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作品:《玫瑰胴体

    羊子的父母和哥哥像候鸟一样飞回来了。四个男女只得作鸟兽散,羊子和林雪茵搬回学校里去,开始正常上课。两个男人被拒绝在女生宿舍之外,学校严格禁止异性进入女生宿舍。
    陈文杰说他有一套房子,如果两个女孩儿愿意的话,可以搬进去住。但羊子拒绝了,她说她要安心学习,静一段时间。优雅的陈文杰一听这话脸都白了:“羊子,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我这样说了吗?”羊子反问。
    “没,没有。那,搬来住吧,求你了羊子。”
    陈文杰斯文扫地哀求道。一个男人向女人说:“求你了”这种话是愚蠢的。羊子曾经对林雪茵说过:“你永远不要对男人示弱,更不要可怜他们,你越是鄙夷他们,他们就会更加对你敬畏。”
    陈文杰这时候正像一条可怜巴巴的小狗一样。但性感迷人的羊子既可以热情似火,也可以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一旦她决定了的事情,便再也无可挽回、无可改变。
    “你不要说了,我说真的。看你愁眉苦脸的熊样!我说不定哪天就自己去找你了。”
    羊子的话给了陈文杰希望,他如释重荷,恢复常态,优雅地走了。
    羊子说她讨厌那个教美学原理的男教师。羊子的逻辑很古怪:她说她一看见他就会想起男人蹲马桶的样子。
    林雪茵仔细揣摩了几天,却得不到同样的结论。相反,她十分骄傲自己在这个年轻老师那里的得宠,这是她唯一明显意识到的来自异性的特殊对待,而且优于羊子。
    大概就是这个原因才让羊子对他产生恶感的吧?
    羊子是个占有欲很强的女孩。她走路时颈项扬起的样子,以及她那毫不掩饰的昂胸姿态,似乎表明,任何男人都须对她侧目以视,暗中恋慕,否则便是浅薄!
    最终,羊子固执而放肆地放弃了对这一门功课的学习。当其他学生在听年轻的教师侃侃而谈审美、价值,柏拉图和莱辛时,羊子却明目张胆地趴在桌子上打瞌睡,或者自己在一张纸上涂抹老师的肖像漫画,并被自己的杰出的幽默感逗得哧哧发笑。
    年轻的美学老师在讲台上怒目圆睁,盯着羊子倾泻在桌子上的秀发。一个漂亮的女孩的蔑视,是任何男人都无法忍受的,但如果他恰恰拥有可以令对方认输的武器时,他就会毫不犹豫地以此来证明自己是不容忽视的。
    但他的眼光一转,便看见了旁边的另一张脸。这张脸上洋溢着倾慕之情、崇敬之情,而这是一张无与伦比的、用他的话说叫“崇高”的脸。它像一轮圆月一样安静而又洁白。他在深受感动之余,会觉得心里有一种神圣感,这是与刚才那种恶狠狠的感觉完全相反的一种感觉。
    看着羊子的秀发,他会不自觉地兴奋起来,这是奇妙的感觉,也是男人的弱点。
    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无论她怎样轻侮你,作为一个男人,如果对方作出让步的话,你便会马上感激涕零起来,放下一切积怨,甚至会迫不及待地爱上对方。或者,如果一直是被侮慢的,你便会心存报复。而男人报复女人,最可能采取的方式便是占有她、征服她。
    年轻的男老师的神色忽阴忽晴。当他的眼光落在羊子那桀傲不驯的秀发上时,他就会想冲过去,揪起那些头发,把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娼妇弄到一个角落”,他坚信,他可以让她发出那种最下贱的叫声,而再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他一边大声讲着美和美的事物,一边在心里像个流泯那样咬牙切齿。
    星期六下午。林雪茵从钢琴房里出来,在走廊尽头碰上了美学老师。
    “黄老师你好。”
    “练琴啊。”
    他装作偶然遇上的样子,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其实他站在这里等了很久,从林雪茵走进琴房,他就站在这里了。
    女孩子林雪茵脸上甜甜的笑容弄得他心痛,他的洗净了粉笔灰的手孤独地暴露在空气中。
    “真冷啊。”
    他一边盯住这张离自己近在咫尺的美丽的脸,一边坚定了自己的信心。
    林雪茵的手指和手腕在隐隐作痛,她的手上戴着暖和的手套,这让美学老师有些失望。
    “你主修钢琴?”
    “不!是选修。”
    “练琴很累吧?”他看见林雪茵在抖弄手腕,心里升起一股冲动,他想把那双小手揽过来,按摩它们,把它们贴到自己冰冷的脸上,或者火热的胸口。但是,厚厚的手套阻碍了他就那双纤柔的小手作进一步的遐想。
    “哦,对了,”他拿出一个老师心怀叵测时常用的借口,“我有点事情跟你说,到我办公室里来,好吗?”
    林雪茵迟疑了一下,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到他的办公室去,但他是老师,于是她顺从地点点头。
    练完琴的学生从他们的身边走过去。林雪茵和老师并肩上楼,楼梯发出空洞的声音,她心里突然涌上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仿佛被吻了一下。她想起妹妹林雪冰信里那句话,继而,她又想,今天晚上应该给雪冰写封信了。
    林雪茵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站在那里,老师坐下来,脸上的表情开始发生了一种怪异的变化。他说:
    “天真冷啊。”
    然后站起来,把门关上了。林雪茵听见弹簧锁咔嗒一声,门锁上了。她想:我是不是应该走掉。
    “坐吧,坐吧。”
    老师拖过一把椅子给林雪茵。
    “黄老师,有什么事情吗?”
    “先坐下先坐下。……其实没什么大事,只是,关于羊工楠的问题。你们关系很好吧?”
    “嗯。”
    “你应该劝她好好听课。我想我应该找她谈谈,但是你知道,她是个个性很强的女孩子,正面跟她说可能不解决问题。你们是好朋友,你应该劝她。”
    林雪茵奇怪自己刚才怎么会误会老师,心里放松下来。
    “我劝过她。”
    “你告诉她,再不注意,我不会让她通过。”
    “我会的,老师。”
    关于羊子的问题谈完了。林雪茵想要走了,隔着窗子,她看见一群学生涌出教学楼,楼里该空了。
    “还有事吗?黄老师。”
    “嗯……没事了。”
    “那我先回去了。”
    “再坐一会儿吧。”
    老师搁在桌子上的手摆弄着一撂讲稿。林雪茵只好坐着,那种奇妙的感觉又上来了。她有些害怕。
    “练琴很累吧?”
    “嗯。”
    “在学校习惯吗?”
    “嗯。”
    林雪茵开始讨厌这些问题。她的视线一直跟在老师的手上。很奇怪,她觉得那仿佛是庄文浩的手,而自己此刻却一丝不挂。她站起来,说:“老师,我得走了,要吃饭了。”
    年轻的老师在心里叹口气,他实在不甘心放弃这个单独相处的机会。如果她粗鲁一些会怎么样?她会大叫吗?会拒绝吗?她看起来是那么柔顺,那么需要爱抚。但是他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