦赌了,就是地狱般恐怖的死亡。不止是本王,也包括你们,所有和本王一起夺位的人。懂麽?”
“元帅竟是如此可怕?”高翊枫艰难地问道。她清楚地看到王爷脸上出现了从来未有过的郑重,那郑重的背後还含著一丝隐晦的骇恐。究竟是一个怎样可怕的人才会让她的王爷心甘情愿地放弃潜藏的野心,平心静气地做一
辈子的顺臣?
“白发恶鬼花恋蝶。”一个本王不得不低头折服的女人呵。景辉王笑喃在九州传扬的名字,话锋忽转,“翊枫,适才在淮河上行走的游船中可有许多都装著崇义侯的私兵喔。”
“宦宠侯爷的私兵?”他不是随军出征了吗?
“对,若是从淮河下游上岸,沿僻静小巷疾行一炷香工夫,正是邺京内城南门,离承天门最近之处。”
高翊枫蓦地睁大眼睛,愕然道:“宦宠侯爷与景明王勾结谋反?”
“不,是救驾。”景辉王肯定道。她也是在看到那个悄悄进入依君馆的男人,被那两道似曾熟悉的凌厉寒光扫射後才敢确定的。
进入依君馆的男人虽头戴帷帽,却掩不住满身的温润风流,行走间秀骨蹁跹,洒落妖娆风华。数年前,她曾有幸与冠绝九州的红罗倌魁吟诗作对过,月前,又曾在朝堂上目睹过他一身平凡黯淡的宦人打扮。她识人从不看相貌,只看体态,且过目不忘。应该说,从红罗初站朝堂的那一刻,她便知道陪著皇上上朝的宦人中有一个曾是冠
绝九州的倌魁。
闻那倌魁残病三年,後来病好嫁得一白发乞丐,这白发乞丐应该就是皇上偏宠的白发六品医侍吧?为妻者入宫为医侍,为夫者入宫为宦人,还真是妇唱夫随。当时,她只感到有些好笑,也对皇上放纵这对卑贱夫妇的肆意妄为感到颇为无奈,没有引起丝毫警觉。
谁曾料想,不过转眼间,六品医侍就变成了兵马大元帅,平庸无能的皇上就成为了龇开獠牙的龙,而这让人发笑的人则变成了存了妄念的她。
游船小窗内射出的两道寒芒她也不陌生,那是崇义侯贴身侍卫一点的眼睛。
原来,那个白发恶鬼临走前为皇上留下了两枚棋子。一子是她,另一子是侯府私兵。
对她的投诚,皇上知晓,却并未下达任务,做出部署,一切全由白发恶鬼做主。隐匿倌楼,也不是皇上的吩咐,而是恶鬼说倌楼里鱼龙混杂,不容易暴露行踪。当然最好是隐匿依君馆千金买欢,也算肥水不落外人田。
彼时她笑那张贪婪小气的脸,可如今看来,谁知道这背後之意不是故意要让她看到从淮河上行经赶往皇宫护驾的侯府私兵,提醒她守好本分,防她中途变卦呢?
白发恶鬼花恋蝶,不但迎了个倌子为夫,还勾搭上皇上,与先帝宦宠厮混在一起,哄得人丢心丢情,倾出所有。这胆子,这口味,这手段,啧啧,也未免太过可怕了。
“宦宠侯爷不是极少参与朝政,且总是与皇上作对的麽?”
“你不会忘了兵马大元帅是谁举荐的吧?”
