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节

作品:《七年黑道生涯

    石磊曾是我的一个恶梦,然后在我渐渐以为自己会忘记这个恶梦的时候,又重新显现,如一块硬帮帮的石头,重重地砸向我。那也是个下着小雨的下午,泥泞的街道,枪声,和喜东哥忧怨的眼神。最终我没有在伟刚的安排下去赴那个约会,逃脱了一次本该属于我的死亡…我看着坐在前排的伟刚,他略侧着脸,沉默地看着窗外,这个令人恐惧的家伙,究竟在想些什么?
    伟刚是我见过的最难猜测,最令人害怕的人,他总是不动声色,却又会在不经意间作出令人意向不到的决定。他从未在我面前流露出好勇斗狠的神色和举动,但却让我无时不刻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狠劲…几年前,伟刚还只是宝山一个靠混街头吃饭的人,然后他和石磊结识,到接刀杀人解决石磊成为老大,再到如今,控制了宝山地区的黑车市场…我从未在他身边其他人身上,看到过有他这种气质的,这是两年前我退出的原因,我也是一个敏感的人,我能感觉到,伟刚就如同一把刀一般时时刻刻悬挂在我脖子上方,似乎随时都能把我解决…比如今天,他带我去石磊的坟前,就是为了解决我吗?“不会,”我又暗暗告诉自己,“如果伟刚知道那件事,想要解决我的话,两年前我已经就没命了。”那今天伟刚让我去石磊坟上,是为了什么呢…
    到了罗店,雨势渐小,我和伟刚,黄毛三人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进了墓园。伟刚带着我们在拥挤的墓地熟悉的穿绕着,来到了一块墓碑前停下,转头对我们说,“到了,就是这里。”说完,收起手里的雨伞,搁在一边。从黄毛手里接过一个包。解开拿出供品放在碑前…我定睛看着那块墓碑。上面果然写着石磊的名字。碑是他妻子立的。伟刚把供品在墓前陈好,站直拜了几拜,然后看着我和黄毛,淡淡地说:“这是你们以前的大哥,也过来拜一下吧。”黄毛看了我一眼,走上前去,拜了三下。后退一步。
    雨下得小而细密,仿佛浴室中潮湿的雾气,把我的头发浸湿,雨珠又顺着我的额头流下,流过眼角和鼻梁,象泪水一样聚留在下颌,却不知道这味道是否也是咸的,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走到石磊墓前,深深鞠了三个躬。起身看向伟刚。只见他疲倦地看着泥泞的地面。叹了口气。抬头道:“周周,你知道伟刚是怎么死的吗?”我听他这么说,心里一下紧张起来,摇头道:“具体不知道呀,听说是在那次和人交易的时候被对方打死的。”伟刚看着我,看了半天,忽然笑了起来,说:“你小子,倒是个福星啊,那次本来你要和石磊一起去的,后来路上被人撞到了去不了。幸亏你没去,否则今天,这里又要多一块碑了。”说完从手里的包里那出一小罐油漆,一支毛笔,蹲了下去。开始涂描墓碑上的红字。边涂边说:“周周,你想回来和我一起干是吧,那就好好跟着我,以后有我吃的,就有你的。我会好好待你的。”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回头笑道:“你有个兄弟叫锋锋吧。”我点头道是啊,伟刚点点头又回过头去继续涂着墓碑。一边说:“他有个大哥叫李喜东吧。”我听到伟刚提到喜东的名字,心里一震,他…他怎么知道?莫非…
    伟刚涂完最后一笔,直起身体,后退一步,端详着墓碑。过了会,他点点头说:“老石死了有两年了,这两年清明,我都会来看一看他。人死了,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我总希望我们还活着的兄弟,能够过得好一点,不要出什么意外,我也不希望在这里看到更多的兄弟。”说完,伟刚有意无意地看着我。我点点头道:“伟刚哥,既然今天我又来这里找你,就会好好和你一起干。”伟刚笑着点了点头,走上一步,摸了我摸的头,道:“那就好,黄毛和你是好兄弟,我想你以后也可以象黄毛一样帮着我…”
