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世纪抉择:文学鸭
作品:《狂欢》 飞机平稳地降落在本市机场的跑道上。
已是在半年以后——时间已经到了这一年、这一世纪、这一千年的最后一个月中的某一天,从东北H市飞来的同一架次的飞机抵达了,在下机的乘客之中可以看到穿着一件十分醒目的天蓝色羽绒服的冯彪——这已是他在这一年里第三次乘坐这趟飞机了,盛夏时节又飞过一趟,是焦馨以一个笔会之名再次向他发出了邀请,他们和一行人一起去了风景如画的长白山,国庆期间他与她在海南岛又曾有过一次见面——那是由她作为终审评委之一的一项青年文学奖授予了他,他是去领奖的,也是去幽会的……他和这个老女人的关系得以保持下来,因为她所给予她的与肉体无关的诱惑是他不愿拒绝的,他在这年年底——这个冬天的东北之行有着某种命运上的决定意义,由她担任主席的那个省的作家协会面向全国富有创作活力的中青年作家招聘的“签约作家”中有他(当然是在她一手安排之下促成的),聘期长达三年,她在枕边对他端出了自己的如意算盘:在接下来的三年之中,瞅准机会就将他正式调进她领导的作家协会,他有丰富的办刊经验,就让他进来办刊,对她来说这实在不是什么难事。这一次飞过去,他就是去签约的,不但签了约,他还答应了她的这项关键性的要求:从此迁往H市生活和写作,她已经为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大概是为了保护自己生活的某种独立性和隐私性,她以“怕影响不好”为由并不打算将他安排在自己家住,而是通过作协给他在H市的郊外租了一小套房子——这反而促使他做出了迁居东北的最终决定,他也深知这是一个举足轻重非同小可的决定,将关乎自己在未来的发展前景,在新世纪即将到来之际,他将自己的去向定在了东北——他心中遥远的“雪国”!
而这又是一个必须做出的决定,因为已经都到了非做决定不可的时刻:半年过去,曾经风光一时并有着很大影响的《文娱》杂志仅剩下每月两千份的发行量了——直到它奄奄一息要死不活的时候,冯彪才像梦中人一般忽然醒来恍然大悟,它是被人存心有意地搞死的!搞死它的正是它的投资人!促使金老板非要将它搞死不可的动力仅仅是多年以来笼罩在他心头的一大魔症:他是靠办《少女》这样的女性杂志发家的,又极端信奉阴阳平衡之理,他总觉得如果他要办一本男性杂志(当时国内鲜见)的话,一定会取得当年《少女》一般的成功——在《少女》怎么努力也无法回到当年的辉煌时,他需要这份成功的刺激,好让自己的事业更加发达!这几年来,他一直在努力申办一本取名《少男》的杂志,并力争将少女杂志社发展成为一家刊业集团,但年年申报始终未果,到了今年,他发现再去申办一本《少男》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就打起了《文娱》的主意:想将《文娱》易名改刊为《少男》,如此一来难度便小多了,几近于零。为了让此事实施的把握性达到百分之百,他便想给《文娱》制造一个明显的颓势,亲手制造一个《文娱》已经无法适应市场需求的现象出来——如此一来对于上头的管理部门便更有势在必行的说服力,让《文娱》寿终正寝,无疾而终,让《少男》借尸还魂,借壳上市——从局外来看:这是一个人耍在自己头上的阴谋,欺骗的是外界,而在杂志社内部,只有一个人蒙在其中大有上当受骗的受伤感,那便是冯彪,也许还有这一年来与他一起苦撑着这份刊物的刘明明和素素,但他俩作为一般编辑都属于尽力不上心,况且刘明明在夏天就已经辞职走了,他忽然天上掉馅饼似的得到了一份可以直接调进北京的工作,在一家不死不活的国营音像公司任职,后来的几个月里,编辑部里就只剩下一官一兵,他手下也只有一个素素了,两个人编稿,还照样出刊……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一年的工作会变得如此艰难苦涩,那些老板的娘儿们动辄便会跳出来横加干涉和指责,这都是老板从中作梗有意制造的障碍啊!就是不允许你把刊物办好了——这是他阴谋计划的一部分!得知真相之后冯彪有点儿恼羞成怒,觉得金老板是个骗子,对老板透露给他的对他明年的工作安排——担任系列出版物编辑部主编一职,嘴上没有明说,已在心中拒绝,之后便开始积极考虑自己的去向问题……