“王爷是说宦宠侯爷也和兵马大元帅有私情?!”高翊枫觉得自己的脑子是真不够用了。男人和宦人厮混尚能想象,也算正常,这女人与宦人
她心底莫名升起寒气。
“这个麽,佛曰:不可说,自个猜。”景辉王挑眉暧昧一笑,身上的无奈yīn霾寂寥一扫而空,眉眼间焕发出璨亮的光芒,迈步朝房门外大步走去,“翊枫,走。本王救驾的动作可不能比侯府私兵慢上太多,否则本王的何衡美人可就要受苦一生了。”
她现在是彻底想通了,面前的障碍既然高得连一丁点逾越的可能性都没有,那就干脆老老实实地靠在山脚下吃喝拉撒,抱著心爱的男人过一辈子,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第214章 胜者为王(一)
承天门两丈余宽,近三丈长的门洞被燃烧成一条火道,炙烫的热浪股股喷涌,洞口一丈之内莫敢能靠。摇曳欢跳的烈焰里不断响起哔哔啵啵的声音,坚硬的城砖似乎正在强猛的烟熏火烤中融化。
火道外头,是勒马直立的景明王;火道这头,是负手挺立的少年帝王。穿透熊熊火焰,两双极为相似、极为美丽的凤眸对在了一起。
没有血缘相连的遗憾怜悯,没有姑侄相亲的脉脉温情,有的是嗜杀嗜血的残酷无情,是势在必得的狠戾冷绝。
“越昊昕小儿,你以为仅凭一条火道就能阻住本王逼宫的脚步吗?”景明王冷笑道,身侧站立著成百上千个裹著滴水厚褥的叛军。邺京内外城到处都是屋舍,她想要什麽就能抢来什麽,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比之受困承天门内的皇上还要便捷。
越昊昕淡淡撇开眼,对身边的张和道:“加柴,备战。”
“奴才遵旨!”张和领命,挥手间,三队宦兵奔上前来,一队将肩上扛著的被褥桌腿之物掷进了门洞,一队提刀守在门洞两侧,一队在门洞口张弩搭箭。
轰地一声,火焰烧得更大更旺。
景明王无声狞笑,对马下的叛军喝令道:“冲!”
“是!”
叛军们裹顶著湿漉漉的厚重被褥,两手提著装满水的木桶,迈开脚步,毫不迟疑地冲进火浪滚滚的门洞。
咻──咻──咻──
火道这头正对著门洞的强劲弓弩迅速射出一排力道十足的箭雨。
第一批冲入的叛军倒下了,第二批接著往前冲,第二批倒下了,第三批继续冲入这些叛军全是景明王训练出的死士。腾烧的烈焰竟在这样视死如归的疯狂冲锋下退缩了,触上冷水的嗤嗤声和浓烟不断冒出。新泼的油,新添的柴挡不住一桶桶沁凉的冷水,抵不住一层层裹著人体的湿褥,焰火越来越小。弥漫的浓烟中,一条用人的尸体铺就的道路慢慢展现。
“龙武左将军,带兵给本王冲进去!”门洞外响起景明王yīn森狠煞的咆哮。
大队的叛军呼喊著如潮水般往承天门冲来。
“你等记牢了,闯进一个杀一个,闯进两个杀一双。若是朕的景明皇姑闯进来了,更要好好地伺候。”越昊昕面上没有丝毫惊惶恐惧,对无意识挡在身前护驾的夏天放微勾唇角,“夏将军,这里交给张和的天策军即可,你且随朕上城楼看戏。”
天策军?这支直属皇上的宦兵军队名叫天策军麽?夏天放还未琢磨完宦兵名称就被皇上最後一个词说傻了。
看戏?现在可是剑拔弩张,生死存亡之际!皇上要看哪门子的戏?饶是他智勇双全,一时间也摸不透内里的乾坤。但疑惑归疑惑,皇命不能违,他只有恭恭敬敬地随著皇上登上城楼,尾随在後的还有近宦李德以及数百个暗卫和侍卫。
城楼的灯笼被逐一点亮,辉映出朱红高墙、重檐大楼的威严巍峨。光晕当中一抹明黄显得是那样耀眼夺目,尊威睥睨,高不可攀,好似天生就该站在那里俯瞰脚下的苍生,竟让下方本已张开弓弦的叛军恍惚间忘记了手里的动作。