    回到宝山,黄毛拉着我,说要一起吃饭。我们来到了盘古路上的一家小饭店里点了酒菜坐下。我问黄毛:“伟刚知道石磊的那件事情了吗?他怎么会知道喜东的名字。”黄毛摇头道:“这两年,他从来都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那件事。但是今天伟刚既然这么说了,唉…我看他可能早就知道了那天你安排的事情。”“伟刚已经知道了吗…”我喃喃自语道。黄毛喝了口酒,说:“伟刚这人做事情很厉害,他知道这件事也不足为奇,只是…”黄毛皱眉道:“他既然知道了,又怎么从来都没对你做过什么呢?“我摇头道:“这是当然,他不敢对我怎么样的,至少在明处他不敢这么做。”黄毛不解地看着我,我说:“当年做掉石磊这件事情,本就是他暗地里摆的一道,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了是他害死了他的兄弟,他还怎么混?而我活没活着其实对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会把这件事情捅出去。”黄毛点头道:“没错,所以伟刚下午对你说这么一番话。但你自己还是要小心。”我点头道:“我知道,这次我重新跟了伟刚,是想好好做一番事情的,我想要好好混出个人样,我可不想就这么死去。”黄毛笑着说:“周周,那我们兄弟一起干。以后把整个宝山都搞定了。”“宝山?”我笑道:“现在可不是拍上海滩,还是要想办法多找点钱,这才是真的。”
    第二天中午,我正在网吧坐着玩游戏,忽然黄毛打来电话。“周周,告诉你个好消息。伟刚让你以后还是去漠河路那里。”“是吗?”“光头郭敬那些兄弟这两年都挺想你的。”黄毛继续说,”阿强没过多久也块出来了,再加上你和中涛他们几个混得不错,这样宝山这里,你都能吃开了。”我笑了一声道:“是啊,这样是不错。我又可以和兄弟们一起打架了。”说到这里,我又想起了阿强,他进去之后,我和黄毛隔几个月就去看他一次,由于阿强举报有功,在狱中的表现又不错,最终还是被减刑了,再有半年不到的时间,他就可以出狱了。想到又能和这些老兄弟在一起厮混,我心里终究还是有些高兴。但随即一股罪恶感又在我心中升腾,“当年的退出,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暗暗问自己,”真的是为了好好生活,好好和黄珏在一起,为了父亲大哥,还是只是由于害怕,想避开伟刚?难道我真的还是喜欢过那样的生活吗?”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晚上,我去看了趟中海。中海已经可以坐在轮椅上在屋子里到处转了。中涛把他们家所有的门槛都去掉,清理了很多家具和杂物,以便中海可以坐着轮椅在房间里行动。”我又回去了,还跟伟刚混。”见到中海,我便跟他说。中海听了我的话,呆了一呆,忽然间剧烈咳嗽了起来,咳到腰都弯了下去,才慢慢抬起头,用痛苦地神情看着我说:“周周,你又何苦如此?你不会是为了中涛那事吧。”我木然摇头道:“倒也不是,我觉得,我还是无法离开那里。也许,那才是我应该过的生活。”中海听了点点头,过了会才说:“你看,我的腿已经不行了,涛涛性格太软弱,碰到事情更是不冷静。以后他这里,你还是多帮帮他,我的兄弟,你就当是你自己的兄弟吧。想用就用。”我点点头说:“中涛这次在月浦做了那事,想必小飞也不会放过他。还有你的这条腿…既然我又回来了,就不会放过这个人,为了中涛,更为了你。”
    和中海说完话,我扶他在床上躺下,走出房门。看到中涛正一人坐在客厅。他见我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便站起来和我打了个招呼,说:“周周哥,最近怎么样?”我走过去看着他问:“我挺好,倒是你那事情怎么样了?有没有得到什么消息,还有…”我停了一下,继续问:“还有,你跟你马子的事情怎么样了?”中涛歪了下脖子,狠狠地说:“这个笨女人,他表哥是小飞那边的,听她探听小飞的消息,倒反而把我的消息给探出来了,害得我差点没命…”“那你和她怎么样了?”我问中涛。“甩了她了吧。”
    “啊,这个…”中涛听我这么一问,脸有些红,喃喃道:“她…她也不是存心的,也是被人利用了…”我轻笑了一声打断中涛说:“你也别跟我多说这件事了,这个你自己想清楚就好。倒是你最近要小心,出门的时候都要警醒,更不要去月浦周边。最好在家避一阵子,等小飞的事情有了消息再说。”中涛点头称好。“哦对了。”我问中涛,“上次的那个车军,现在还跟你们一起玩吗?”中涛摇头说:“他还在宝山开出租车。这次哥出事,他才过来帮的忙。”我说好我知道了。说完便告别出门。
    当天晚上,便传来了阿飞的消息。消息是郭敬带来的,他有个月浦朋友告诉他,阿飞那天被车撞断了两根肋骨,只休息了一天就去了广州,昨天他从广州回来,带来四个马仔,放出话来要卸了中涛的两条腿……”“你这是在自寻死路。”我心想“是时候去对付阿飞了,要为中海报仇。”
