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节
作品:《跃马大唐》 王源点头道:“好,咱们不要上马惊动百姓,走到城外再上马吧。”
众人点头,一行人牵着马匹缓缓从街头走过,出了西城门外,黑压压三千骑兵均已列队完毕,王源翻身上马带着众人疾驰而去,身后曲州城西城门紧紧的关闭了起来。
曲州和嶲州相聚一百六十余里的路程,一东一西分布在泸水两岸。成为一东一西两道门户。虽然一路高山密林道路艰险,但修建的官道还有雏形,依旧能够通行。甚至泸水上很久以前修建的木桥都可骑马通行,无需绕道几处渡口过河,省了不少的时间。
过泸水之后,地势逐渐平坦,但乱石戈壁,小片的沙丘之地也逐渐增多,可见嶲州所辖之地已经接近了沙漠。再往西数百里便是和吐蕃交界的漫漫沙漠地带,地形贫瘠之极。
但正是如此,也显示出嶲州地理位置的重要性,戈壁上的坚城正可扼守西南两面,成为一座绕不开的城池。无论吐蕃或者南诏的兵马要想北上都会被嶲州阻挡。而且夺取嶲州方可作为正式进宫川蜀腹地的跳板,没有这个跳板,莫谈其他。
傍晚时分,三千骑兵抵达嶲州东北方的平原上,和王源预料的形势不一样,嶲州城并非被敌围困的水泄不通,相反在夕阳的余晖下,整座城市安静又壮美,静静矗立在地平线上。
为了扼守数十里宽的平坦戈壁,每隔十二里便有一座平地而起的烽燧堡垒,王源的兵马刚刚抵达戈壁上的时候,前方的烽燧便点燃了烽火,烽火一路往西传递,一直传递到嶲州城的城楼上。这是最为简便的传递消息的烽火。所以当王源率军抵达北门外的时候,嶲州都督府都督、侍御史李宓已经站在北城门外率众迎接了。
闻听剑南节度副使亲临嶲州,嶲州军民深受鼓舞,三千风尘仆仆的骑兵走在灰扑扑的沙土大街上,惹得百姓集合围观,孩童们跟着马匹飞奔嬉戏。
李宓年近六十,面貌清秀,白须飘飘,看上去倒像是个读书人。但他其实是剑南军中的一名老将,一直以来就驻守在嶲州。当泸水兵败时,嶲州成为下一个目标时,没人愿意来嶲州驻守,于是李宓向鲜于仲通要求派一万兵马增援,由他独立承担嶲州的防务,但鲜于仲通只拨了七千兵马给他。
李宓将王源迎进都督府内,摆下酒席招待。三杯下肚,李宓微笑发问。
“王副帅,不知后续还有多少兵马要来?”
“李将军,哪有什么后续兵马?只有这三千骑兵了。”王源答道。
李宓愕然道:“这三千兵马便是全部援军?那可麻烦了,加在一起我们不过一万五千兵马,敌军可是有近四万人呢。我本以为王副帅会带来几万兵马拒敌,现在可好,白高兴了一场。”
刘德海放下手中油乎乎的羊腿叫道:“三千兵马嫌少?三千骑收复曲州的消息你没听到?”
李宓抚须道:“消息早就传来了,但那是阁罗凤不肯死战,也没摸清底细罢了。”
王源点头赞许道:“果然是老将,一语道破天机,正是如此。收复曲州的事情倒也没什么好夸耀的。”
李宓道:“副帅,老夫不是贬低曲州之战的功劳,事实上这几个月来曲州之战是唯一胜利的消息了,老夫听了也很振奋。但是目前我们面对的是四万联军的进攻,吐蕃人可不会吝啬,他们打起仗来有进无退,根本不会考虑得失。所以,像曲州那样的情形绝对不可能发生了。所以老朽才问王副帅援兵之事。”
王源笑道:“我明白,但是曲州的兵马我只能带三千人来,剩余两万兵马必须留守曲州,这里的事情只能我们自己解决。我会跟李将军说一说我的想法,但在此之前,我想知道目前敌军到了何处?我本以为嶲州已经是兵临城下了,可没料到到了这里却是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景象,平静的很。”
李宓道:“王副帅,咱们先喝酒吃菜,免得老朽说了敌军的动向之后王副帅没了胃口,酒席之后,老朽详细向您禀报情形可好?”
