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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美人无处不牵魂》 沈中义要调北京的消息很快传开了,公司调来接替他的是副书记宫剑。宫剑一到办事处,当天就开会正式宣读了公司的决定,宣布由他来接替沈中义的全盘工作。宫剑私下对沈中义说,茹仁山给公司发函,希望让沈中义至少带三名技术干部和三名管理干部,公司党委决定由沈中义和宫剑商调。这个消息不知怎么从小道泄漏了,想去北京的人穿梭一般在办事处楼道里穿去穿来。
第八维恰好在这时收到了叶子的信,叶子决定随回家探亲的陈小根来基地和他结婚,他敲敲额头庆幸自己谋划的准确性,便趁空去找宫剑。宫剑调来,沈书记马上就要走,还要带干部,这是他的福音。他硬是在宫书记房子门前转去转来,瞅空和宫书记搭上了话。当然要谈运动中的思想和包袱,要表现出“依靠领导”的诚意,要让宫剑感到他对他的忠诚。他这次的苦心得到了好报,把宫剑一直对他颇有好感的一面擦得很亮。
“你这次很幸运,我还带来了党委关于运动后期的安排。这就正式给你谈谈。”宫剑对第八维说:“你的问题,党委已经作出决定:解除关于反党集团成员嫌疑的审查,其他右倾言论比较系统,“得不偿失”论最严重,本来够戴‘分子’帽子,但是因为上级有规定,戴‘份子’帽子要够一定的职务级别,你的职务是临时指定的,没有正式批文,这倒给你带来了好处。根据你的错误言论,本来应该给以党内严重警告。因为你家乡县委有个对你恢复名誉的文件,公司党委决定从宽,给以党内警告处分。”
第八维暗想,人生真是有味,虽然荣辱无常,可是真假有报。要是钻营戴了红帽子,这次还得戴黑帽子。警告也痛也不太痛,还好静下心来学习。章云说的好,山是山,河是河,我还是我。
第八维当然要给宫剑表个态,表示服从组织决定,感谢领导宽大处理以后,他就给宫剑推心置腹谈他的“茹也问题”:“宫书记,我私人的一个伤脑筋的问题,不说您也知道;茹也还想我和她结婚,我可从来也没有作过什么承诺,我承担孩子的抚养费,那是面对现实,也是自作自受,但也是仅此而已嘛!我的对象可能不久就要来基地和我结婚,她是小学教员,名叫叶子。关于这件事,我有个校恒盘,想请您成全我。”
领导有时很乐意部下拿“校恒盘”求他,宫剑笑道:“原则性和灵活性相结合嘛!只要我能帮上忙。”
“沈书记调京,要带几个干部,他要谁你都舍得放手?你可不能太大方!”
“那是呀!这当然有一翻讨价还价。”
“技术干部里,卫工程师是大柱子,封桂是后起之秀。二中他必挑一,甚至两个他都想要。封桂因为原来有章云这层关系,她很想调远一点,这次是个机会。卫工程师是总工程师角色,能独当一面,你必须抓住老卫不放,有老卫,工程技术方面你可以不用操心,你就可以集中精力抓党务、抓全盘了。”
“很好,很重要。”宫剑心里喜悦,话没说出口,却笑道:“放松放松!”抽出一支香烟,给第八维让了一下,自己左手拈了烟,右手取出一根火柴,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然后用大拇指和无名指拿起火柴盒,握在手心,大拇指将火柴头往盒子的磷面一压,食指将火柴杆猛地一推,“啪!”着了,顺势用拇指和食指拈着火柴,两手往嘴边一凑,烟接火,嘴衔烟,猛吸一口,摇灭火柴,拿开烟,连吐五个烟圈,又吹出一根烟线,正好穿进五个烟圈中间,袅袅向天花板飘去。
“好精彩,还不知道您有这一手!”第八维的确看得出神,由衷赞美,心情顿时轻松了。
“还有呢?”宫剑满意地点头,想继续听他的建议。
“这就牵扯到我的私心。”
“讲,说私不定私。”
“我不和茹也结婚,他必定想离开基地,调回北京。正好沈书记可以带走她。您可以乘机推沈书记一把,叫他把茹也带回北京去,茹也的单位也不会不放她,这样您就可以少放走一名干部。而茹也也还想带走一个人,这对她带着孩子回京少遭议论有好处。这些,茹将军和沈书记都是心照不宣的……”第八维略顿一顿,看宫剑的眼色。宫剑眉眼之间跳荡着神情变幻,等第八维继续说下去。
“我这边马上和茹也去谈,叫他赶快拿定带一个人一起回北京的主意。”第八维边说边看宫剑,宫剑渐渐收着笑意,第八维有点紧张,连忙歉疚地说:“这就是我求您的一点私心。”
宫剑眼睛转了三圈,猛吸烟,长吐雾,想到他和沈中义在抽调管理干部问题上已经拉过一次锯,慢慢绽出了笑容,说:“公私合营。那,茹也还想带谁呢?”
“冀北异,上次从罗布泊收留来的。他是学化学的,沈书记说过他是搞化验的高手。他和茹也两人旧情未了,会一拍即合。这个人您也好放手,只要茹也提出来,沈书记也不会不要。”
宫剑最怕沈中义要带走老先遣队员,沈中义还流露过要带刘后宁,如果有个冀北异顶替,那他就不好再要刘后宁了。宫剑说:“你能拿准?”
