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前妻,又见前妻

作品:《狂欢

    
    在小黑屋里做贼的恐惧日渐消除,在父母家过年却是一件极其无趣的事。
    他搞不清楚老爹老娘到底该算哪个时代的人,只是觉得他们既不开化也缺乏最基本的善良。不就是因为他这个做儿子的离了个婚嘛#浩乎就为了这个一年当中的“缺憾”,他们就铁了心不打算过好这个年了,什么年货都没准备,两人始终吊着个两张驴脸,把压力奉还给他,他们的逻辑真是简单极了:你离婚你就有错!我们家四代以内还找不出个离婚的呢!
    他在一半昏睡,一半以沉默对抗沉默中熬到了大年初四,吃完一顿气氛照旧冰凉的午饭之后,他感到自己再也待不下去——如果再待下去,他就会就地发疯,杀上个把亲人也不一定。于是便冷冰冰地告辞,未等二老应允,便拉门离开了家。
    离家之前他曾想过要去哪儿,洪涛是有家有口之人,他和她老婆的家都在本城,过年肯定是两大家人堆在一起,他一外人去了肯定有所不便,江林那儿应该是个可去之处,甚至可以在他那儿住上几天,这小子是不会老老实实地待在父母家过年的……总之,十里村他是怕回去的,他是怕撞见女房东那包工头的丈夫,毕竟自己是做了贼的!可当他独自一人信步走在马路边上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想去哪里,也并不想见什么人,他只想离开父母冰冷的家,不再看见那两张阴沉的老脸,一个人呆着。现在,他走在街上,走在冬末午后有点暖意的阳光里,觉得就这么一个人走下去就挺好,甚至觉出一丝丝幸福来了,特别是当他在无意之中摸到自己身上的羽绒服那贴胸的内兜中的两千块钱(他用零头给女房东买了那双靴子)时,他感到心里踏实多了:和半年前相比,生活毕竟在向前……
    就这样,他一直沿路走出了七、八站远,直感到有点累、有点渴,在路边的一个小摊上买了罐可乐咕嘟咕嘟灌下去之后,他紧追几步上了一辆小公共,人真是有狗性的,他走了这么远,并上了这路车,潜意识里其实是知道自己要去哪的,目标十分明确——他就是要去那儿!一个技术性的小细节他是坐在小公共上才想出解决的办法的:他其实没有《世纪》编辑部的门钥匙,可那儿不是招待所嘛!可以叫服务员开门的,那层楼道里的每个服务员都跟他们很熟了……
    一刻钟后,他已到达。上楼、找人、开门、进屋,然后关门并从里边锁死,舒舒服服地平躺在大伟平时睡的那张床上,并用遥控器打开了电视,各个频道都在播放各个地方的无聊晚会,在家时他已经看烦了,随手拿过枕畔的一本《世纪》创刊号(这间屋里随处都可以找到这本新出杂志),翻了起来,将自己和江林合写的那篇《中国摇滚大阅兵》仔仔细细读了一遍,这毕竟是自己的“处男作”啊!这让他很有成就感!
    很快有人敲门——是女服务员送来了一瓶开水。他起床开门接水,并和她寒暄了几句。
    他关上门并将其重新锁好,回到床上,读杂志的兴致被打断了,他又拿起遥控器,不停地换频道,想找个可以看下去赖以消磨时间的节目,最终停在了本市电视台,因为它正在重播头一天的《本市新闻》,电视画面上是本市北郊一片新落成的住宅小区的剪彩仪式,新片具有标志性的新住宅的确建得很漂亮,多位省市领导都出席了,令他双耳骤然竖起并一下子吸附了他全部注意力的是:在由一位女播音员播出的解说词中出现了他的前妻所在的那家房地产公司的名字——原来他们就是这片新住宅的承建单位,他隐约记起他的前妻好像跟他提起过这事儿,“中标”什么的,她那一段颇为密集的加夜班(谁知是真是假)就是为了这项工程……他心中最怕出现的一幕情景却在目不转睛中被自己全都看见了,看得真真切切,丝毫不差:他看见了他的前妻,穿着一身粉红色的西装套裙,婷婷玉立容光焕发地站在主席台上,站在一个一身黑西装太像是个老板的中年胖子身边……这个画面一闪即逝,但却全都被收录到了他的眼球上、大脑里,便于日后反复播映……
    现在他被这个画面打倒在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他在体味着眼前这个事实的冷酷:不到半年前还与自己肌肤相亲朝夕共处的爱人,现在已经毫无关系了,只能够通过电视看上一眼……
    烟火明灭,他就这样木呆呆地躺着,直到窗外的暮色慢慢降临到这间屋子……
    有人敲门,他以为是女服务员要进来打扫房间,便扯着嗓子喊了声:
    “不用打扫了!”
    门还在敲。很轻但却很有耐性。
    “敲你妈的!”他嘴里粗鲁地咒骂着,从床上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