    第二天早上我还未起床,手机就响了,接起一听,竟然是伟刚打来的。”周周啊,听说你最近在和月浦那边的人斗啊。”我说是啊,我一个朋友被他们搞掉一条腿,我正想为他报仇。伟刚笑了一下说:“你知道的,周周,前段时间我也和月浦那拨人大干了一场,这仇也是结下了,你这次是要去对付那个叫阿飞的家伙吧。”我说是啊。伟刚接着说:“阿飞不是什么大问题,我替你打听过这人,是东北过去的,打架蛮狠的,在那里有一些人跟着他混,但不成什么大气候。你要对付他,要人要车,尽管在我这里要。但是,搞完这个阿飞之后,我想你帮我对付另一个人。”我说是谁啊?伟刚沉吟了一下,道:“这人叫叶世杰,四川人。在月浦有个饭店,前两年,他买了十多辆旧的小奥拓,租给同乡和当地人开,他收取管理费,很是赚了一把。现在月浦有一半的黑车都归他管。上次我们和月浦在宝杨路打的那场架,就是他挑起的。这人想把手伸到宝山来,哼,哪有那么容易。”
    我听伟刚这么一说,倒吸了一口冷气。叶世杰这人我听说过,在月浦好大的名气。手下有很多人,去年我还去过他的那个川菜馆吃过饭。要去搞这个人,实在是难,况且去干这件事,无论成与不成,后患无穷。伟刚听我不说话,冷哼了一声道:“怎么?你不敢是吗?”听伟刚这么一说,我只得硬着头皮道:“没问题伟刚哥,我去试试,不知道搞得定嘛,你要怎么做?要他的命吗?”伟刚嘿嘿笑道:“这个你自己看着办吧。”挂了电话,我呆坐在床上,心想这次麻烦大了。
    在床上呆了半饷,我才回过神来,心想该来的总是要来,还是先把眼前的麻烦解决了吧。想了一下,打了个电话给中涛,告诉他昨晚得到的消息。让他这两天千万不要出门,时刻注意。打完这个电话,我就起床出门,直接到了漠河路。漠河路的弹子房早已关门,昨晚我让黄毛通知那些兄弟们今天上午在阿强的饭店碰头。
    团结饭庄,招牌还是那块招牌,服务员却换了好几茬了,原来的胖师傅早不干回家了,现在的厨师是个瘦高个儿,这两年阿强虽然在牢里,但阿强的朋友兄弟们平时有事无事都会拉些人到饭店吃喝一通。再加上厨师的手艺还不错,饭店的生意倒比前两年更好了。我到的时候,郭敬他们三十来号人早已聚集在大厅里呼喊吆喝了。见我进门,都拥了上来,执手问好。我一看四周的人,少了不少老面孔,又多了很多年青的新面孔。有的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不禁感慨江湖岁月短,几年前我在这年纪时,也是一般的不知天高地厚,只知道好勇斗狠,耍威风…我对大家说,很久不见了,大家过来一起聚聚,今天好好喝几杯,我们不要都呆在大厅里,影响了阿强的生意,还是找两个包房吧。于是三十来人挤进了两个包房,我和一些老兄弟在一个房间。
    进了包房,众人把酒言欢,谈起往事,又是兴奋又是唏嘘,郭敬对我说:“周周,你这次回来,大家都挺高兴,兄弟们都说你够义气。对你服气。”我叹了口气道:“老郭,兄弟们,说句实话吧,我们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像你年纪更是不小了,家里还有老婆小孩,大家平时也都没什么本事,所以才整天在外面混吃混喝,很威风吗?年纪青的时候不懂事,是觉得这样很威风,可现在,看看身边那些朋友们结婚生小孩,大把的赚钱,唉…你们怎么想。”说到这里,周围这些人都垂下了头不再说话,我继续说道:“现在咱们混到这步田地,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们现在都是靠着伟刚吃饭的,所以伟刚的话还是要听,但我这里要劝大家一句,人活着什么最重要?命最重要,我不想再看到你们断腿送命。”我又叹了一声:“我已经看得够多了,所以你们大家都要自己保重。我也不希望你们走到阿强这步田地,抛下老娘小孩去坐几年大牢。既然混嘛,那也得好好混,我们吃这口饭,危险是难免的,我只是想,三年之后,五年之后,在这里喝酒的兄弟,一个也不少。”
    这番话一下子就把饭桌上的气氛说低落了,叹息的叹息,摇头的摇头。“周周,但是最近伟刚在和月浦那帮人斗,我们都脱不了关系啊。”郭敬在一边说。我摇头道:“吃了这口饭,事到临头,该拼的还是要拼。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也是为了活命。说起月浦的事情,你们大概知道,我最近和月宫那里的小飞干上了,到时候要你们出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