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话 沉默证人
作品:《泣血幽瞳》 “不!”金天闯倏地站了起来,“砰”一声一拳砸在桌子上,低声吼道:“我不甘心!凭什么别人就能开宝马坐奔驰,住花园别墅,去夏威夷和澳洲渡假?我过去当学生的时候,父母都在外地做小买卖,不为生活犯愁,也从没去想这些,只希望活得自在一点,快乐一点,可现在变了,一切都变了!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商品社会里,我们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永远固守住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份纯洁呢?任何看似牢不可破的原则都会有它被攻破的时候,这靠的就是时间,没有其它!”
店里的食客们都有些惊讶,纷纷低声嘀嘀咕咕,胆子小的人已经陆续向店外转移了。
沈颀冷冷地瞪着他:“你坐不坐下?不坐下我就走了!”
金天闯颓然坐了下来。
“你简直有些病态自恋,妄想狂!难道钱就是一切吗?”
“你少跟我探讨人生哲学,我告诉你,人这一辈子只需要三样,一是养你长大的父母,二是带来利益的朋友,三是养你到死的钱,就这些!”
沈颀阴恻恻地说:“我不想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可你……你以为钱那么好赚吗?如果你能勤勤恳恳,辛苦干它五六年,说不准还能赚到十几万,等到你三十五岁之前,就会有属于自己的车了。成功的话也许还会是一辆中档价位的车,这多好……”
“胡说!胡说!”金天闯的狼嗥把店里所剩不多的客人一股脑全吓跑了,“谁说我才赚十几万?谁说的?我一年就可以赚几十亿,我要超过比尔-盖茨#涵说我在四十岁之前才能买中档车?再过几年我就要有十几辆私家车:布加迪、劳斯莱斯、宾利、世爵、迈巴赫、兰博基尼、玛莎拉蒂、法拉利、保时捷……甚至F1!我还有数十万员工,几百个保镖,私人游艇和飞机!”
沈颀见他跟建国初期的共产党一样超英赶美翻转地球,不由惊诧莫名。她不再劝了,只是愕然问:“你……你疯了吗?无论你如何辛苦勤奋,这些都是绝对不可能的。”
“谁说的?谁说的?”
“你没有学历,没有能力……”
“谁说非要有学历和能力才能赚钱?没念过书的亿万富翁有的是!有学历、有能力的人都是受雇给别人的职员!你只会打击我的自信心!你不能就代表我不能吗?我还没做你怎么知道不能?“金天闯此时完完全全像个疯子,神经病,如果生在商末周初的年代必定能排进疯神榜里,”我告诉你,我就是要做那种不必工作,只需成天坐在办公室里悠闲地喝咖啡的大老板!你竟敢蔑视我!你现在巴结我还来得及,不然等我成功了,我一分钱也不会给你!后悔死你!我将排入世界富布斯富翁榜,名垂千古!”
沈颀的脸终于彻底阴沉下来,她再也受不了这个狂妄自大痴人说梦自怜自恋不可理喻的怪物了。所有的希冀随之尽皆破碎。她站起身说:“我认为你还是死了比较好。”说罢快步移出店外。
金天闯怔了足足两分钟,店里冷冷清清,他转向店员,粗声粗气地说:“你看什么看?看什么看?!结帐!连她一起!——不!连刚才店里所有的人!让你们敢看不起我!”
收款台的店员赔笑着,生怕触怒了眼前这条疯狗,扑上来一口咬断自己的喉管,只得小心翼翼地回答:“谢谢您……不必了。所有人都付过帐了,刚才那位小姐……连您的帐也一起付了。”
金天闯的眼睛几乎要喷射出岩浆来,木立当地。他怒不可遏地想,沈颀竟然也不再站在自己这一边,世故人情真是太冷漠了#糊跟廖东然、程科、刁梓俊、杜鑫达、骆飞一样没什么区别,全都该死!世上所有瞧不起他的人,都该入无间地狱!而金天闯从没想过,令他人敌视、蔑视他的,正是他那令人无法忍受的疯狂。
岳衷怀用拇指和食指揉挤着惺松睡眼上方的“丝竹空”穴。这些时日石冶一中发生的事情他也略知一二,尽管这些小事根本不配进入堂堂市委书记的耳中。他抬眼瞄了瞄端坐在对面的谭敬奇。这个学生当初曾跟自己做对,但如今却投到自己门下,决然与过去那些毫无前途可言的卑俗朋友决裂。当他仍在学校任教时,这样做只为了瓦解这一团结的“邪恶轴心”阵营,现在自己已然是权倾一方的官宦,如同体积大的星球,引力自然大,有碎散的陨石吸附也毫不为怪。
谭敬奇明显与他的八个兄弟不同,他外表温厚憨迂,做事勤快麻利,具备在中国官场中生存的一切先决条件。小时候依附刁悻俊,现在依附岳衷怀,以别人的强大造就自己的强大。他从不正视岳衷怀的眼睛,语气里永远充溢着卑躬谦逊,时不时说一句不愠不火恰到好处的妙言,令岳衷怀心花开朗,胸膈畅然。这样的人,谁会不喜欢?就连他的同事,尽管嫉愤于他的溜须拍马,但也真的实在挑剔不出他对自己有何不妥的举动。
“老师……”谭敬奇忐忑不安地说,“我想跟您说件事……”
岳衷怀总要在弟子面前维护师道尊严,于是只轻轻发个鼻音“嗯”。但他已经打算认真聆听了。
“烟州市这几年在您和其他政府领导的英明治理下,发展相当快啊,不论是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生活水平,还是当前大好形势下的精神文明建设……”
“敬奇啊,”岳衷怀叹着气,无力地揉着太阳穴,“我和你师徒有十年了,有什么话,直说吧。”
“哎?……哎、哎!”谭敬奇战战兢兢,“可是不论您怎样努力,什么社会都有好人坏人嘛,所以问题有些害群之马……”
岳衷怀注意力集中了:“你这是说谁啊?”
