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作品:《玫瑰胴体

    这个晚上入睡之前的时间里,林雪茵觉得自己有些过份了。刚才陈文杰与她道别的时候,显得很是恋恋不舍的样子,甚至有些冲动,只不过由于林雪茵及时把这一夜的冒险止住了,才一切相安无事。
    可以想象,这一夜对于陈文杰来说,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夜,他的心肯定不安分起来了。
    现在,在她的生活中,已经有三个男人与她息息相关,并密切地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如果算上那个狂热的画家的话,就是四个男人了!天知道,还有没有暗中为她死去活来、夜不能寐的男人?这使得林雪茵自己也不禁惊诧于她的魅力了。
    这一夜她睡得很不踏实,老是听见有个男人的笑声,那是庄文浩或者吴明然。
    第二天,林雪茵为了避免陈文杰的纠缠,一大早就从省城回小城里的学校了。
    回到学校,林雪茵又有些后悔。学校里静悄悄的,连住宅区里也少有人走动,似乎所有的人都在阳光下消失了。
    气温慢慢高起来,林雪茵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校旱,觉得百无聊赖。
    有几件衣服要洗,林雪茵把它们扔进洗衣机里,然后把家具上的灰尘擦干净了,又把地板拖得水光可鉴。
    一场忙碌,使她身上有些汗津津的。
    林雪茵脱了衣服,站在淋浴下面,让冷水在身子上冲洗。
    虽然气温很高,但水温仍旧很低,林雪茵一边冷得发抖,一边用力在皮肤上搓着,并哼着一支时常被牙齿的格格声打断的歌子。
    这时有人在敲门。
    林雪茵有些生气,她想肯定是陈文杰追来了。
    “谁啊?”
    敲门者果然是个男人,但并没有报上姓名,而是简单地答了一句:“是我。”
    “你是谁?”
    敲门者没有回答,林雪茵有些生气,就又大声问了一次,门外仍然是沉默。
    林雪茵把身体擦干,随便穿了一件裙子,甩着湿淋淋的头发,把门打开。
    路宗平有些不好意思:“你在洗澡啊?”
    “嗯。”林雪茵把头发甩到脑后,“有事吗?”
    “嗯——没事儿。”路宗平眼珠转了转,问:“你刚回来?”
    “什么刚回来?”
    “你不是回省城了吗?”
    “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的。”路宗平得意地说。
    林雪茵恼怒起来,她觉得自己又被监视了,虽然邻居们对她的一切都很有兴趣,但她不希望一个男人自以为是地注意她的行踪。
    “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
    “我说没有就没有!”林雪茵强硬地说,“你以为你是谁了?”
    路宗平一下子有些发窘,但林雪茵觉得他一点也不值得同情,连同他的俊美的脸,都让她一下子讨厌起来。
    “你的诗——是诗吧?我看过了。”林雪茵走进卧室把那两页写着诗句的纸拿过来,递还给路宗平,“我看过了,可惜我看不懂。”
    “可……”
    “对不起,”林雪茵向后退了一步,把住门,“我要换衣服了。”
    说完,不等路宗平还想说什么,林雪茵把门哐地一声关上了。
    林雪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发怒了。是因为他打断了她的淋浴?还是因为她觉得被监视而受到了侮辱?
    或许两者都有,也或许都没有。
    林雪茵气鼓鼓地回到屋里坐下,并且越来越气愤,到最后连自己也奇怪这没来由的愤怒了。
    不过,这样也好,也算让这个不识深浅的年轻人见识一下她的厉害,不要把她当成一个什么也不懂,什么也没经历过的小丫头,说不定让他灭了非份之想,于已于他,都是一件善事。
    平心静气之后,林雪茵觉着有些饿了,但刚才又洗又擦弄得她有些累,午饭看来不做也罢,吃些点心零食就可以凑和了。
    寂寞使睡意泛滥起来,林雪茵靠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女人的冒险和男人的冒险截然不同。男人在靠近危险时,是盲目的,通常在稀里糊涂自以为是的时候,一下子就落入险境,茫然无措;女人则是对危险已经有了近乎安全的先验之后,才带着小聪明心理,去危险的陷阱边上走上一圈,考验一下自己的意志,并享受由此而来的快感。当然,女人有时并不那么有把握。
    林雪茵就是以这种心态,踩着热烫的石阶和黄土小径,向红色的小楼走过去。
    经过一段睡眠,她的精神好多了,尤其是中午的宁静让她心情平和。
    林雪茵穿了一件碎花的棉绸连衣裙,林间的微风拂过她的手臂、小腿,并游遍了她的身体,更添一分畅意。
    走在杂花野草的中间,飘飘欲飞的林雪茵宛若风中的花朵,为午后沉寂的树林添加了无穷的活力。
    自从上一次与马老师的隐私相遇之后,这是第二次踏上这条小径。令人感到不可信任的马老师——他居然捕风捉影地谈论林雪茵,而不是与她一起达成共识——大概不会连星期天都坚持自己的业余生活吧?
