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目断千山阻
作品:《错缘·最后一滴泪》 111、宁静
秋已深,树上原本充满青春活力的叶子都变成了一种傲人的黄色。那些黄色的叶片一片片飘落在悟性的身前身后,他从容地挥舞扫帚。黄叶不停地飘落,他不停地扫,一下一下,不焦,不躁,不急,不恼!我看着他,不说话,不动,时间仿佛静止。
我的思绪早已游移在不知名处,这样的场景,是一副宁静的画面,可以让人忘掉很多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封朝元在身后叫我:“海棠,我到处找你,原来你到这里来啦!”看我神情呆滞,魂不守舍,他关切地说:“海棠,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我能有什么事呢?不过在这里,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于是想起娘的过往,想起了娘的心伤,想起那段因为爹爹的故去而没有了结果的恋情,想起了那个有温柔笑意的爱着娘的男子。
封朝元说道:“海棠,我们去看娘吧!”
我点点头。娘,我真的想你了,虽然只是六天,在我的心中,却感觉好像过去了六个月,或者六年。这些年来,我们母女从来没有分开这么久。尤其是家道变故之后,我们更不曾分离,我们感会彼此的疼痛,我们安慰彼此的忧伤,我们有一样的伤感。
再回头看一眼,和尚悟性,尚在认真而细致地打扫落叶。他一定不是乔伯伯,如果他是,他怎么能这样安然这样宁静?如果他是,对娘二十年的感情,那般的痴缠,可以一袭僧袍,就忘得干干净净吗?如果是,他怎么可能对我视而不见呢?
封朝元道:“海棠,我问过大师,这几天娘身子安健,她一定也很想你,我带你去见她吧!”
我看着封朝元,怔怔地问:“相公,你祈求菩萨,圆你什么心愿?”
封朝元看着我,目光深情而温柔:“我祈求菩萨,佑你和娘身子安康!佑弟弟早日成家立业,做出一番大事业来!”他的声音真诚而自然,原来在他的心中,我与娘,占如此比重。
我说:“你呢,你没有求菩萨,佑你幸福?”
封朝元憨厚地一笑:“我现在就很幸福啦,菩萨已经给了我幸福,我无需再祈求!这么多人求恳,菩萨一定也很忙!”
我哽咽,封朝元,你将我们都放在心上,独独忘记了自己,你真如此容易满足?你真认为现在自己很幸福?
见到娘的时候,她正在桃树林里,桃林里早已没有桃花,青碧的叶儿也已变黄,一片一片花瓣儿一样飘落。娘站在亭前,静静地看着那些飘落的树叶,神情宁静而安然。
封朝元要叫,我制止了他,我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静立的娘。娘,面对落叶飘零,你的面色如此宁静,可是你早已放开了那段情感,真的放开了那段情感?
风吹来,吹起娘的衣袂,她瘦削的身子在黄叶飘飞中有与世无争的飘然和潇洒,又有遗世独立的落寞和孤寂。在落叶如雨的桃林中,我的泪水悄然润湿了眼眸。
112、心愿
娘的目光停留在我们身上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里,娘看着落叶,我看着娘,我们虽然没有说话,也没有目光交接,但是,我们早已交谈过了,用彼此的心。
娘微笑着说:“海棠,你看,黄叶如雨,真像春天的桃花!花期过,花瓣儿也是一样这样飘散的!”
我点点头,说:“是的!”
娘说:“这桃树的春荣秋谢,真像人生。生如百花逢春好,死如黄叶落秋风!”娘的声音平和,只是语调有些苍凉。我知道,看黄叶飘零,任何人都会有这样的感慨。
我们走过去,封朝元轻轻地说:“娘,天气凉了,别在风中待太久。小心受寒!”顿了顿,他又说:“娘,我和海棠来接你回家!”
娘看着封朝元的目光中有欣慰,她说:“好孩子!”
我想起殿里灰衣僧人平静的脸,小心地问:“娘,这些天,可安好?”然后,看着她的眼睛。
娘的眼神清澈,她微笑:“听暮鼓晨钟,心情平静,怎么会不好?”
我放了心,轻轻地笑:“娘,我们回家!”
回家后,日子又回复如常,封朝元仍然走街串户地为生计奔忙,
娘的身子日渐羸弱,数度延请医生,都诊不出病因,只开一些补气调血的药方。封朝元熬汤侍药,极尽孝道。
一日,娘对我说:“海棠,我在仙鹤庙,诵五千遍法华经,为你求得一签!”她看着我,慢慢递上手中的签文。
签上写:“风动生涟漪,黄叶满天飞。数番苦奔忙,只得一滴泪。”
我看着娘,娘摇摇头:“大师说,此签无解!”我知道这签文是什么意思,是的,此签无解,当然无解。不过是春日的风中,我心生喈叹,于是有了这尘世五百年的轮回。难道我最后的寻找,终是无望,只得一滴眼泪么?可百花仙子分明说过,我与孔三,仍然有缘。
我笑了笑,对娘说:“无解就无解吧,娘,不用在意。”我握了娘的手:“这些天,你竟然都在为我祈福,娘,女儿让你担心了!”
娘微笑:“我虽然在为你祈福,可是在诵经的过程中,我自己也收获了一份安然一份宁静,我觉得我从来没有这样平静过。我一直纠缠在已经成为过往的那段恋情中。我既负了你爹爹,又负了你乔伯伯,尤其对你爹爹充满了愧疚和悔恨,我一直不能原谅自己。但这些天来,我明白了,一切都已经过去,珍惜眼前,过好以后才是重要的。相信你爹爹泉下有知,也不希望我们如此,海棠,你要过得好!”
我抱住娘,轻声说:“女儿知道,女儿会学会安然面对一切,学会珍惜眼前。”
娘微微一笑,又轻轻叹了口气,说:“海棠,很多事,我们无法改变,比如我与你乔伯伯。他对我的好,我也只有来世再报了!”
我亦轻轻地叹,却想不到什么词儿来安慰。
娘吁了一口气,随意地说:“海棠,你说,你乔伯伯真的去了吐蕃吗?”
我一怔,脑海中立刻浮上僧人悟性那张平静温和的脸。我抬起头来,惊慌地说:“娘,为什么你认为乔伯伯没有去吐蕃呢?”
娘慢慢笑了:“傻孩子,我没有认为乔伯伯未去吐蕃,可能是我在仙鹤庙,重新感会了以前熟悉的气息,所以,感觉你乔伯伯并未远离。但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你乔伯伯在吐蕃,应该有了自己的事业、自己的家庭了吧。但愿他过得好!”娘有目光穿过庭院,停留在远远的天边,吐蕃,应该在青山与苍天的连接处,是吗?可是望断青山,也不能探到吐蕃的半点消息的。
娘,其实你知道,即使乔伯伯真去了吐蕃,对你有如此深的感情的他,怎么可能再爱上别的女子。只是你自己心中美好的心愿吧!
我不想戳穿娘心底的伤,我点头说:“一定的,听说吐蕃是个美丽的地方,有金黄色的沙子,有如血的夕阳,有醇厚善良的人儿,还有驼铃悠扬的乐声……在那样美丽的地方,人是会很快忘记过往的。”
是吗?是吗?心底的伤,如果这么容易就能痊愈,还叫伤吗?什么时候,我也开始这样骗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