“真命天龙在此,尔等身为守卫邺京,效忠皇上的五军将士,还不速速拿下叛逆!”李德尖细冷锐的肃杀声以内劲传出,在空中回旋飘荡,直钻耳心。
突变在这一刻发生,但见城楼下的叛军中刀光闪动,承天门内外几乎同时响起兵刃的交接声和惨叫声。
冲进门内的叛军与宦兵短兵交接,而门外景明王带领的叛军里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兵士对身边的同伴遽然发难,倒戈相向。
内城南侧,急促有力的奔跑声从远处赶来,不时有雪亮的刀光闪掠。
“皇上,崇义侯府五千私兵前来救驾!”雄浑响亮的声音紧随而至。一道道矫健的黑色身影冲入兀自有些怔愣的叛军中,挥刀展开了殊死搏杀。
站在高处极目眺望,笼罩在黑暗中的邺京各处逐渐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明火,像是点点繁星,美丽迷人。
这些繁星有些静止不动,有些朝著承天门飘移,隐约还可听到“救驾”的嘶喊声。
越昊昕的凤眸冷冷眯起,轻笑道:“夏将军,替朕记好这些举著火把,带著家仆护卫前来救驾的朝臣名字。跑得快,谁跑得慢,你可要一个不错地记牢实。至於那些睡死了的,也得把名字记牢实了。”
“臣遵旨。”夏天放抱拳单膝跪地行礼,後背泌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皇上的声音明明是温和含笑的轻言细语,可为何他会觉得浑身如置冰窖?心脏在xiōng腔紧紧地收缩成一团,几乎快要不堪重负一般。没有错,这就是帝王不显山不露水的杀意!自古以来便有“帝王之怒,伏尸百野,血流成河。”之说,今夜他竟随侍帝侧亲眼目睹,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咻──咻──咻──
一支支利箭从城下破空射来,箭箭直指立在城楼上的越昊昕。
“皇上小心!”夏天放猛地跳起身便要伸手去捉,却见随在皇上身侧的数名暗卫纵身跃至皇上跟前,一片刀光交错,箭雨便纷纷折落在地。
“射!”越昊昕一眨不眨地看著逐渐退到叛军中央的景明王,舌尖微吐。
驻守城楼的几百个侍卫与暗卫一起开弩朝城下的景明王射去,也同样被簇拥在其身旁的亲卫们将箭雨一一击落,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景明王望著城楼上的明黄少年帝王,又低头环视身边的刀光剑影。yīn沈的笑声霍霍扬起,蓦地炸声喝道:“出来,给本王全数出击,攻下城楼,攻进皇宫!”
“是!”
“是!”
随著两道气势非凡的应诺声响起,承天门东北侧、西南侧的黑暗中整齐有序地奔出身著普通布衣,手握刀枪的越国百姓,足有五千数之多。仔细看,便能看出他们周身透著普通百姓所不具备的悍厉杀伐之气,这数千人正是景明王最为隐秘精锐的暗兵。白日里装扮成普通百姓,混入邺京,埋伏在承天门旁,以备突袭之用。
有了这五千暗兵的加入,被崇义侯私兵和突然倒戈的同伴杀得有些懵神的叛军顿时清醒过来,一扭溃败的局面。
“啊哈哈哈哈,越昊昕小儿,你的死期马上就要到了!”景明王眼见越来越多的兵士冲入承天门,突破宦兵的狙杀,往城楼上攀爬,往皇宫内苑蜂拥,不由抬刀指向城楼的明黄,放声狂笑。
“放肆!”夏天放朝城下勃然怒喝,脚步挪移,抽刀横削劈砍,瞬间斩翻一个刚刚爬上城楼的叛军。紧接著几个跨步上前,顶下两个重伤倒下的侍卫,如山岳般牢牢守住一处楼口。
越昊昕眸光倏冷,锐利似刀,目光紧紧锁住叛军中央的嚣张女人,薄唇勾出凉薄至极的笑。景明皇姑,你今夜的对手不是朕,而是──
“逆贼休得猖狂!待本王来取你性命!”
