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流言袭来
作品:《锦瑟年华——一个女孩在香港的生活》 “一珊!”小满带着满脸不能置信的表情站在我面前,“这是不是真的?”
“是。”我平静地承认。
“你——和Lee之间——”她虽然没有将话说完,但是她的神情已经帮她把话说完了。
“原来怎样,现在还是怎样,他依旧是董事长,我依旧是何一珊。”我接口。
“可是,你们在一起打网球,Linda说你——”她住了口,欲言又止的表情。
流言,在球场看到Linda的那一刻,就已有袭来的预感。
“我可以猜到。”我微笑笑。
“你不在乎吗?”小满不解,同时替我气愤,“她在乱造谣呢,说你恬不知耻,不知天高地厚,麻雀也想飞上枝头变凤凰,还说你早有预谋,和他人串通起来,把陈锦业挤走,为的是鸠占鹊巢。这多可笑,你才来多久呢。再说,陈锦业出事,也怨不得他人,只怪他自己太贪心。就算有利益纠葛,也只和我们有牵扯,你根本就是无辜,一珊,她这么说,实在太过分!”
“我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了,由她去吧。”我重新将注意埋首于眼前的工作中去。
“现在,公司上下到处都在评论你。越说越离谱。你再不出面澄清黑白,将来——”小满真心为我着急。
“大不了辞职。”我还是没有抬头。
小满瞠视了我半晌,最终叹了口气。“一珊,我真是不明白你。”她摇头。
“不用为我担心。”我给了小满一个放心的笑。“其实,Linda心里怎会不清楚?她真正的对手可不是我呢。她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你也知,她一直很想升作金融部主管,对Lee也花了不少心机,可惜全是徒劳。她那种实际的人,怎肯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的人身上?不过是,她很会利用时机,蜚短流长愈是兴盛,愈是达到了她声东击西的目的。我又何苦跳将出去,助她留口舌?不若爽性作聋子,耳根清静。”
小满怔在那里,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一珊,Willi的确没看错,你和我们真的不是一类人,所以,你才会升职。”又自愧,“我就不如你沉得住气。”
“Celina才聪明,如果没有她那句——不过是三年五载就各自散去了。今日,我亦一定会在乎。”我望向Celina的办公桌。
她的椅子空着。自从那日出海回来,她便请了假。此时的她,正在加拿大举行订婚仪式。明年便辞职结婚。是计划完满的人生。
这几天,我能感觉到背后的窃窃私语。只我不动声色。清者自清。旁人看不懂也摸不透。故事里的乾坤。是,又不是。似是而非。
和Lee在例行公事的场合遇上几面。看他的神情,无风无浪的。对我的态度,并不比先前过热,却也没忘旧。望住我的时候,眼底是坦荡荡的。
到底也没有真凭实据,Linda供不出底细,流言,不多时,也就慢慢地散了。
一次午餐时分,在公司的餐厅碰见当初荐我进公司的人事部刘姓主管,看到我,语重心长:“一珊,在大公司做事,最忌品行出错,留人话柄。你还年轻,不值得去趟这浑水。你姑父当时让你进我们公司,我便不很赞同。但你姑父说将来他的公司要你来担当,在这里做事,增添些经历,也是件好事。你和董事长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些。你没有出来对质交涉,很明智。无中生有的事情,说多了,便也成口舌之实。”
他的话,句句至理。是他多年在公司的心水总结。
我默然。
顿一顿,他又说,“昨日高层开会,公司近期将派人去英国分公司听取财务汇报。那里的Willi向总部要求你去。他一直非常欣赏你。当然,董事局现在还在讨论人选当中。我想,如果你真的能够去,那也是一桩好事情。”
自陈锦业事件后,董事局开始谨小慎微。此举不过是防患于未然。英国分公司是公司在海外市场的大动脉,自然首当其冲。
前些时候就传出风声。只没料到,竟然会那么快。
“去多久?”