有一个去向是现成的:来自北京,为他出了三卷本文集之后声称“没大赚有小赚”的书商老牛拉他去自己的图书公司做总策划,月薪可观,还可提成,加上北京这座城市对他的吸引力(尽管已经没有莎丽了);第二个去向是已在广州站稳脚跟的郝强听杂志社的其他人说起他这一年跟个傻子似的被老板狂涮一把的处境后,为他联系了一家刚刚创办的日报,职务是文体部主任,有18万的年薪可拿……所有人都觉得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广州,但却不知这是被他最先排除掉的去向,在这两三年间,他在广州的多家报纸都开过随笔专栏,知道那里的编辑挣钱虽多但有多苦,过的完全是非人的生活,别看这18万块钱,它将买去他一天十多个小时的时间和几乎全部的精力,到了晚上就会累得跟头骡子似的,恐怕连去嫖一把的心情都不会有,更勿谈写长篇校旱了,而成为一个成功的“报人”却绝不是他的理想——这四年多的媒体生涯过下来,他更加唾弃那样的理想,所以他只能选择放弃;北京老牛那边肯定会轻松得多,可一想到那过于丰富多彩的业余生活,他便对自个儿有点儿不放心——他那点儿狗改不了吃屎的德性连喜欢琢磨属下的金老板都了若执掌,有一次在谈及陈卫国这个爱钱如命的“败类”时也曾拿他开涮:“小冯不爱钱,但好色——你们没看出来吧?这可是个真正的色鬼!我一直担心他在这方面会犯错误!”其实老板不可能知道他太多的事儿,可怎么就给看出来了呢?这一年里,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淫乱得有点太过头了,除了泡还要嫖,电视台那座美人成堆的“小花园”给他提供了丰富的女色资源,有多个年轻漂亮的女主持都被他一一“攻克”过,留下了一屁股的风流债,打着“著名青年作家”的幌子到包括他以前任教过的学院在内的各大学做文学讲座,他还趁机将色爪伸向了如今已经开放得难以想象的大学女生,南郊大学区的一家私人诊所的女医生对他印象深刻:这位“老师”(?)老带不同的女生跑来打胎,对每一个还都那么好。这一年中他钱没少挣,有一点是明摆着的:出了名钱就好挣了,但却积存不多,大部分钱都被他“捐”给本城以及周边地区的色情常葫了和请各种女人吃饭用了……他对女人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欲望似的,所以,他知道北京绝不能去,关键是不能和老牛这个有此同好的家伙混在一起,这一年后来发展到没有一天晚上是空着的每夜搂着入睡的女人绝不重复的荒淫生活,就算是人们所说的“世纪末的狂欢”吧?但他心里清楚:这一切必须结束,在新世纪到来的时候,他必须重新过上正常的人的生活!
能够做出如此抉择的根本原因在于他认定对于自己来说尚有“正事”和“大事”要做——那便是他决意要开始自己长篇校旱的写作了,再不动手恐怕会就此废了——在《美人》那部“命题作文”式的“小长篇”之后,他已有整整两年的时间没有动笔写校旱了(旨在挣钱的随笔杂文倒是写了不少),有几次枯坐于电脑面前,他发现自己文思枯竭到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关键是已经失去了过去那份安宁的心境和充沛的干劲了,唯有立即开始,方才有恢复的可能——所以,焦馨那来自东北方向的召唤,便成为他必然的抉择,虽说合同中定下的月薪只有一千块钱,他也并不觉得少,打算接一两家报纸的专栏再挣出一些,这样他日常的生活费用也就够了,他必须返回到过去那种远离名利与喧嚣的朴素的生活中去,关键是:他必须写部长篇出来,合同上也是这么要求的,出版似乎不是问题,已经有包括老牛在内的多个书商和出版社已经约过他了,在这方面,焦馨也可以给他提供很好的帮助,她谈到过的……至于和这个老女人必须保持下去的这种关系,他也丝毫没有委屈了自己的感觉,因为最后的那点距离对方也会极力保持住的,她有其自身生活的独立性和隐私性,自己也才会有。现在他已经学会了既本质又全面地来看待一切问题了,他和她的关系中是有文明的买卖成分(更难听的话他在心里用来嘲笑自己:“我是一只文学鸭”!),也有情欲和情义在,有了她,他既可以让自己日常的性得到一个最基本的满足,又可以因她而构成一个适于写作的氛围,他感觉自己完全可以离开美女如云的生活也并非是真的需要夜夜狂欢,他发现就算把身体上的每个毛孔都伺候舒服了之后,人啊!也还是有着身体之外的另一个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