王源哈哈笑道:“老将军倒是豁达风趣,好,咱们先喝酒,再谈事,那也不用太急在一时。”
第402章 高楼
酒足饭饱,天色也黑了下来。在李宓的带领之下,王源等人登上了南城的城墙之上。李宓在南城城楼之侧修建了两座十余丈高的敌楼,看上去高耸入云甚是巍峨。
“王副帅,这是老朽十年前下令建造的瞭望敌楼,登上顶端可观方圆十余里之地,老朽陪同你上敌楼一观如何?”李宓笑道。
王源咂舌道:“好高的敌楼。傍晚到北城外的时候便看见这高高矗立的两座敌楼,甚是威武。若我没猜错的话,站在上面必可见到吐蕃和南诏联军的动向了。”
李宓点头道:“确实如此。咱们上去瞧瞧。”
李宓转身进入敌楼之中,王源跟着他进去,但见这敌楼内部甚是狭小,不过丈许方圆的面积,中间一道木梯回旋而上,直通顶端。那李宓虽然年纪大,但身子甚是矫健,脚步沉稳一步步往顶上攀登,王源等人跟在他后面一步步的上去。
行到中途,但闻楼外风声呼啸,砂砾打在外墙上噼噼啪啪的作响,整座敌楼摇摇晃晃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众人均有些变色,李宓却浑似不觉,戮力往上攀登。王源公孙兰等人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跟上,终于艰难登上敌楼顶端。
站在顶端丈许方圆的平台上,只觉得整座敌楼在呼呼的夜风中摇晃的厉害,头顶上一杆龙旗猎猎随风飘扬,在往上便是一片似乎更近了的灿烂星河。凭栏往下看去,但见四周景物净收眼底,整座嶲州城都在视野之内。城外虽然是一片漆黑的荒野戈壁,但可见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闪耀,若是白天必可极目望远,十几里方圆的控制和观察不成话下。
“咔擦”一声响声从东侧的那座敌楼上传来,众人忙看过去,但见对面敌楼顶端飘扬的青龙旗旗杆被劲风吹得断裂,旗帜飘飘悠悠落到城下。
“副帅视察之际,军旗竟然断裂摔落,此乃不祥之兆啊。看来嶲州此战在劫难逃了。”李宓皱眉道。
王源笑道:“老将军何出此言?楼高风劲,便是大活人一不小心也会被吹的摔落,更何况是细细的旗杆。不用介意。打得赢打不赢靠的是实力和谋略,而非这些虚幻的东西。”
李宓点头道:“副帅不怪罪便好。”
王源笑道:“这有何怪罪的?这两座敌楼修建年月久远,在这般恶劣风沙之下,依旧能屹立十年不倒塌,我已经是很惊讶了。”
李宓双目放光道:“倒塌?再过十年也不会倒塌的。建这两座敌楼我用了八个月的时间,都是从成都请来的能工巧匠,花了很多的物资钱财。你别看它们摇摇晃晃,但内部全部是上好实木以榫卯拉紧抠牢,坚固异常。十年前刚刚建成时便是这般摇晃,当时我也有过疑问,但摇晃了十年,却从未有过一次要倒塌的迹象。前年沙暴来袭,老朽都以为必然撑不过去了,但沙暴过后依旧屹立不倒。只是因为十年风雨砂砾侵袭,有些外墙石块脱落,有些木头腐烂了,可老朽也没款项重修他们了。”
王源挑指赞道:“果真是巧匠手艺,摇晃而不倒,这正是匠心之处。李将军,这次嶲州若能保全,我奏请朝廷拨款修缮这两座敌楼便是。”
李宓抚须笑道:“过了这关再说吧,吐蕃的抛楼可不是吃素的,一旦攻城,这两座楼旦夕便毁也。”
王源笑道:“那可未必。”
李宓不想打击这个年轻副帅的心气,微微一笑,转头朝南,指着南边星星点点的火光道:“副帅可看到那些连片的灯光么?”
