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红

作品:《奴性之花

    两人偎依着,走过一段长长的路,进了一尾长长深深的巷子,巷子口挂着一笼红色纱灯,几只夜行动物围着它绕,时不时就把影子拉长拉短,且影射在红色的石板上,红色石板是纯天然的肉红,细跟鞋在上面行走,好比一只钉子在一片模糊的尸体上来回上下扎着。
    在一幢红色小洋楼前停了下来,彼此望了一眼,开门而进。
    客厅里很暗,隐约可见一些笨重家具的轮廓,未及开灯,她就踮起脚尖,双手缠在他的脖子上,熟练无比地啃吻着他的下半脸,长满青须的男人的下半脸。他用力闪开,喝道,陶已,冷静点,我们不是孩子了。她腾出一手,褪落大半的旗袍。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叫起来,陶已,你并不爱我,为什么这样折磨我呢?
    她一边吻着他一边说,我从没爱过谁,我没有爱。你不能要求一个没有爱的女人像个有爱的女人那样去爱。这点,他知道,这话在他们温存前后她都要说上几遍的。她横竖了心,一口咬定自己是个无法去爱的女人。
    他阻止自己往下想,双手开始抽筋般抖动、抖动,发了狠似的,突地握祝糊的身子。他永远不会厌倦她的身体,他将永远记得她的身体。在他的世界里,她的身体是女人中的极品,没有一个女人可以与之媲美,她连汗毛都会传情达意,所以这是他目前找到的最具使用价值和留念价值的身体。他和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从没想过要放弃这个叫陶已的女人,他是一个很有耐心的男人。
    到我的书房去,快。她是女皇,他是奴仆。女皇下了一道命令,他只能执行。
    他横抱着她,一步一步往她的书房去。
    她的书房在三楼,也是顶楼,四面是又厚又软的落地窗帘,没有床,一席绸丝被服盘在红色地毯上,墙角依稀可见一张纯红原木桌和一把三只脚的椅子靠着,一台电脑——没有键盘,没有鼠标的电脑竖在桌上,旁边还有一个少了一只眼睛的红色布娃娃。
    他把她放在被服上,小心地抚摩着她。
    她闭上眼,满足地呻吟着。
    突然之间,那双大手游移到她的脖子上,稍做停留,便不留情地扼了下去。瞬间又转成温柔的抚摩,他是多么想在她最美的时候杀掉她,然后陪着她一起死去。他之所以下不了手,是因为他还抱着希望。也许,他可以永远地占有着她的!
    她不知道他的动作以为着什么,更不知道他瞬间已经经历多种想法,她只是把这当作艺术行为,她无不忘情地扭动起身体,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一个名字,是男人的名字,一会是阿则,一会是严之列。他就是她口中的阿则,搞艺术的,所谓艺术就是画画而已,而严之列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阿则,给我。
    他带着一颗感恩的心,小心翼翼地行动着。他熟悉她的每一寸肌肤,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像经过计划似的,他决不允许她在他的爱抚下皱眉毛或发出不满之声的,他要她得到绝对的快乐,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有亵渎感。她果然是满意的,眉毛始终是舒坦的,没吱一声。事后,他们像孩子一样睡着了,确切地说是她先他而睡着了,他只好跟着睡了,他还至于对着一个睡得跟猪似的女人做爱,哪怕是海伦压在他身下也没兴趣。不过,他们都睡得很满足很快乐的样子。只有在睡觉的时候,安详才会回到他们的脸上。
    第二天,他醒来时她已经走了,这是她的习惯,每一次温存后她都会表现出女人特有的羞涩和矜持,她不敢在他怀里醒来,更不愿意他看到她醒来的苍白和憔悴,所以她得先他醒来并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但不久之后,她又会回来,一身轻松,好象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他为自己拥有这个迷人的女人感到惶恐和骄傲,他洗了个冷水澡,下了楼,喝了杯凉开水,把画布摆好,继续未完成的画。
    不多时,有个很妖艳的女人走了进来,他看了她一眼,画笔没有停下,妖艳女人在沙发旁站定,问她昨天晚上回来了?