“我……”谭敬奇咽了咽口水,细声细气地说:“我说的是……晋达公司的老总刑坤。”
“他?”岳衷怀面不改色,只扬了扬眉毛,而内心深处的另一个他却穿着比基尼草裙在夏威夷沙滩上跳肚皮舞,同时两手作胜利状V,嘴里大声喊着“YEAR——!YEAR——!”他立即回归了中国当前国情的现实,故意漫不经心地说:“刑坤,我是知道的,他怎么啦?虽然社会上对他的非议不少,可我看他也没有什么比较明显的犯法举动啊。”
谭敬奇见岳衷怀一边开脱表明他自己与刑坤毫无私怨,一边又明褒实贬刑坤的为人,最后还暗示自己得拿出确凿的证据来证明,于是心领神会说:“我有个同学叫金天闯,过去……我……不懂事的到时候,我们九个……”
尽管这样表达起来很费事,但他始终不敢明着提刁梓俊的名字。岳衷怀当然明白:“哦,金天闯么,我有印象。是咱们班邻班的曲老师教他吧?我记得,你们当初的感情很好嘛!唉,人生短短数十载光阴,还是学生时代这段最美好!”他故意叉开,意为显示自己并不重视刑坤犯法这个话题。
谭敬奇忙说:“老师,他有一次跟我说,刑坤指使胡功开车一连撞死两个人,又撞伤一个人,这些他全都是亲眼所见。他是现场唯一的目击证人,并且就是他把第三个受害者送往医院的!”
岳衷怀再也无法掩匿眼中的亮光,只要眼皮再张开一点儿,他的目光就能射出大气层打下个飞碟来。他喃喃地问:“什么?不是说……一直都没有目击者的吗?……唉#蝴怎么现在才说啊,事情都过去快半年了……那,他突然重又提起这件事,有什么想法吗?”
谭敬奇狡黠地说:“我猜……他是想向人民法院起诉刑坤!”
“唔,年轻人有这样的思想觉悟,不容易哟!”岳衷怀完全精神起来,“倘若这是真的,刑坤这么有背景,你的这位朋友还敢不屈不挠地同邪恶势力作斗争,实在是难得的优秀市民!我们当代的年轻人,就是缺乏这种勇于抗争黑暗的意志!都说精神文明建设要与物质文明建设同时抓起,从哪里抓?就从这里!我很早以前就不止一次地跟你们说过,生活中的每一点一滴,都蕴含着极发人深省的道理!……唉?说到哪儿了咱?噢#蝴要起诉?”
“可他苦于自己作了原告,如果同时兼证人,这恐怕……”谭敬奇把剩下一半原本已赋予生命的话又活生生吞进肚里,等呆会儿饿了就再从胃里调出来反刍一下。
“这么说,他是想让你作为原告上诉喽?”
“我?”谭敬奇用食指一指自己,心想岳衷怀你这杀千刀的,居然如此险恶毒辣,把我推到一个四面楚歌八方受敌近乎耶稣的位置,你自己却安稳地躲进避风港里,轻轻松松地瞧着刑坤完蛋。可岳衷怀是市里一把手,他的口喻又有谁能不从?
“就这样定了吧……怎么?敬奇,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岳衷怀装傻卖呆地反问,又怕把谭敬奇逼上绝路,便再鼓励几句:“放心,有整个烟州市政府和广大市民支持你。如果真的如金天闯所说,是个大案,那政府会考虑给予你一定的奖励。”
烟州市政府就是一座马上就要拆迁的老房子,广大市民就是什么都没有,政府给予的奖励就是一张五毛钱的大红纸上面写着“奖状”二字,这些谭敬奇心里都清楚。他即便担心仕途不保,但也决不致愿为此置身险境,忙想竭力推辞。这时,一个端丽的年轻女孩从二楼走下来,披着一件睡衣,睡眼惺松地问:“爸,谁来啦?”
谭敬奇像触了高压电,一跃而起道:“小瑶,是我啊!好好好好好好久不见了!”
岳瑶微微冲他笑了一下,差点让谭敬奇当场馋断了气。岳衷怀本来就打算培养一下女儿与得意门生的感情,这时心里更大快朵颐,想女儿来得正是时候,来得好,正可以再加一把火,忙说:“怎么样,敬奇,这事是很困难,但十年来我所了解的你可是从不怕任何困难的,而且总是帮我排忧解困,若真的不行,我也不勉强。今天正好当着小瑶的面,说说你的想法吧。”
谭敬奇再怎么恨岳衷怀老奸巨滑,他毕竟是岳瑶的父亲,自己可决不能在心仪的女人面前显得像个懦夫。于是胸脯一挺,像只猩猩般来回敲打着:“您放心,这事儿就是豁上我的命,也一定办成,决不辜负党和政府的信任和您的栽培。”
岳衷怀非常满意。岳瑶笑着说:“为了烟州市的发展和安定,这次就算了,今后你可别让敬奇去干危险的事啊。”
岳衷怀轻声斥道:“你懂什么?”谭敬奇见岳瑶这么顾念自己的安危,心里大受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