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臭老九(二)
作品:《猎情诱爱:欲壑粉黛》 七八个人架锅的架锅,拾柴的拾柴,他们开始炖鸡。我对房现金没有任何好感,他做的这一切我并不领情,他们忙他们的,我也不打算吃,我也不干,他们也没叫我干,我一个人躲在屋角干草堆里抱着个被子在想,这房现金到底要干什么?鸡快炖熟的时候,那香味飘进屋里,真香啊,馋的我直咽唾沫。这时候房现金来到我跟前,坐在草堆里,眼朝一边看着说,范老师,我知道你不爱听我说话,那么我就说几句,我现在不是当初了,我不敢看着你说话,哪怕你就是要明天被枪毙的人,我也不敢看你,因为我们家欠你的太多了。我说我不是当初的我,是因为我现在是大彻大悟了。以前我是什么样的人?不管怎么样,让活着就行,谁厉害我就跟谁,就是日本人来了,他厉害我就跟他,什么卖国不卖国的,什么汉奸走狗的?杀了你,你爱国使啥爱呀?国民党来了,国民党厉害我就跟他,跟他就能活,能活的就好,结果国民党完了,共产党来,我就想再跟共产党,可人家不要我。现在我是谁也不跟了,什么时候枪毙都行,且毫无怨言,跟谁也不如跟自己,我现在发现,什么好人坏人的,世界上没有什么好人坏人之分,以前我们对立,现在我们一样,都关在这里。我的想法在你眼里可能不对,你文化高。但,我们是人不?是站着走路的两条腿的人不?人也是动物不是?动物也有要生存的基本需要是不?但现在我们生存的权利要被剥夺了,我爹当年是干过某些事,我只是跟着,用你的话说,是我世界观有问题,我承认。现在我的世界观就是,我死了不要紧,我们既然还算有生命的动物,我有罪,该死,我们繁衍出来的后代还该死吗?我们上一辈子人有仇,这一辈子人有仇,那我们的下一代,下下一代还有仇吗?我现在没有什么信仰,你有,你信你的,我不反对,我没有。但我想求你一件事,这事与我死活没关系,我不是求你为我办什么事,我是想问你我们的下一代还有没有仇?你要回答了我这个问题,说出你的看法,只要是你真心话,我明天死了都行。我听说了,咱县里到后天要押三个进监狱,肯定有我,放心,我是不去的,我现在不和以前一样了,叫我活着就行?我现在不是当前的我了,我有骨气了,我不想活了,我想死谁都挡不了,进监狱?我不去!我要离开这个世界!我现在才知道,有骨气的活一小会,也比窝窝囊囊活一辈子舒服的多啊!所以我现在很乐观,死了就没罪受了,我不怕死了。
他的眼光跳过我又落在另侧,继续他话:
范老师,你不能死,你活着还有用,尽管我们两家有仇,但我现在不觉得有仇。我觉得谁都可以是朋友,象刚才,我和那民兵说话,这民兵也不是咱当地的,是和别处换着押解犯人来的,我也不认识他,要以往,这会我才不敢和他们说话呢,现在我不了,谁也敢,反正最多是个死。不过,我死不要紧,还真有点挂心事,我自己就这方面来看,我还算是个人,还有点良心,我还惦着我的老婆孩子呢,刚才我回家后,我跟老婆说,咱藏那两只鸡呢,拿出来,我想吃了它。我还跟她说,我要不在了,你就嫁人,无所谓,女儿的事,一定得办好,让她如愿。我小女儿心里有人了,她不象我当年,没骨气,她有志气呢,除了他死都不嫁,他们俩好了一年多了,我这才知道。我见过那小伙子了,也问过他,他说非她不娶,也有志气。我跟他说,我们家历史有问题,你会受牵连的,他说“无所谓”。我说,我们两家有仇呢,他说,那是你们的事,我们俩没仇!