“短则一两个月,长我想也不过一季去。”
此去任重道远,公司人才济济,应该无论如何也不会轮到我。
去英国。想起——
“将来总是会有机会的。”杨逸文语气肯定。
他倒有些像是预言家。是了,杨逸文。最近不知他在做些什么。那天见面后,至今也没有丝毫消息。“看得出来,他对你印象也很好。”“这种事情,姑母是有经验的。”想起姑母那样的慎重其事,不免哑然失笑。
姑母大可不必为我焦虑。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乐趣。谁说一个人就没有节目?
这几天,街头甚是热闹,因为不几日即是中秋。我早有计划。听说,香港中秋节有个最富传统特色的习俗——舞火龙。从农历八月十四晚起,铜锣湾大坑地区就会一连三晚举行盛大的舞火龙活动。据传,这火龙长达70多米,用珍珠草扎成32节的龙身,插满了长寿香。盛会之夜,这个区的大街小巷,一条条蜿蜒起伏的火龙在灯光与龙鼓音乐下欢腾起舞,热闹非凡。
更有成人孩童在公园或街巷玩花灯。一派的欢腾喜气。如此盛景,怎可错过?
公司尊重民风民俗,按惯例从八月十五日下午开始放假一日半。人人都乐融融的,大约早已计划邀约了亲朋好友外出赏月观灯。
放假前一日临近下班,小满跑来耳语,“一珊,收工后有空吗?陪我去逛街。”
“好啊。”看她满脸光彩,一定有内容。
还是她自己搁藏不住,率先透露内幕,“你说去见老人家,穿什么比较好?要不要带什么礼物给对方?”
“谁啊?”我故意糊涂。心里一喜,小满终于水到渠成,有结果了。她的意中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就是——嗯,唉呀,你知道的啦,就是Wilson的父母嘛。昨天,Wilson约我明日去见他的家人。一珊,我好紧张啊!要是他们不喜欢我怎么办?”
“还没见呢,怎知不喜欢?”我给小满打气,“你挑Wilson,根本就是他的运气!我都替他知足高兴。”
“其实——”小满垂下眼帘,“一珊,你也知道,其实,Wilson先前一直追Celina,一直到前段时间Celina去加拿大,他才死了心。也许,还没有彻底死心。他为了争她,甚至——”突地住了口。一定是不能对他人吐口的秘密。一瞬间,小满双颊通红,神色异常窘迫。
我只忽略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更宽慰她,为她圆场,“无论如何,他是回头了。依我看,他平日对你,也是有心,不管是外出还是在公司。如今,他来约你,一定是自己醒悟过来。你,才是最合适他的。Celina对他,哪里及得上你对他的好呢?”
“他也是可怜。Celina的未婚夫品貌,才华,家世都不错,自己又是加拿大一家医院的主治医生,将来也许会开一家私人诊所。这样一比,Wilson实在是稍逊一筹的。”小满的眼底写满了同情和叹息。
“仅就你这几句话,小满,我都觉得Wilson是前世积福。换了别人,一定很介意,生怕自己是对方情场落败后临时找来发泄苦闷的替代品。”
“不是有句话叫做敝帚自珍吗?自己喜欢的,再是残缺不完美,也依旧喜欢。一珊,你不会看不起我吧?连人家给剩的感情我也捡来要。”小满忐忑地看着我,不自觉地咬紧了下唇。
“怎么会。小满,你实在比我要勇敢得多!”我说的是真心话,如果我是她,宁可忍痛放手,自尊在某一时总会压过情感,心中既愤又怨,对方当我是什么?