    至于林雪茵,她觉得到这里来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查访一下那个野人般的画家的行踪。
    说不清为什么,她突然对神经兮兮的男画家产生了兴趣。当然,林雪茵告诉自己,她到这儿来的原因是因为上山太远了,而且很危险——比如那陡峭的山崖,而这儿很安全,又可以体验散步的乐趣。这样一想,让她有些理直气壮。
    乍看上去,小楼似乎没有什么变化,甚至比以前更显破敞了,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林雪茵有些失望,几乎丧失了走近前去的兴致。
    不过,她发现,小楼前面有一块草丛被人践踏过了。显然是一个经常在这儿盘桓的人。而小楼的门也是敞开的,看来的确是有人在此安居了。
    林雪茵抬头向二楼和三楼的几扇窗户看了看,什么发现也没有。大概主人在午睡。
    冒然闯入别人的住宅是不礼貌的,所以林雪茵在门上用力敲了敲,但是没有人回答。
    林雪茵站在门口那儿向四下张望了一下,样子像个私闯民宅的盗贼。这时候当然没有人与她一样有这种雅兴。
    这幢小楼是学校的财产,只是由于地处偏僻之处,加上失修,于是闲置了。
    现在,林雪茵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应该不算是私闯他人宅第。
    她在一层的房间里转了转,发现里面很脏,有人在墙壁上用彩色粉笔写了一些淫猥的字句,看来这不但是情人——马老师那类野合者——们幽会的佳处,也是寂寞者抒情的常葫。
    楼梯在门的左侧,木制的扶手被人砸断了。林雪茵一级一级走上去,她的鞋跟在楼梯上发出很响的声音。
    二楼只有两个房间,一间西南,里面摆满了画架,画布与乱七八糟的盛水彩颜料的瓶瓶罐罐。林雪茵走进去,不小心碰响了一只空瓶,瓶子在楼板上滚动着,把她吓了一跳。
    看来她猜的不错,那个不明身份的画家的确是住在这儿。
    “喂!你干什么?”
    有人在背后厉声问道。林雪茵激凌了一下,倏地转过身,又碰响了一只瓶子。
    光着上身的男画家见是林雪茵,脸上的怒气消下去,眼睛一下子闪闪发亮,但马上又熄灭了。
    “你来干什么?”
    “看看。”林雪茵故作镇定地说,“我以为没人住这儿,就上来看看。”
    “看完了吗?”男画家语气冷冷地问,然后从林雪茵身边走过去,弯腰把一只歪倒的颜料瓶扶正。
    林雪茵看见他弯下去的背脊上冒出一层均匀的细小汗珠,在黝黑的皮肤上晶莹地反射着太阳的光。
    男人直起身,没有回头,说:“看完了你可以走了。”
    林雪茵看着男人的后背和一头乱发,可以想象出他生气的样子,这让她很是好笑。
    “没有。”
    林雪茵绕过一张失去本来面目的桌子,站在一幅人体油画面前。
    这是一幅刚刚完成的画,上面的油墨还有些湿。
    画面上是一个看不出年龄的裸体女人,她大概坐在一把椅子上,腹部有些下垂,而两只沉甸甸的乳房大得不太真实,腹股沟那儿用黑色显示出一团女性的阴毛。
    林雪茵站在画面前,觉得自己已经被一览无余了。但画上的裸体女人给人的感觉很别扭,如果说现代主义绘画大师把传统的技法淘汰了的话,那么,对女性人体的这种近于庸俗的歪曲应该是出于无知,而不是因为作者的天才。
    “你就画这个?”
    林雪茵问在一边假装做事,却一直在窥视她的画家。
    画家听出了林雪茵话中不屑的含义,这一次他没有生气。
    “这是一次尝试,没有模特儿,单靠想象完成的。”
    “哦,那你就是想让我……坐在这儿给你画喽?”
    “是。”男人一下子兴奋起来,向前跨了一步,问,“行吗?”
    “不行!”林雪茵转过身去,把可怜的画家晾在一边,自己又去观赏另外那些成品或半成品的风景画、人物画,还有一些不知所云的抽象画。
    “好吧,”林雪茵扭头说,“你可以替我画幅肖像画。”
    “现在?”
    “现在!但要快一点,我可不愿意像具僵尸一样坐着一动不动。”
    “没问题!”男人乐颠颠地搓着手说,“你不用坐着,随便什么姿势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