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作品:《招魂》 27
洪于又给自己斟上了一杯酒。桌上的烛光跳荡了一下。舒子寅按祝蝴的手说:“别喝了,接着讲过去的事吧。”她非常震惊洪于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经历。
洪于望着她的眼睛说:“你还年轻,你不知道生命有时是多么的脆弱……”
15年前,洪于决心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在城市之夜的灯火酒绿之中,一辆辆汽车迎面驶来,车灯像死神的剑一样刺得他双眼发痛。他在路边徘徊,他想一定要让头先撞上去,这样会结束得痛快一点。突然,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传来,一辆庞大的货车正疾驶而来,这种即使踩下刹车也有着巨大惯性的车正是他等待的目标,在这一瞬间他感到血往上涌,有一种狼嚎般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无声地喷出,他闭上眼,对着这个疾驶而来的巨大怪物一头撞了过去……
这时,他突然被一个人拦腰抱住了。由于力太大,他和那个在死神边缘抱祝蝴的人一起摔到了地上。同时,耳边响起尖锐的刹车声。满街的人都被惊动了,人们围了过来,对着这个差点被车撞上的人议论纷纷。
洪于是被一个扫街的清洁工人救下的。这个老头对围观的人说:“这个人一直在路边走来走去,我注意他很久了,感觉不对头,我就装着扫地一直跟在他旁边。这不,差一点就出事了。”说完,老头又蹲下身,对着还倒在地上的洪于说:“一个大男人,为什么寻死呢?”就是这一句话,使洪于忍辱负重活了下来。
“当时也是太绝望了。”洪于点上了一支烟,对舒子寅说道。
15年前的噩梦让洪于不堪回首,即使在此刻,他似乎不愿细说,只简单讲道,他当时破产了,他的230万元钱被人骗走了。这笔钱中的一部分是他8年来辛辛苦苦积累的,他开过小商店,做过药材生意,开过饭馆,最后办起了一家商贸公司,他的全部积累都在那笔钱中。不但如此,那笔钱里还包括他的老母亲积攒了一生的七千元,还包括从20多个亲戚朋友处借来的50万元,总共230万元,都在一夜之间石沉大海。
洪于说是一个沿海的恶徒害了他。那人有一家搞进出口的公司,洪于向他订下了一批价值400万元的进口彩色电视机,说是见发货单付一半货款,收到货后三天内再全款付清。洪于第一次做这样大的生意。他兴奋得几夜睡不着觉,用尽吃奶的力气凑足了先期货款,他知道,只要货一到,他就可以立即批发出去。看来,这一笔生意就可以让他大发了。他带着人携款飞到对方的城市,看了对方的公司办公室,按合同规定,一直到对方办完铁路发货手绪,将发货单交到他手里时,他才将沉甸甸的230万元交给对方。
付款后他飞回内地等着货到,发货单注明10天内到货,可15天过去了,没有货到通知,他打对方的电话,无人接听。他的额头开始冒汗,到车站去查询,发现他手持的发货单是伪造的,那一刻,他差点当场晕过去。
洪于到警方报了案,对方早已逃之夭夭。他经商8年来的积累化为灰烬,还欠下了20多个亲戚朋友的50万元债务,老母亲一辈子存下的七千元也被他扔进水里了。他的妻子和他离了婚,带着9岁的儿子走了。他的住房是最早参加工作时单位分的一套公房,没法出卖来还债的。他后悔当初有钱时为什么没有买一套私房,如是这样现在也可以用来抵债的。他绝望透顶。如果不是那个扫街的老头拉祝蝴,在15年前的这一天,他便已经死去了。
洪于的这段生死经历,听得舒子寅目瞪口呆。“那后来呢?”她问,“你怎么有了现在这一切?”
“一言难尽。”洪于叹了口气说:“我母亲帮助了我。她是吃过很多苦的人,她什么都懂。她当时平静地对我说了两句中国的古话,一句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另一句叫“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就这样,我挺过来了。”
洪于说,他的公司倒闭了,他咬紧牙首先解决生存问题。他到建筑工地上去做过钢筋工、油漆工,到火车货站做过搬运工,扛过200多斤重的麻袋。洪于说,一个人如果开始就做这些也就罢了,但他是从一个开公司的老板沦为苦力,因此遇到熟人朋友时他都躲得远远的,整整三年时间,他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直到一家医药公司聘用他为推销员,才开始出现转机。在这项业务中,他发现了金钱的魔力,可观和利润分帐让医院的负责人源源不断地购进他所推销的药品,一年下来,他自己竞奇迹般地创造了销售天量,而自己的收入也达到了12万元,他看到了重新站起来的曙光。
“那一次死里逃生和后来的卧薪尝胆成全了我。”洪于说:“我发现在中国经商就是玩弄金钱与人际这场把戏,我承包了一家药品销售公司,后来又涉足房地产。我在半天的时间赚过200万元,就是左手拿下一块地的批文,右手卖给另一家公司,就这么简单。当然,这是发展初期的事了。”
对当初骗得他破产的仇人,洪于说三年过后被警方抓住了,但是这个骗子加赌徒已身无分文,他没有追回任何损失。那个恶徒被判了15年刑,可不到两年就保外就医了,这让洪于气得咬牙切齿。又过了几年,洪于找黑道上的人追踪到了他,本来要“做”了他的。可洪于认为让他见阎王太便宜了他,于是发出指令,剜去那家伙的双眼就行了。事情就这么了结,洪于觉得很公平。对于在15年前救下他的老人,洪于在前几年终于在环卫公司的退休人员中找到了他,洪于将他的子女均安排在了自己的公司工作,并送了一套大房子给老人安度晚年。洪于说,恩仇必报,这是他做人的准则。
“只是,每年的这一天,我还是难以忘记。”洪于感叹地说:“人一辈子死去活来,为什么呢?我感到很累了,见到你以后,我甚至想带着你到山中去种地养蚕,也许是更好的选择呢。”
舒子寅望着他,对他最后这句有些冒昧的话感到不可思议。室内的烛光已熄,窗上已有了白光,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