王源刚才便已经看到了那片灯光了,点头道:“距此十里不到,我没猜错的话,应该便是吐蕃和南诏的连营了。”
李宓点头道:“是的,但却不是连营。”
王源仔细观察了半晌道:“我知道,那是吐蕃的大营。扎营在山丘之东,躲避西边的风沙,地形选的不错。而且营帐蔓延数里,除了吐蕃兵马还能是谁?据我所知,南诏蛮兵可都是不睡帐篷的,他们直接睡在地上,或者是以草木搭建简易的栖身之所,即便是在戈壁上,他们应该也不会改变习性。”
李宓看了一眼王源,赞许道:“副帅了解甚多,老朽倒是省了不少口舌了。不错,看到的这一片都是吐蕃的军营,三万吐蕃兵马三天前便抵达了,一直驻扎在那里。而南诏兵马的营地在东侧的戈壁滩上。他们没生火也没搭帐篷,所以此刻看不见他们。他们也是三天前抵达嶲州的。”
王源皱眉道:“三天前么?那便是在曲州遭受攻击之时了,果不出我所料,阁罗凤牵制曲州我剑南军主力,吐蕃兵马和七千南诏兵马便直奔嶲州了。”
李宓皱眉道:“副帅所言甚是在理,但事实上三天前他们便抵达嶲州城外,按理说应该在曲州之战开始后便发动攻击,但他们却并没有攻城,这很奇怪。”
王源沉默不语。
李宓续道:“老朽已经做好的准备,南城墙垛口已经加高了一尺,也动员了数千百姓协助守城。可是三天时间他们按兵不动,倒让老朽怀疑他们别有阴谋,很是让人不安。”
王源手扶栏杆看着远处的敌营沉思半晌,微笑开口道:“李将军,事情也许变得很有趣了。”
“有趣?大敌当前何来有趣?”李宓诧异道。
王源笑道:“当然有趣,联盟虽然看似强大,但毕竟各为其主,谁也不想先上来挨第一刀,因为他们都知道,先冲上来的一方必会遭受最凶猛的打击,所以,这两支心怀鬼胎的兵马都在等着对方先攻击,自己在后面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呢。你挤我我挤你,谁也不肯先攻城,都想跟在后面捡便宜,这还不是有趣么?”
李宓皱眉思索,伸手一拍木栏,用力过猛,腐朽的木栏被拍碎了一道,噼里啪啦断裂数处被风吹向地面。李宓身子摇晃,幸而王源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才没有摔落下去。
众人吓了一跳,李宓却不以为意,兴奋的大笑道:“我可真是老糊涂了,居然没想到此节。难怪三日前南诏兵马曾经佯动攻击,但到了数里之外便掉头回去了,原来是担心先攻者损失巨大。这是互相别着马腿都不肯上前挨第一刀啊。哈哈哈,有趣,确实有趣。”
王源笑道:“咱们还是下去说话吧,老将军这气力,待会拆了这敌楼可就不好了。”
李宓笑道:“好,咱们下去说话。”
一行人沿着旋梯下到城墙上,踩上踏实的地面,众人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李宓的高兴劲也过去了。
“但危险并未解除呢,迟早他们会攻城的,一旦开始攻城了,他们便不会计较这些得失了。副帅酒席上曾说有退敌之计,可否现在跟老朽说一说,让老朽心中也有个底。”
王源笑道:“退敌之计不敢说,但我确实有所考虑。来之前我便想好了计策,现在看来似乎成功的希望又大了一分,因为我们发现对面的联军并非无缝可钻,而更可能是各怀鬼胎。”
李宓道:“说明白些,老朽有些糊涂。”
王源微笑道:“老将军,守住嶲州不难,您不是担心兵力不足么?我已经决定在嶲州募兵,数日之内,成都将会运来五千套盔甲兵刃,我将在嶲州募集五千新兵,你认为如何?”
李宓讶异道:“募兵么?这需要奏请朝廷许可的,不然可是大罪。”
王源笑道:“放心便是,这件事我担着,您只当不知道便是。李将军要守住嶲州,这便是一个最快捷的办法。新兵虽然不顶什么用,但只要教会了射箭,学会用刀剑砍人,总比手无寸铁的百姓强十倍。李将军以为如何?”