    他点点头,内心很不满她的语气,认为她是一个没有教养的女人,厌恶的念头划过脑海,他忘了,在前阵子中这个妖艳得落俗的女人曾让他觉得多么的快活,所以他说,爱来就来,什么叫尊重什么叫提前通知什么叫基本礼仪你学过没有?
    妖艳女人才不理会他的质问,她关心的是——你和她做爱了?
    是的。干脆的回答,声音也很响亮。
    在她的红色书房?在她的世界里,在那地方做爱的女人都有变态的倾向。
    是的。他就喜欢和她在这个暧昧的房间里做那事。
    妖艳的女人嗤了一下,缓缓地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忧伤的男人。这个让她很爱的孩子,总是在伤她的心。她说,你很久没有去找我,所以,所以我就自己来找你了。我是怕你一个人不会照顾自己,有个什么闪失的。声音越来越小,懦弱、忧伤和不安取代了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
    他冷笑一声,笑她的不安和前后不一致,他带着得意的神情说,女人,再坚强的女人也是耐不住寂寞的。女人的成功是不是要归男人一半的功劳呢?他接着说,你,事业有成,为我这样做,一个字——傻,你知道吗?我爱的人不是你。在你床上甚至是你怀里,我想的只有她。你没感觉出来吗?
    好吧#糊突然笑了,不管怎么说,我们就是离不开彼此,爱不爱,或者说有没有爱是另外一回事了,只要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可以得到各自希望的快乐就足够了。从一个女人的角度来说,哪个男人可以令她快乐她就认定了哪个男人。和你一起,我感觉到了久违的快乐,我认定,你就是那个可以给我下半生带来快乐的男人了。
    他随口而出,并不是每个女人都像你这样的,然而他又希望每个女人都可以像她这样坦率点,有了感觉就承认,没有做作的嫌疑。他突然好恨造物主的不公平,为什么把一颗坦率的心给了这妖艳落俗的女人,而不是给陶已。如果陶已想她这么简单就好办了,但一想到陶已真这么简单了,他又很不爽,他不喜欢一点个性都没有的女人,在他看来,没有个性就没有生命力更没有味道,像作画,没有个性的画简直是连垃圾回收站都拒绝收购的废品。
    她轻轻地推了他一下,低声说,我前天做了一个梦,里面有好多人,都是我不认识的,但我知道他们是你的朋友,从各个地方赶来的,他们很开心,在我的花园里像疯狗一样乱窜,那些可怜的花折的折断的断,都被糟蹋尽了,我好想哭,但我不能哭,因为我梦见我们结婚,在郊区那个大教堂里。
    他放下笔,看着她,为什么要结婚,而且是和你?
    因为,我有了你的孩子。她声音更小了,刚到他耳边就没了。
    孩子?结婚?荒唐荒唐,我怎么可能是这种人,不对,你怎么可能怀有我的孩子呢?难道你在保险套上做了文章,恶毒的妇人,我得诅咒你。
    她不争辩,红了个大脸,她确实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用针在保险套上刺了几个洞。这一招,她还是从电视上学到的。
    不管你是怎么做梦的,我是不会和你结婚的,怀了孩子不行,生下了孩子还是不行,我不喜欢孩子,你休想借此要挟我,不要逼我,我很情绪化的。
    笑话,你以为我就你一个男人吗?我梦见怀你的孩子又不真是你的孩子,我现在肚子里空空的,除了几根肠子,就是些失掉了营养的垃圾。你看我像个怀上孩子的女人,啊?她突然大声起来,语调很怪。她尽量说得连自己也相信。
    他抓祝糊的胸领,女人啊,你说过我是你唯一的男人。除了我,还有几个男人?