Lee的名字闪过脑海,像一簇“嗤”地在夜空被划亮的火苗,很快,又熄灭下去。小满说得没错。我和她,真的是两类人。
下了班,和小满坐地铁直奔铜锣湾。
小满第一次正式出场,着装格外紧要。很多老人家爱挑眼。质地轻薄的怕被认为为人轻浮,图案花哨的怕被指责缺乏品位,款式简洁的怕被笑话沉闷落伍。
铜锣湾广场逛完一期逛二期。直到脚趾肿胀麻木。
“要不就穿平日上班穿的算了。”小满泄气,手却没有停止在衣架上翻检。
“不如问问Wilson,他一定知道他家人的口味。”我建议道。
“他?”小满撇了撇嘴,“他才不爱逛街呢。拉他来,走不到半天,就找各种借口要回去,一会儿说头疼,一会儿说胸闷。最后总是不欢而散。所以,我才不找他。”
男人大多不爱陪女人逛街,除非大时大节为了尽本分尽义务。
看看周围,单枪匹马在店堂衣架间忙碌穿梭奋战的女人占了满眼。店堂外,一长条顾客休息椅上,百无聊赖地坐着几个拎着装满女伴战利品的shopping袋的男人。像高压线上一排困倦的鸟。
咦?那边有一个例外。
看背影,很年轻。衣着发型皆典雅。难得的是他的耐心。身畔的女伴一刻不停地将每种款式每种颜色的衣服在身前比划给他看,想来是问他的意见。他有时候点头,有时候摇头。
态度绝对不敷衍,很是认真。一个女人的贴心姐妹,也未必如此投入和称职。
“她手里拿的那件湖蓝色连衣裙你觉得怎么样?”小满循着我的视线,也看到了他们。她以为,我是被那女孩手里的衣服吸住了目光。
正巧这时,那两人转过身来——
怎么?
怎么是?
怎么会?
定睛细看。
没错。就是他。杨逸文!
借着衣架的阻隔,他并没有看见我。我却将他二人看个清清楚楚。
他身边的那位女孩子身形娇小,容貌文静秀丽,看年纪,也不过二十五六去。两个人看来都很高兴,有说有笑地走去收银台付款。
是他的女朋友?如此熟络和亲密。一刹那,只想到:姑母真是错了。同时也庆幸自己没听她的话致电给他。
原来,人人都已安排好自己的人生路线。
原来,只有我,身在事外。
“一珊,你怎么了?”小满轻拍我的肩。
“没事。只是好像看见一个熟人。”我微笑。
“哦。”小满应了一声,也没追问。她向杨逸文挑出湖蓝色衣裙的衣架走过去。
“一珊,好看吗?”小满将一模一样的湖蓝色连衣裙拿到身前,远远地冲我喊。
幸好杨逸文和那个女孩子已经走出了店外。
我忙跑去小满身边。
“还是——换一个颜色吧。”
“为什么?蓝色不配我?”
“嗯,刚才我看见有人也是买这个颜色,万一走到路上撞衫,不太好吧。”
“会吗?哪有那么巧。”小满对着衣帽镜左右看,很是不舍得放弃。
“不如粉红色吧,你皮肤白,穿粉红色更好看!”我把同款粉红色从衣架上取下,塞到小满手里,怂恿她去试衣。
小满半信半疑地钻进更衣间去。
一股莫名的力量指使着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向着店外走过去。店外,人来人往。他们两个,已经不见踪影。不知道他们的方向是左还是右。
其实,就算遇见了,那又如何?也只不过是相逢一笑罢了。
“一珊!”更衣间的木门打开,小满的声音从里面飘出来。
我于是走回店内。
“怎么样?”小满充满期待地看着我。一件出得了场合的套裙。粉红色,的确很衬她。
我点头。
“就是价格有点贵呢。”小满把标价牌翻给我看:两千六百。
挣扎了一下,她最终还是买了。
又去给老人家买礼物。
待到一切齐备,已经近九时。饿得头晕眼花,就在附近找了一家肯德基坐下来用晚餐。
“一珊,假日有什么安排?”小满把一大块鸡肉塞进嘴里。
“可能会去大坑地区看舞火龙。”
“和你姑父姑母吗?”
“不知道。也许一个人去。”
小满沉默了一下。想了想。
又开口道,“一珊,你那么优秀,不可能没有追求的人。还是,你眼光高,挑不中意?”
小满真是高抬我了。我笑,“果真这样倒好了,也省了我姑母的心。”
“那你要主动一点啊。”小满很认真地劝,“主动出击才有机会。”
“来香港不过半年,平日里不是公司就是回家,哪里有机会认识什么人。难不成让我去大街上拉人问,嗨,你有没有女朋友?”
