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我们有自个儿的阵地了”
作品:《狂欢》 冯彪的落魄之状令宋旺旺大受刺激:是的,他是想找那么三个怀才不遇丧魂落魄的主儿来成全他的“大好事”,前两个也很容易地就找到了,这最后一个却怎么非得浓缩成这样一幅不堪入目的“经典画面”来恶心他?难道是对他欲成“大事”而产生的这一委琐想法的一种严厉惩罚?
受此刺激之后,宋博士只有一个冲动在往上涌——那就是好好请这最后一个落魄者吃上一顿饭!一顿好饭!不光是为了满足他所提出的这一要求,也是应该的:中午他就请了另外两个家伙。
冯彪在凌乱不堪的屋内四下里找寻衣裤穿时,博士干脆出去了,不想再受这份刺激也想赶紧透一口气。他站在门外的公共阳台上等他,宁肯站在下午时分威力丝毫不减的毒阳底下晒着。长达十分钟过去,蓬头垢面,上身套了一件皱巴巴并散发着浓重的汗酸味的海魂衫的冯彪出来了,他们一起下楼,一块来到楼下的院子——
这时,晃晃悠悠的冯彪忽然径自冲向院中的一个自来水龙头,拧开拧大,以双掌捧水哗哗哗地洗脸冲头,然后歪头侧脸咕咚咕咚地好一通牛饮#何博士又有点看不下去了……
“哎!咋喝生水呢?兄弟。”声音来自院子当间的一棵老槐树下竹制躺椅上正在乘凉的俗艳妇人( 博士这才意识到她是女房东 ),“小冯,你是不要身体咧咋地?我屋里头有饮料呢!”
对女房东的关切冯彪毫不理会,招呼站在一边的宋博士往外走,出了院门。
博士以为走出这个村子到了大街上才会有饭馆,他甚至心怀同情地想到要找个比中午更上档次的来满足这个落魄者主动提出的要求,不料没走出几步就被冯彪拉进了一个连招牌都没有纯粹是给村民提供方便的一家无名小饭铺。
未等博士提出异议( 他想来着 ),冯彪已改口用本地方言向店主招呼道:“伙计,上两碗拉条子,再来两碗面汤。”
眼见店主乐颠乐颠地忙乎去了,博士便不再说话,主随客便,他黯然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两人坐在一张黑乎乎的稍微一晃便吱扭乱响的小饭桌的两端等饭时,博士问起了冯彪的现状,冯的回答有一搭无一搭,简单到“是”或“否”或者干脆沉默了事,特别是当对方遭遇这样一个问题:“你校旱写得咋样了?”竟然掉转头去,很不耐烦地冲着正在忙碌的店主嚷嚷起来:“伙计,快一点些,人都快饿扁咧!”
饭很快便上来了,像小脸盆那么大的两大海碗新疆风味的拉条子放在两人的面前,紧接着又端上来两小碗面汤,冯彪如狼似虎地呼拉拉吃起来,博士则没有动,他思忖这头饿狼已经有食在口——可以谈正题了吧!便忽然欢呼雀跃一般地嚷道:
“小冯,我们有自个儿的阵地了!”——其句式语气特别像话剧演员在朗诵高尔基《 海燕 》中的“暴风雨就要来了”。
明明没听明白什么( 因为不可能明白什么 ),冯彪却从那碗拉条子中抬起头来,满头大汗地朝他咧嘴一笑——竟是十足的白痴才能够绽放得出的那种憨傻的笑容!
“具体情况是这样的:我所在的X研究院不是有本叫做《 文学探索 》的刊物嘛,季刊,不死不活地办了十多年了,我这几年不就是一直在编这本鸟刊物嘛,现在好了,国家不给拨钱了,断奶了你明白吗?”
冯彪又从拉条子中抬起头来,露出白痴般的一笑。
“这是逼着咱走向社会走向市场呢!大势所趋,也就给咱提供了自救的机会和出路。从今年开春以后,院里所里就一直在忙乎这事儿,首先是将原先的刊物改名——《 文学探索 》哪行啊?上了市谁理你呀?——现在改叫《 年代 》。北京方面已经批下来了,从季刊改成双月刊的方案也批准了,你知道这个新名字是谁想出来的?”
又是白痴般地一笑。
“是我起的:‘年代’就是向旧的年代挥手告别大步迈向新年代的意思——起得好吧?”
白痴。
“还有更好的呢!院上面向全院招聘新刊物的主编,我轻而易举地就给聘上了!”
“你……你怎么不吃呀?不饿……是吧?”冯彪已将自己那碗拉条子消灭干净,眼睛直勾勾地盯上了博士没动的这一碗……
“你吃!你把这碗也吃了!我不饿……这个月我就算上任了,照我原先的设想——竞聘主编的述职报告里也写得很清楚:就是这编辑部的人员必须外聘,面向全社会招募人才,除了X研究院的院长担任一个挂名的顾问,Y研究所的所长出任杂志社社长,由我出任主编之外,院里所里的人一个都不要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裙带关系就让人受不了,也绝对办不好刊……”
呼啦啦。
“小冯,我今天来就是想请你出山!”
冯彪从第二碗拉条子中抬起头来,这回他终于未做白痴的一笑,而是有点听不明白似的:“……出山?”
“对,请你过来做我的编辑——《 年代 》杂志的编辑。”
“老……老宋,你是说……我又有班上了?”
“是啊!是这意思。”
“还有……工资?”
“那当然,怎么能没工资呢?不但有工资,我还要争取让大家拿到高工资!”
“你是说——我……我又有饭吃了?”
顷刻间,冯彪浑浊的双目之中似有泪花闪动——这点小动静才使他像个大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