马蹄声声,一道极具穿透力的娇柔吼喝轰然炸响,盖过了杀场上的所有嘈杂。
上百骑人马从四方正街方位冲杀而来,身後源源不断跟随著冲杀进来的是身著戎服的精悍兵士。星星点点的火把从大街小巷飘出,一些身著护卫家仆服饰的男女也提刀拿棍呼号著冲进杀场,形势再次出现变化。
第215章 胜者为王(二)
漆黑的天穹突然刮起大风,厚重的乌云被急速吹走,露出初醒的星月。皎洁的月华,璀璨的星光刹那间铺洒大地,将下方的人间杀场照得亮亮堂堂。
奔在百骑中间的一骑银甲红袍格外现眼,长枪点抖翻飞,在大队人马的掩护拼杀下,顺畅无比地冲进叛军中央,对上了景明王。
“是景辉王!”夏天放回身斩人时刚巧看这一幕,惊诧地失声喊道。数日前,景辉王不是请旨先行南方视察水情了吗?而且,那个银甲红袍,英姿飒爽的女将真是风流多情,文才武略只是泛泛的花花王爷?!他使劲揉著眼睛,觉得自己的噩梦还没做完。
越昊昕笑意不变,静静地凝望混战中对立的两道身影。极美的凤眸里映满了星月灯光,一片泛亮,连棕黑的瞳仁都看不见,看不清。
一个是野心勃勃,企图逼宫篡位的景明皇姑,一个是被那个白发女人威胁投诚的景辉皇姑。两人都像他一样戴著面具,演著一场又一场拙劣的戏。
如今,这戏终於演到了尽头。演了十几载,也该结束了。
“本王真没想到藏得最深的原来不是皇上,而是皇姐你!”景明王眸中涌出凶戾的yīn狠怨毒,“好一个风流多情,文才武略仅是泛泛的景辉王。谁能想到穿上银甲红袍,提起银枪竟是这般的英姿勃发。”
“越文宁,你不该谋逆逼宫的。”景辉王横握银枪,未语先笑的凤眸第一次当众凝出浓郁的杀气。随侍的亲卫与景明王的亲卫早已厮杀在一团,身周所有的喊杀声仿佛都已远离天边,整个杀场就唯剩她姐妹二人而已。
“越奕书,你凭什麽说我?”越文宁怒叱道,“我虽未及时探明你的本来面目,但我不信你对那位置没有半点心动?”
“本王从来都是心如止水。”越奕书面无表情道。
“你撒谎!”
“没有!”越奕书矢口否认,朗声道,“皇上乃有道明君,必能将越国治理得更加富强。身为皇上的大皇姑,越国的景辉王,本王对皇上的忠心日月可明,苍天可鉴!”
“狗屁!”越文宁忍不住爆粗,夹马逼近,左臂一挥,恶狠狠地指向不远处的城楼,压低声音怒道,“你可知那站在城楼上的小子有多凶残无情?我如今才知晓,十几年来,他一直与你一般装傻示弱,躲在暗处像狼一样看著我一步步杀掉前太女,杀掉嫡三皇子,杀掉所有与他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为他扫平一切障碍和威胁。这样失德失性的他有何资格为帝?”气怒之下,她竟一个不慎将连串隐秘全部漏了出来。幸而杀场的喊杀声和兵刃交接声震天连连,才压下了这个惊天的秘密。
“那麽,你就有吗?皇兄待我三人不薄,你却为了夺位,杀他子嗣,累他早逝,如此不忠不仁不义之人又有何资格为帝?”越奕书手中的枪握得死紧,娇柔的绝色丽容冰冷一片,连声音也凝结成冰了。她知越文宁野心勃勃,也知宫中後来横死的嫡三皇子和病死的几个庶出皇子皇女皆是人为。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原来暴病突死的太女也与越文宁脱不了干系!
