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1998年12月31日

作品:《狂欢

    年底前的几天,“中层干部”的任免出来了,正如老板在私下里已经透露的那样:冯彪成了新一任的《文娱》主编,让人稍感意外的是:去年设立的两本杂志的策划一职均被取消,所以陈卫国什么都没捞着,又做回了一名普通编辑——这让他本人的预期落了空,他原本以为自己在财务方面的手脚不净,会让他和冯彪在“主编”和“策划”这两个职位上对调一下,但没想到……由此看来,在老板眼中他的问题并不算小。
    1998年就要过去了,到了12月31日上午十点多钟的时候,冯彪才知道这一年的最后一天最后一晚将如何度过,金老板突然出现在杂志社里,将他和已经调任为两刊“文字总监”(又是一个新创立的职务)的孙天福(他原先担任的《少女》主编一职归了竹子)叫到休息室里说:“你俩别坐这儿上班了,回家去带点换洗衣服,把身份证啥的带好,一小时后在妇联大门口集合,咱们直飞深圳,在珠江三角洲呆上一周左右,快点行动!午饭咱们到机场去吃……”
    半小时后,冯彪、孙天福还有竹子(她是和老板一起出现的)便齐聚在妇联门口了,有专车送他们去机场。
    又过了一个小时,金老板带着这两男一女在机场的自助餐厅中用餐,在用餐时还不忘对跟错过人的竹子女士敲打敲打:“郝强找过我好多次,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要求回到杂志社来工作,我说你个大男人哭啥呢!没出息的东西!我不让你留在杂志社其实是在给你机会呢,你有本事就自己出去闯,一人支起个摊子……”说得竹子眼泪汪汪的,吃不下去了。
    又过了一个小时,四个人已经出现在飞往深圳的班机上,冯彪和孙天福坐在一起,竹子和金老板跟他们不在一排,而是在他们的后面,也是坐在一起——孙天福用小得几乎无法听见的声音对冯彪嘀咕说:这是竹子代大家换登机牌时有意做出的安排。起飞前吃饭时,冯彪多喝了两碗汤,起飞不久就去了一次厕所,普通仓的厕所是在飞机的后部,他起身回头时便一眼看见了后排座位上那一老一少的男女:竹子已经将头侧靠在金老板的肩上,又是一副怨妇般的表情……
    经过两小时四十分钟的飞行,飞机降落在深圳黄田机场。在前来接机的人中,有“瘦老三”和杂志社驻深工作站的两名工作人员。乘车到达一个度假村,安顿下来,稍事休息,冯彪和孙天福被安排在一个房间,老板和其他人甚至不和他们住在同一座小楼里……晚饭时间,在餐厅的一个包间中又见到了“胖老二”,这里的一切都像是她在安排的——冯彪和孙天福这下便愈加清楚了:原来老板的“家眷”已经提前到此,看来金老板确实是来度假的,而他们两个受邀参加的是人家的“家庭聚会”……
    晚饭时的气氛很热闹,但这种热闹完全是家庭式的,与这两个多余的男人无关,所以更多的时候,他们只顾埋头吃自己的。在这个过程中,他俩的一小点用途在于:当老板需要当着他的“家眷”们高谈阔论文化乃至文学的时候,这两位“作家”便成了说话的对象,并在随声附和中成为这个小氛围的构成部分——在此一点上,孙天福显然要比冯彪做得好,他似乎更懂得在什么时候说什么样的话能给老板助兴。
    吃完晚饭这一行人便乘车去“世界之窗”看演出。头一回来到这座十分现代化的城市,在几小时内身上的羽绒服已经换成了衬衣,冯彪感到有点恍惚,置身在这流光异彩和歌舞生平的环境之中,对他刺激最深的倒不是满台艳光四射的中外美女,而是舞台后面那个仿制的埃菲尔铁塔上的倒计时牌:“今天是1998年12月31日”、“距新世纪还有365天”——哦!“新世纪”——这三个诱人的字一下子激活了一个文人的想象力,他想的最多的是:明年的今天,他在哪儿呢?在等待“新世纪”到来的时刻,他会和谁在一起?那时候的自己与现在相比会有什么不同?“明天会更好”则是一定的吧?
    人的想象力其实是非常有限的,跑不了很远,因为所有的想象也不过都是从眼前的现实出发——这时候他所产生的冲动是要给北京——给莎丽打上一个电话,也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换了一个场合他才找到机会。“世界之窗”的演出看完后,这一行人去了不远处的“欧风园”唱歌——那是一群仿欧式建筑构成的娱乐城,到达歌厅之后,冯彪借上厕所之机从一个偏门来到室外,发现这里很有圣诞和新年的气氛,他站在一片用人造雪铺满的“雪地”上给莎丽打电话,这个电话让他感到温馨,此刻,莎丽是和女儿一起在父母家中,吃了晚饭,正看电视……他告诉莎丽自己在这一天里忽然飞到了深圳,莎丽则直问他什么时候能去北京,他说春节——说这个年他一定在北京过。也许是对方所处的环境使然,这个电话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久……
    打完这个电话,他就全心投入到玩中去了,疯狂地连唱了好几首歌,还和歌厅长驻的一位十分妖艳的女歌手合唱了一曲老情歌《请跟我来》——老板让他和孙这两个男人同来度假,不就是为了活跃气氛吗?把他和他的“家眷”们逗高兴了就是他们俩此行的使命——孙天福也一定深知这一点,五音不全素来不喜卡拉OK的他也上了台,一首难听至极的《说句心里话》逗得这些娘们儿前仰后合,有人甚至当场笑出了眼泪!
    新年的钟声忽然敲响了——在人人等待的这个时刻到来前后,被他们包下来的这个小歌厅里却迸出了一个与喜庆的乐章极不和谐的音符——始终不怎么活跃唱也专唱忧郁情歌的“怨妇”竹子一直独自喝着红酒,到了这时也终于喝高,哇哇大哭起来,对着每一个上来劝慰的人都喊——
    “你说,我老公为什么不肯和我同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