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海潮这天是回来得很早，不到六点，连家人就坐在饭桌上吃饭了。
    有连海潮在家的时候，李云都不会上桌和他们一起吃。今天也不例外，再加上又有路洇这么一个身份尴尬的人在，李云做完饭早早喂饱壮壮，就带着他出去玩，免得他留下来捣乱。
    不过四个人吃饭，菜倒是做了七八个。
    连江月坐在连奶奶边上埋着头吃饭，连海潮和连奶奶说着鸡毛蒜皮小事的声音右耳进左耳出，就等着连海潮什么时候能问到她。
    连海潮是个极其大男子主义的人，加上除了年轻时候受穷之后就一直一帆风顺的事业，说是有点自负也不为过。连爷爷去世之后，他自诩是连家的大家长。只不过远在老家的弟弟妹妹他管不到，连奶奶他又管不了，也就只有连江月。是以，只要能在饭桌上遇上，她就总要被敲打一番。
    果不其然，一顿饭吃到一半，连海潮陪着连奶奶聊完，看向了连江月。
    “最近在学校怎么样？”
    连江月咬着筷子看连奶奶，她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又看坐在连奶奶对面的路洇，她正低头喝汤，似乎并不在意。
    “就那样呗。”连江月拿筷子戳饭粒放到嘴里，被连海潮瞪一眼又放下筷子。
    “就那样是怎么样？不能好好说话？”
    “我又不知道你想听什么”连江月小声嘟囔。
    连海潮最不喜欢问人问题的时候，对方不能好好回答，当下就有些生气，正要说她，被路洇按住了手。
    她笑意浅浅，“小孩子哪有喜欢在饭桌上被人问东问西的？你好歹吃完饭再问。”
    连江月立刻抬头看连海潮，想看好戏，依她对连海潮的了解，被人打断说话是肯定要发脾气的。
    但她显然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在别的女人面前是怎么样的。
    “你不知道她”连海潮又被路洇拍了下手，“算了，吃完饭再说。”
    连江月失望地收回视线，继续吃菜，吃了一口感觉有人盯着自己，她抬头，连海潮看看自己，又看看路洇。
    再看路洇，她竟然也看着自己
    想让自己表什么态？
    连江月拿起汤碗喝了一口鸽子汤，“今天鸽子汤挺好喝的，小云阿姨手艺进步了啊。”
    连海潮“哈哈”两声，路洇竟然也笑，连江月不知所以地看连奶奶。
    连奶奶道：“鸽子汤是小路做的。”
    连海潮又开口，“小洇之前问了知道你喜欢喝鸽子汤，昨天老晚过来还特意叫小云今天一定要去买一只好的。”
    连江月端在手里的碗放也不是，继续喝也不是，她扯扯嘴角，“谢谢小路阿姨。”
    鸽子汤是又喝了一口才放下。
    之后一直兴致缺缺，菜也没怎么吃，直到吃完饭连海潮叫她一起去书房。
    连江月刚准备起身，就被路洇叫住。
    她从对面递过来一个纸袋，是个奢侈品品牌。
    “江月，初次见面，这是我准备的礼物。”
    连江月没动，连奶奶在一边推了她一下。
    路洇似乎又知道她在介意些什么，笑着道：“可不是用你爸爸的钱买的。”
    连江月看连海潮，脸色果然有些僵硬，她在心里笑，接过纸袋，又说一句，“谢谢小路阿姨。”
    比起上一句，要显得诚心一些。
    连江月跟着连海潮上三楼去他的书房，久违地看他的背影。
    连海潮看上去是真的不像四十多岁的人。他年轻时打过几年拳击，老了底子还在，身材一直不错，一点没有啤酒肚。只是气质有点野，不太像个成功人士。
    连江月小时候还很怕他，加上连海潮也忙，两人之间的父女关系实在算不上亲密。她上大学没搬出去之前，也是这样，一直都是爷爷奶奶带她，一个月能看到连海潮的日子加加减减算起来也不到一个星期。从小到大的家长会，连海潮也只不过是去过最重要的两次，一次初中毕业，一次高中毕业，甚至读高中的时候连海潮连她高几都经常分不清。
    但也不能一定说她就不尊重敬仰父亲，连海潮就一定不爱不关心她这个女儿。
    进了书房，抬头一看到的就是对着大门的一幅字。
    连海潮年轻的时候吃了没文化的亏，事业起步之后还主动去报班学习。由于交际圈的改变和影响，上了四十岁之后，对于艺术更是开始附庸风雅起来。
    这幅字就是因缘际会之下他从一个有名书法家那里求来的，挂在书房最显眼的地方，甚至他的办公室还有一张照片复刻版。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连江月也很多次思考过，从她出生就失去的那个妈妈的角色真的对于她和连海潮之间的关系有着莫大的影响。但那原本应该联系着两人纽带一开始没有，到现在，有和没有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了。
    “过来坐。”连海潮叫她，“裙子怎么样？我好像还是第一次看你穿。”
    连江月低头看看这个死亡芭比粉，还有腰间巨大的蝴蝶结，实话实说，“不怎么样。”
    连海潮笑，“我是不懂你们这些小女孩了。”
    “我看你挺懂的。”连江月撇嘴。
    “行了，月月，别耍小孩脾气。”连海潮看她一眼，“小洇你也见过了，说说吧。”
    “说什么？她肚子不都大了么？”
    “月月爸爸年纪也不小了，总有老的一天。我当初想让你读工商管理，你自己不愿意。那你想爸爸怎么办？你就真忍心看着爸爸后继无人？”
    连江月不说话。
    连海潮叹气，“小刘是不想再生孩子，小陈可是怀过孕的”
    “孩子是她自己不小心掉的，根本不关我事。而且她女儿真的在全班面前说我坏话！”连江月激动道，不想看连海潮，一直盯着地板看。
    又何止是说坏话呢？
    连江月缄默，瞬间觉得有些头疼，周身也忽然感觉一阵凉风，冷得她手脚蜷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