“待我们不薄?越奕书,若不是你我当时年龄皆幼,皇兄可还会待我们不薄?恐怕早已与先头的几位皇姐皇兄一样化为白骨了!你别忘了,皇室之中何曾有过真正的血脉亲情?有感情的全都早死早投胎了!”越文宁极度轻蔑地切齿冷笑,“话不多说,你我姐妹联手杀了越昊昕小儿,江山平──”
没打一声招呼,越奕书手中银光突闪,似无坚不摧的霹雳闪电,於电光火石间轻而易举地穿透了毫无半分防备的越文宁的左xiōng。
“王爷!”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惶恐惊呼,欲扑来抢救的景明王亲卫又被景辉王的亲卫狠狠杀压下去。
越文宁不敢置信地看著xiōng前的长枪,视线顺著枪杆逐渐移到越奕书冰冷的脸上,手中的雁嘴刀蹬地一声跌落在地。右手颤巍巍地抬起,一把握住枪杆,愤怒怨毒的眸光几欲将对面的女人千刀万剐:“你你好好卑鄙!”
“兵法有云,对敌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皇姐我只是凑巧读过这一句,算不上太过卑鄙。”越奕书冷漠道。她自小就是个卑鄙的人,不然也活不了这麽久。唯一不会对其耍弄卑鄙的人是心爱的男人。而现在,她唯一不敢对其耍弄卑鄙的人则是那个威胁她的白发女人。
“莫莫得得意”越文宁的唇角溢出殷红的血丝,虚弱断续的声音不减狠厉,“本本王的世子即将率率兵攻攻邺京全全都得死!”
“你是说藏在山中的两万私兵?”越奕书柔嫩的红唇弯出一个绝美清浅的弧度,“估计已被皇上的心腹大将尉迟德剿灭得差不多了吧?”双腿略夹马腹,手中长枪噗地往前猛送。长枪余在外面的枪杆凶狠地朝越文宁的背心透去,直到抵上她握枪的右拳处方才停住。
越文宁张嘴喷出一大口鲜血,坐在马上的身体颓然靠在了越奕书的手拳上,後背冒出染透了鲜血的三尺长枪。
“越奕书你不但卑鄙,也也够狠”她吐著血,因著长枪的透穿,无力地倚在越奕书握枪的右拳上,“你你为杀杀了我那小小子会信信你放过你”
越奕书静默片刻,微动唇瓣,以极低的声音吐出:“我是撒谎了,其实我对那位置动过心,只是最终收手了。”她猛地打马後退,长枪悍然拔出,一股血箭从越文宁左xiōng喷溅而出,染红了她的大半边银甲。
长枪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住越文宁颓倒的身体,雪亮的枪尖在其喉颈间一划一挑。大蓬鲜血飞起,叛逆之首景明王的头颅被景辉王挑在了枪尖上,也宣告著一场叛乱即将落幕。
在群龙无首的状态下,叛军被迅速镇压,所有活著的叛将叛兵全被压至承天门城楼之下。
景辉王高挑著景明王的头颅向承天门打马奔去,尚有余温的鲜血沿著枪杆蜿蜒滑落到她的手上,腥黏得让人作呕,城楼上那抹明黄耀目得刺痛了眼睛。
皇家历来无情,她确实不信那抹明黄,她只信那个白发女人能保住她最後选择的幸福人生。
“皇上,臣越奕书救驾来迟,万望恕罪。”她翻身下马,跪倒在城楼下,双手向上捧起景明王的头颅。
“景辉皇姑忠君爱国,英勇无敌,一枪挑落逆贼景明王的首级,朕定有重赏!”越昊昕看著脚下伏跪的密匝人群,温和的清越声如同穿透薄雾的晨锺悠然响起,“宣旨,所有叛军,一个不留,当斩!”
“皇上有旨,所有叛军,一个不留,当斩──”李德拉长尖细冷锐的声音在城楼上重复。
余音嫋嫋中刀光挥扬,鲜血飞溅,人头落地。
这一夜,逆贼景明王为了顺利闯入承天门逼宫,不惜强入宅房,大肆屠戮百姓,杀戮朝廷命官。
这一夜,逆贼景明王血洗皇宫,许多宦人、宫女、妃嫔、侍卫无辜惨死。
这一夜,承天门的大门化成了灰烬。
这一夜,承天门内外的土地被染成了黑红。
这一夜,承天门右侧立著的“越昌”祥石被染成了赭红。
这一夜,承天门内的碧河流了整整一晚,那水还是泛著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