我听出房现金说的是他家石榴和我家望竹的事了,心里也一惊,但仍没说话。
他继续说,是啊,这仇何时才是个头啊,正义派,反动派,国民党,共产党,左派,右派,走资派,两面派,我们都是人,哪分这么多派?哪来这么多仇呢?孩子们相爱了,我们还抱着个阶级,抱着个成分不放,这阶级这成分是孩子们没出生时我们就给他争下了,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的权利不是让我们给剥夺了吗?所以,范老师,你一直没理我,不要紧,我明天就上路了,我求你,要成全这两个孩子。再说句自私的话,我不是为了你,就算为了我女儿,就算为了你儿子,你得活下去,一个家里没有个男老的是不行的。所以,我再求你一次,去把鸡吃上,你身子太弱了。范老师,我敢说,你现在的思想状态不一定比我强,就象刚才,你那小私孩子学生打你,他要打我,我就冲他笑,无所谓,他还是个孩子,早晚有一天他会明白,他打他老师是错误的,他会后悔的!
他开始拉我的手,我接受了,我们抱在了一起,我说,我家里还藏着酒呢,我去拿来,我从山这边下去,很快。他说,这是晚上,是山路,你身子虚,能行吗?我说,老房啊,我听了你这话,虽是没章没节的,但,听出一种道理来,听出一种气节来,酒杯一响解千仇啊,不光是解忧愁也能解世仇,等我,我拿酒去。
那天,谁也不知道我们七个反动分子,在山上吃着鸡肉喝了个天翻地覆!我也劝了他半晚上,别让他灰心,少说死不死的话,他说他想通了,不死了,我说孩子们的事我同意了,他抱着我哭着说,还是没仇没恨好啊!
那晚的鸡,我吃的特别香,到现在也没有再吃过那么香的鸡,尽管除了水就是盐连个葱花也没有。遗憾的是,当天晚上,房现金瞅着我们都睡了后,偷偷溜出去,在“佛的脚”跳崖了。后来知道,其实押向监狱人员的名单中并没有他。
这竹儿和石榴俩个人,到现在也是五十岁的人了,几十年了,就没见他们拌过一句嘴,红过一次脸,对我们两个老人更是无话可说,好啊,好啊,这社会终于转到正道上来了,好啊,好啊
“不好啊,不好啊,爷爷,炖鸡都快成烤鸡了,还好?”富根从屋里跑出来冲爷爷说。范爷爷这才发现,那炖着的鸡,汤是不多了。自己只知道见火加柴,却不知道把这水都快烧没了。就又叫富根往锅里加了开水,说这样更好,肉烂的更快。
富根拿了个马札大炉跟前坐下问“爷爷,你是不是又想心事了?”
爷爷说“也不是什么心事,是想起一个人,想起一个地来。那人啊叫房现金,是我的亲家,就是你望竹叔的岳父,文化革命后期,那人死了,自杀的,自杀那地呀,就叫‘佛的脚’。哎,对了根子啊,你以后若觉得老和爷爷在一块呆腻了,或是爷爷那一天离开你了,你就去那儿,那儿有帮‘敢死队’热闹着呢,那地就叫佛的脚,离这不远,也就一里多路。从咱俩修水渠的地方往西南走,顺着那草沟就能找到”。富根说,“爷爷,我哪都不去,就和您在一块,听您讲古说事,长学问呢”。爷爷说“我以前也常去那地,那里有我的一个小老弟,学问大着呢,比爷爷强的多,是个军转干部。爷爷给你讲的大多是哲学或是历史性的东西,他会给你讲政治和军事,在他眼里呀,人类的发展历史就是一部永远都写不完的战争史。他常叫我加入他的‘敢死队’。我若不恋着我这里的‘老伙计’和这点来之不易的小菜地,我早上他那去了”。富根说:“爷爷,你这点小地,不到半亩,还费了不少功夫吗?”爷爷说“我这点地啊,费功夫倒不多,我说来之不易是与文革有关系的,那会就因我开了这点地,人家就给我加了个走资派的罪名,说我在山上偷养资本主义的草,拔了社会主义的苗,哈哈,光为这,你奶奶怕我受连累,就上山来给我毁掉两次,我都没舍得扔掉,就挨批那几年荒了,这不又种起来了吗,你说容易吗?哎,都是我那个学生,王连驹搞得。不说那个了,我闻到鸡肉香了,根子,你拿筷子插一下看肉烂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