李宓呆呆看着王源,面前这个青年副帅当真是胆大妄为之辈,但眼下确实需要兵马守城,吐蕃来攻,倒也是个极佳的开脱理由。
“副帅都不怕,老朽怕什么?将来朝廷责罚下来,老朽也担责便是。”
王源哈哈一笑道:“老将军果然干脆,不过朝廷不会怪罪的,即便怪罪下来,本人也不会牵连老将军。”
王源不好明着跟李宓说,这都是王源离京之前便跟杨国忠达成的协议。朝廷可以不增兵,但为了扭转局势,王源可从当地募兵补充损失的兵力,只要能扭转战局,这些事杨国忠会全力的支持和维护。
“这样一来,两万兵马守城,嶲州当可无虞了。这回老朽放心了。”李宓高兴的道,一高兴又开始拍打面前的城垛,但这回城垛都是沙包垒高的,拍的沙土纷飞,却再也不会发生危险了。
王源缓缓摇头道:“李将军,光是守住嶲州绝非我此来之目的,我希望的是更好的结局,这才是我要跟李将军商议的重点。明日我想出城去走一遭。”
李宓没反应过来,皱眉问道:“去哪儿?大敌当前,副帅还是专心在城内指挥守城才好。”
王源摇摇头,指着南方远处道:“我要去的是敌营。”
第403章 敌营
次日上午,嶲州南城城门打开,两匹马儿拖着两人缓缓驰出南城门外吊桥,那是王源和扮作随从的公孙兰。城门上下的所有人都默默看着两骑缓缓往南而去,脸上都带着愁容。王副帅实在是太任性了。
昨晚王源提出要去敌军营中的想法后,立刻遭到了李宓在内的所有人的反对,每个人都认为王源是疯了,这时候跑去敌营岂非是自己找死。但面对众人苦口婆心的劝说,王源不为所动。
王源想的很清楚,吐蕃和南诏的联盟不散,自己想扭转此次征讨南诏的局面便不可能完成。以现有剑南的兵力,对付一方尚显难为,更何况是两面受敌。三个月内若不能扭转战局,杨国忠倒台,自己也将处境艰难,升任剑南节度使的承诺自然是灰飞烟灭,更严重的是,自己还要连带承担此次讨伐失败的罪名,能不能活命都很难说。
所以,与其到时候后悔,还不如此时不顾一切的搏一把,只有拆散吐蕃和南诏之间的联盟,才能专心致志对付阁罗凤,打到他南诏国的都城太和城下。
当然,去敌营游说是很危险的事情,但王源相信对方不至于连来使都杀了,自己只要不暴露剑南军主帅的身份,应该不会引发血案,最多便是游说不成功罢了。所以,王源给自己安了个剑南节度使谈判专使的名头打算只身前往。排场越小越好,越低调越好,便越是安全。
但公孙兰绝不容许王源独自前往,交涉无望之后,王源也只能同意公孙兰扮作随从同去,但却约法三章,让公孙兰保持克制,绝对不能随意出手。公孙兰其实也明白,凭她武功再高,在敌军营中也无法救出王源来。她之所以跟着去,只是要让自己安心罢了。
太阳慢慢升起,照在贫瘠的大地上。戈壁地面上除了矮树灌木之外便是一小片一小片的青黄不接的小草。放眼望去,满目荒凉。
“前面便是吐蕃大营了,刚才前方吐蕃的斥候骑兵已经发现我们了,相信他们已经严阵以待了。”王源勒马指着远处腾起的烟尘道。
公孙兰穿着普通士兵的盔甲,脸上抹着灰黄的油泥,看上去像个三十来岁的瘦小汉子,面色沉静道:“知道了,你是想说,这是我最后回头的机会是么?”
王源苦笑道:“我是想说,你其实不必跟我冒险,我还指望你保护家人呢,你我都死在敌营里,我可死不瞑目了。”
公孙兰哼了一声道:“但我若不来,我也会死不瞑目。我无法坐视你一人涉险。”
王源笑道:“表姐对我真好,我决定了,若这次能安然无恙,再讨伐南诏成功,我必要向十二娘挑明和你的关系,我想娶你为妻。”
公孙兰一愣,冷声道:“你想娶便娶了么?你还没问我愿不愿意呢。”
王源道:“那表姐愿意么?”
“不愿意。”公孙兰斩钉截铁的道。
王源皱眉道:“为何不愿意?表姐不喜欢我么?”
公孙兰静默半晌道:“你知道的,何必问我。”
王源皱眉道:“表姐在顾忌什么?”
公孙兰:“喜欢未必便要嫁。我公孙兰岂会让人诟病伦常之悖。这便是答案。”
王源叹了口气道:“罢了,这话题我再不提了。当我没说便是。”
公孙兰噗嗤一笑道:“现在这时候你却来儿女情长。你能过的了这关再说吧。我只说不会嫁给你,但可没说不能和你在一起,但你却要有命消受才可。咱们今日要是都死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王源喜道:“原来还有希望,那我便放心了,有表姐这句话,我怎也不能轻易的死了,那样岂非辜负了表姐的期望了。”
公孙兰低声自语:“其实一起死了倒也不错。”王源却已经没听到这句话了,以为远处山丘上冲出吐蕃大营的百余骑吐蕃骑兵已经飞驰而来,蹄声隆隆瞬间到了面前。
数百骑吐蕃骑兵奔到王源和公孙兰两人马前数十步外,马背上的骑士弯弓搭箭瞄准二人,王源忙高举手中节仗高呼道:“信使,信使,我们是大唐的信使,去往贵军大营送信的。”
公孙兰也无奈的举起手来,表示并无威胁之意。吐蕃骑兵们飞驰上前,围住两人转圈打量,几名吐蕃骑兵还往来路上奔走了一圈,站在马背上眺望嶲州城方向的动静,忙活了半天才相信这两人并无威胁。
“你们是……大唐的……信使?”一名面庞黝黑泛红,满头发辫的骑兵头目用弯刀指着王源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