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翻成雨恨云愁
作品:《错缘·最后一滴泪》 51、惊变
不见了高楼明堂,不见了雕栏画栋,不见了奴仆成群,也不见了爹爹。眼前,是一片废墟,残檀断瓦,参差倒伏,无声地诉说着曾经发生的一切。一场大火,就将我们与爹爹阴阳永隔。晨时,尚见爹爹窗后的身影,挺拔而沉凝。不过一天时间,却已两世为人,这样的变故,叫人如何承受?
一个逃生的仆人说:“老爷本来已出来了,但是,他又冲进火场。没来得及出来,房子就塌了。”
我叫道:“为什么,爹爹为什么要冲进火场!”
“老爷说,要进书房找一幅画……”
后面的话我都听不见了,我情知爹爹不顾性命冲进火场,要找的,只是那幅春日海棠图!一时间,我悲伤得连眼泪都哭不出来。爹爹,你对娘的情,竟然深厚至此,你一定是知道,娘要离开你了,你要保留那幅画,保留住你对娘的所有记忆。所以,你才因此而丧生。
爹爹,你死得真惨,真惨,再不能见你温暖的笑脸,再不能见你宠溺的笑颜,再不能听你温和的声音,冰冷的墓地,是你的最后归宿,冰凉的墓碑,记录着你所有的过往。爹爹,你真的,真的就离我而去了吗?你真的不再理海棠了吗?你真的不再理我了?爹爹……
天气阴郁,风吹来,草木低伏,呼呼有声,正是清明时节,遍地的纸钱被风吹得在空中飞舞,回旋,天地间一片凄清,一片苍凉。我跪在爹的墓前,悲伤欲绝。娘将我拥在怀中,轻轻拍着我的背,泪水纵横:“海棠,别伤心了,你爹爹,也不希望看到你这么悲痛!”
我失声痛哭:“娘,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爹爹,我要爹爹……”
我与娘相拥而泣,眼泪诉不尽的凄苦,哭声舒不了的哀痛。娘的心中眼底充满了愧疚与痛悔,本来七天后,娘要离开爹爹的,想不到,不等娘向爹爹说出来,爹爹就已永远离开。二十年的感情,即使无爱,也有亲情,一旦阴阳相隔,如何不痛彻心扉?
爹爹!爹爹!!
十几年来,爹爹对我疼爱有加,宠爱呵护,相处点点滴滴如在眼前。可现在面对的,只是爹爹的灵牌,叫我如何止住那如雨珠泪?
爹爹,爹爹,你魂魄不远,你就忍心弃我与娘而去吗?
爹爹,你回来啊!爹爹,你回来啊……
泪眼迷糊中,想起蝶儿曾经对我说:以后不管遭遇什么,都是我的宿命。那么,她早知道这次变故?所以,她告诉我一切都是天意,只能顺其自然?
可是,爹爹,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十多年的承欢膝下,十多年的父女情深,到今天,面对那冰冷的没有生命力的灵牌,我该如何,如何让自己顺其自然,如何让自己从容面对?
蝶儿,蝶儿,这是我的宿命,是吗?这是天机,是吗?蝶儿,蝶儿,我该怎么办?
娘是独女,外公早已去世,爹爹亦无兄弟,一旦家道中落,以前的亲朋友人便避之如瘟疫,我与娘孤苦无依。我知道,这是所谓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这是风神早在三千年前就告诉我的世情。现在,一切只能靠我自己。我再不是衣食无忧的大小姐,我与娘变卖了所有田产,遣散仆从,住的是一间低劣的旧屋,在街尾那不被人注意的角落。
爹爹的死,对娘的打击很大。如果,爹爹无恙,娘会去追寻她的幸福,虽然心有挂碍。现在,我不知道,不知道娘会随乔伯伯去吗?她会离开这个地方,忘记一切伤痛,从头开始吗?我不知道。
这些天,娘都是以泪洗面,神情凄然。我只是陪着娘,在每一个清晨,每一个午后,每一个残烛燃尽后余烟袅袅的夜。娘的泪水总会不知不觉地滑落,她不说话,不动,盯着一个地方就是半个时辰。然后,有幽幽长长的叹息,从她唇间吐出,一声又一声。
叹息诉不尽娘的哀悼,眼泪流不尽娘的心伤,虽然有一声又一声的长叹,但是,舒解不了娘心中的痛楚。
我知道,我知道!!
可是,除了陪着娘,我无力为娘做任何事。
52、错愕
我静坐窗前,看窗外的夜空,心伤的时候,我总是对窗看着星空,找寻着那一颗属于我的星。可是,一天又一天,我还是找不到我的方向,星星始终在遥远的地方眨着眼睛,它不能给我答案,我仍然只是无尽的期盼与找寻。想起蝶儿对我说的话,她说:“姐姐,不管以后,你会遭遇什么,请记住,这都是你的宿命!”她说:“一切都会过去的!”
什么意思呢,蝶儿?你要告诉我,我的宿命中,该当爹爹惨死,娘亲远离?该当我流离失所,只因为这是我的宿命?只因为,我是一个守着几百年记忆的异类?你说,一切都会过去的,是说,我的期盼与找寻总会有结果;还是说我总会有看破的那一天?
蝶儿,我可能找到孔三?蝶儿,上天为何要夺走我善良温厚的爹爹?
孔三,孔三,你在何方?
明天,就是乔伯伯远去吐蕃的日子,娘,你与乔伯伯去吧,爹爹已死,我祝愿你能幸福,我希望你能幸福。随乔伯伯而去,你一定,一定会重新拥有自己的幸福的。
晨,我到娘的房间里,却见娘立在桌前,静静地看着面前一幅画。淡淡的墨香在空气中飘散,宣纸上,新墨未干。
娘,为什么会想到画画呢?
娘说:“自从嫁与你爹爹,我就不曾画过海棠了。”在我的记忆里,娘不但不曾画过海棠,娘什么画儿都不曾画过。爹爹也说过,自娘嫁与爹爹,就不曾画过画,所以,爹爹才会对那幅海棠如此珍视。今天,娘竟然提起了笔。
宣纸上,是一株海棠,春日的海棠花,清雅端庄,清华脱俗。
娘,娘啊,你又想起了什么?
娘对着画很久,很久,神情痴然。我走过去,轻轻握住娘的手。娘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我这才发现,她的脸上,早已泪痕布满。
娘,你是想起了爹爹,还是想起了你与乔伯伯的过往?
娘流着眼泪说:“你爹爹曾经一次又一次请我画海棠,可是,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他。我以为,在我的心中,海棠只能为你乔伯伯而画。我以为,在我的心中,我只会为你乔伯伯画海棠。现在,真后悔。”她的眼泪晶莹剔透,洒落在宣纸上,洇开了墨,淡淡的影。
那幅海棠图在我的眼中清晰,模糊,成氤氲的一片。我替娘拭泪,哽咽说:“娘,爹爹知道,爹爹不会怪你的!”
娘看着我,愕然说:“你爹爹知道?”
我点头,眼泪如决堤的河,爹爹,我本来是要为你守着这个秘密的,可是,现在,看娘如此自责,看娘如此哀痛,我却忍不住要告诉娘了。
娘脸上的眼泪干了,她静静地听我诉说,听完后,没有出声,过了很久,才轻轻地,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声:“钰铨,你好傻……”
我强作笑颜,说:“娘,你快收拾了衣物随乔伯伯去吧#旱不定,他早就等急了!”
娘仍然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幅海棠轻轻执起,她眼中没有泪,但是,手却在轻轻颤抖。
我说:“娘,别让乔伯伯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