“香港好像一个赌博大罗盘,看准了便下注,不然错过,就是永永远远。”小满传输肺腑之言。
没有遇见,何来错过?我不以为意,顾自喝着可乐。
“嗯——说真的,我觉得,也许Lee和你,说不定——”
险些被可乐呛住,小满的话,太突然,太意外。
看她,满脸预言家的神情,不是玩笑。眼里有着深意。
“他就要和Diana结婚了。”我打破小满的荒唐幻想。
“可是,我感觉,他对你,很有好感。要不然,怎么单独约你打网球?”小满一意孤行。
“他不过是找不到人陪他打球而已。”
“那为什么不找别人偏偏找你?而且,那日出海回来我们去KTV唱歌,不是他送你回去的?”小满胸有成竹,固执己见。
“Tina不是说Lee有送下属归家的癖好么。我不能算是例外吧?”
小满似乎想反驳,可又找不出理由,只得暂且闭嘴。
我知小满不会轻易结束这个话题。看她默默地吃着冰激凌,就猜到必定有话在肚中酝酿。
果真,不多久,她又开口,“一珊,你对Lee怎么看?”
望定我,像要看穿到心底。
“早说过,他是董事长,我是何一珊,如此而已。”也只能是如此而已。说话时,心平气和。
“一珊,我不相信你永远会那么淡定。有些事情,就算你不去想,但该发生的终究还是会发生。”小满言之凿凿。
“好了,不要讨论我了。”我笑。这个话题实在是毫无意义。生活又非校旱。
“你还是想想明日见了Wilson的家人该如何应对才是正经。”我将杯中最后一口可乐饮尽。
“唉,想到这个就烦啊。他是家中最小的,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不过是同父异母的。他爸爸的前妻患肺癌死了。两个女儿对亲生母亲感情深厚,自然把Wilson的妈妈一直当外人。他妈妈心里有闷气,就把希望寄托他身上,从小就教育他好强争胜,凡事都要超过他两个姐姐。所以,他心里也很压抑。这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我的家世背景太平常,本身也普通,很怕他妈妈会不满意。”
“难道他家大富大贵?”
“他爸爸之前是一家珠宝行的经理,还是有点钱。现在早已经退休了。”
“那么说来,现如今也就是普通人家了,你又何必担心呢?更何况,论本身,你根本不输给Wilson。小满,你自己也说香港好比赌博大罗盘。既然都决定下注了,结果好还是歹,不如看淡一些。”
“唉,也只能这样了。”小满叹口气,“顺其自然吧。总之,我是尽了力。”
吃完了,并没有立刻站起准备离开。小满还有话。
“一珊,我今天对你说的,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啊。”小满不放心地叮嘱。
我点头。很肯定地。
“这些话,都是Wilson私底下告诉我的。他下班后常常会去公司附近酒吧喝酒,有一次,碰巧被我遇见。那还是我来公司不久。那时他已经喝得有点醉了,一边对我聊家事,一边自己哭,一珊,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在我面前哭。我很感动。他是我来香港后第一个对我吐真心的人。也就是从那天开始,我就慢慢地对他——,他其实过得也很苦。”停顿了一下,鼓起勇气,“一珊,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想了很久,虽然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但是那些流言对你实在是不公平,我也很怕我说出来,你会不会看不起我?或者恨我?怪我——”
“既然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那就让它过去吧。”我截断小满的话。有些事情,知道和不知道,又有什么紧要?
“走吧。”我站起来,看看手表,“现在去赶车,时间刚好。”
出了店门,小满和我告别。
“祝你明天一切顺利!”我笑着重重地拍拍她的肩膀。
“也祝你明天看舞火龙的时候——有艳遇!”小满冲我摆摆手,然后便跑去赶一班正在进站的小巴了。
看她上了车,才回转身,往地铁车站走去。
小满要对我说什么呢?心里面隐隐约约猜到一些。其实,是因为同情小满才作无所谓。
一个人,背着一个秘密行路,身心必然沉重艰难。不如忘却。
不如,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