    她怪笑道,你在意了吗?你只是不甘心,你有几个女人我就有几个男人。满意我的答案吗?不满意的话,我再编派一个好点的给你。
    他松开她,顺势抱祝糊。
    两人正亲热着,一抹红影飘了进来。
    陶已来了。他对怀中的女人说。来者正是陶已,这个一早就消失的女人。
    陶已迈着轻快的步伐进了大厅,见状,性子大发,将手中的早点摔向两个亲热着的人,哗的一声,包子馒头油饼牛奶冲到他们的身上,一个反弹,往回四散开来,满地跑。她还不解气,拿到什么摔什么,可以撕的都撕,那张尚未成型的画最惨,被撕个稀巴烂,又被踩个痛快。几乎是眨眼间的事,整个大厅就成了第二个伊拉克。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通红,声音却很平静,这是我的家我的红园,我不欢迎你,给我滚,越快越好越远越好。她直指那个妖艳的女人。
    他在呆了一阵之后,内心涌起无数的感动和喜悦,原来她还有点在乎着他。这让他下了决心,将妖艳女人用力地推开,并快步走到陶已的跟前,等待她的惩罚。她反抱肩膀,似笑非笑地说,你以为自己在做什么啊?做戏还差不多,你是不是很喜欢她,她老公不幸死掉了,留下一笔丰厚的资产,只要你愿意,她会帮助你成为一个伟大的艺术家的,你不是没艺术细胞,你只是没足够的钱来成就这一切而已。说罢,就上楼去,一会儿还真把他的行李搬下楼。他才真慌了,拉着她的手,又一个字也说不上来,难道说这妖艳女人她老公的遗嘱里说得清楚,如果她再婚,将丧失遗产继承权?显然是不能这么说的,而且也不大符合这个情况下说,况且有点违心意。
    她一字一字地说,在走之前,我得告诉你,你永远是爱我的,这点你比我清楚。她在幸存的大镜子前站定,对着镜中的男人和女人一笑,极尽妩媚地说,还记得,你说过你会爱我,是因为我做过人体模特。有些爱,注定要被扭曲的。实话告诉你,我在吃爱,我把爱做成物质的东西,然后用女人的细牙一寸一寸啃完它。真的,爱是一种很物质化的东西,否则,就没有人愿意相信了。
    他一下子搂祝糊,不让她说下去,但她仍说,当一个女人在一个男人面前脱衣脱到成为一种习惯之后,这男人就绝对不是这女人想爱的。
    他叹了叹气,看着她——拿她如何?话说得没错,他永远是爱她的,她永远是不爱他的;爱于她来说是一件难事,对他来说是义务。爱,本来就是如此不平等。
    那妖艳女人很是尴尬很是不甘也很是无奈,他拿眼看了她一下,陶已就说,滚。她含恨地离开,她不懂,真的不懂。她是哪点比不上这个名叫陶已的女人了,同样是女人,遭遇同样的男人时,为什么她就不行了呢?
    几天后,传来了那妖艳女人车祸身亡的消息,下葬那天,飘着雨,来的人很少,估计她生前也没什么朋友,整个过程冷冷清清的,她死后那笔遗产就捐给了教会,因为她老公生前是个虔诚的教徒。葬礼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阿则和陶已前后来到。一个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刚留过眼泪,至于留泪的原因不明,另一个脸色苍白着,一副心事重重、表情生硬的样子。葬礼结束后,人渐渐散去了,只有他们还留着不动。
    阿则抖着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拆开,递给陶已。她接过来,一下一下,撕碎再撕碎,捏在手中,最后往空中一抛,像雪一样下在了死去和活着的人的身上。他自言自语,多好的女人,就这样死了,法医说她肚子里的孩子还小着,还在游的阶段,她竟然这样地死去了,那孩子也跟着走了,她掂量着孩子留着也没人疼,就顺便带走了,多可怜。
    她低着头,心头酸酸的,头脑空空的,四肢凉凉的,眼睛涩涩的。她在想,死亡真的是不可避免的吗?是不是所有的人最后都一定得死去?想到死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她是害怕死亡的。如果有一件事情可以消除死亡,她说什么都愿意去干的。她看了看身旁的他,竟觉得有点看不起他。
    在她转身的刹那,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是他,是那个自己处心积虑想要和他好的男子,他此刻站在不远处,往这边看着,一脸的悲戚,比阿则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冷冷地对阿则说,那孩子的父亲在你后面盯着呢,你就少在这边伤心了。阿则转身,那身影已经不见了。她说了句,活人见鬼了。
    那信上写了什么,她突然问。
    你没权利知道,恶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