“最少有七成把握。”
宫剑脑子反应快,不假思索:“很好,你去做吧!要叫茹也急转弯,转的快,转的好。”
“没问题。这一下您就帮我卸掉了背了两三年的大包袱,我不知咋感谢您才好。”
第八维当晚就去见茹也。茹也正在收拾东西,作回京的准备,听见有人敲门,叫道:“酒哥儿,开门去。要打招呼,啊!”
酒哥儿丢开积木,开了门,见是八叔叔,说:“是八叔叔呀,我还以为是个大灰狼呢!”说着做了个顽皮的怪脸。
茹也见是第八维,哈哈大笑,慢慢直起腰,说道:“我可没教他,你听,是不是很有味儿?和这孩子一起,真是其乐无穷。”
第八维抿着嘴笑道:“是有意识的幽默,你看,他还做了个怪脸。”酒哥儿太可爱,尽管今天是来摊牌的,他还是想多逗他一逗。他掏出太极石,向茹也亮亮,就给酒哥儿:“酒哥儿,你看这好玩儿不?”
酒哥儿接过太极石,看了看说:“这是什么宝贝蛋?”
第八维说:“是个文物。”
茹也笑道:“不,是个情物。”
酒哥儿望望他们,问道:“什么叫‘文物’?什么叫‘情物’?”
茹也擦擦手,拉了凳子,让第八维坐,说道:“你给他解释解释。”
第八维不好解释,只好说:“‘文物’里面有文章,‘情物’里面有感情。”
酒哥儿灵机一动,说:“八叔叔,你有文章,也有感情。”
茹也快乐之极,说:“他说你既是个‘文物’,又是个‘情物’。”
酒哥儿便说:“你是个文物,又是个情物。”觉得新鲜,一兴奋,神经又不登路儿了,反复地说:“你是个文物,又是个情物……”茹也见他又不对劲儿,连忙收起太极石,把酒哥儿送给金芝兰那边了。
茹也回来说:“酒哥儿的语言思维,一天一个样,没见过这么聪明的孩子。”第八维另有心事,还是没有在意。茹也又问道:“沈书记什么时候走,定了吗?”
“哪有这么快?宫剑至少要熟悉几天吧!再说,调人还要商量哩!我想问问你,你想不想回北京?这可是个好机会。”
“你是说随沈书记调?”
“嗯!”
“这次也要调你吧?”
“不。怎么会有我呢?”
“那……那?”茹也脑子急转,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叶子又来了信,她马上就要来基地探……探亲,她要结婚。”
“和谁?”
“当然和我。”
“‘当然’和你?”
“……”
“你不是答应和我……”
“我没有。”
“你不是月月都给酒哥儿……”
“那只是承认抚养酒哥儿,并没有答应别的。”
“你,你你……你敢说没有答应?”
“没有,你看看我给你写的信,想想我和你说的话,我从来也没有答应过。”
“谁不知道你每月都给酒哥儿钱,这不是承认……”
“上次不是说清楚了?抚养费,只能说明是承认抚养酒哥儿,不能说明别的。我给酒哥儿的钱,通过邮局寄,也是好打通邮路,调到哪里我都寄。”
“你……抚养费,抚养费,你真的要和我抠字眼?”茹也气的简直要发疯,“你好狡猾……你愚弄了我……”
“没有,我……”
“没有?”茹也上前一步,“啪!”抡起胳膊照第八维脸上就是响亮的一个耳光。
第八维的鼻子被打的出血了,伤人见血茹也还是第一次,她畏缩了一下。第八维见她露怯,心想,也是得挨她一下,气氛别太紧张,宽宽她的心吧#旱道:
“没有关系,我的鼻子爱出血。”掏出手绢去擦鼻血。
茹也听他好像不在乎,气又回升了,攥紧拳头,照他脸面上就是一拳。这一下打的不轻,正中鼻梁眉心,第八维两眼一黑,金光万道,鼻窦像油泼辣子醋烹姜,他半天挣不开眼睛说不出话,又怕茹也再找他一下,背转身一手捂着脸,一手抱着头,蹲在地上一时起不来。茹也的手也打痛了,脑子也猛醒了,两三年的等待、期盼和磨缠,到头来却是断桥流水涮慌红,硬是和她过不去。她感到被涮得好苦,顿时惊悟,满腔恼恨,又照第八维臀部踢了一脚,踢的他跌滚到门后墙根了。第八维当然也就忍受着挨着,最后的摊牌,两人都没有王牌,虽然牌是一般大,但茹也的是主牌,再还有什么可说的?别的或许难以接受,拳头耳光他第八维咋样也能接受得了。他缓过劲爬起来,装作怒视茹也,茹也余气难消,悔恨交加,扒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不住地捶自己的头。
第八维捂着鼻子,鼻血在往咽喉里倒流。他大声叫道:“你听着,抓紧时间找沈书记去,去晚了就没戏了。把太极石收好,冀北异还要太极石哩!我得上门诊部去……”
茹也见他拉开门走了,气的一脚踢在门上,吼叫道:“滚!你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