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节
作品:《乱世宏图》 “陈兵江北,围魏救赵,这倒是不错的办法!”郭威是个马上皇帝,立刻看出了王峻的提议确实有可行之处,腾地一下站起身,大声问道,“就是不知道,荆楚出不出得起这笔救命的费用?还有,朝中何人能替朕前往荆楚一行?”
枢密使王峻,等的就是他这一问。赶紧笑着拱了拱手,不慌不忙地回应道:“人选,倒是现成的,就看陛下舍得舍不得了!太子殿下当年替陛下督办军资,将荆楚、伪唐、南汉和吴越等地,都走了个遍。如果陛下能舍得太子亲自出使荆楚,一则足以显示我大周对结盟的诚意。二来,以太子对荆楚的熟悉程度,也容易从其内部找到帮手,促使盟约尽快达成。是以,臣,枢密使王峻,举荐太子出使荆楚,为千万灾民,早日谋取救命之粮!”
第七章 治河(二)
“啪!”话音刚落,郭威已经气得将一只茶盏掷到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王秀峰,你不要欺人太甚!朕一再跟你说,朕这辈子,只会立君贵一个太子。君贵平素,也对你礼敬有加,你,你,你为何非要将他往绝路上送?”
“啊!”第一次被郭威如此对待,枢密使王峻着实被吓了一跳。然而,接连退开数步之后,他却突然把心一横,梗着脖子反呛道:“臣有罪,臣蓄意谋害太子,罪不容恕!请陛下命侍卫将臣拿下,推出午门,乱刃分尸!”
“你,你……”郭威手指王峻鼻尖儿,眼前一阵阵发黑。如果做了皇帝就可以肆意妄为,此刻他真的想命令身边的侍卫们一拥而上,将枢密使王峻剁成肉泥。然而,心中尚未被怒火焚成灰烬的那部分理智却清晰地告诉他,不能那么做,那做,结果必然是天下大乱!
王峻乃当朝首辅,王峻曾经与国有功。并且,并且王峻身后还站着王殷、樊爱能、何徽等若干宿将勋臣!
“朕不是刘承佑,你,你也做不了史弘肇!”牙齿用力咬了几次嘴唇,郭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收回手指,喘息着补充,“朕,朕不杀你。但,但今天,王秀峰,你要是拿不出切实理由。朕,朕就是拼着被全天下人耻笑,也,也必,必将你逐出汴梁!”
“臣枢密使王峻,谢陛下不杀之恩!”王峻今天也是彻底豁了出去,又向郭威做了揖,冷笑着道:“陛下刚才问臣,朝中何人能替陛下前往荆楚一行。陛下却没说,不准推荐太子。陛下更没说,千万流民的性命,抵不上太子一个!”
“你……”郭威被气得眼前又是一黑,想要批驳,话到了嘴边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直憋得额头上青筋乱蹦,汗珠顺着面颊淋漓而下。
他虽然出身于行伍,在登基之后,却一直努力想做一个爱护百姓的有道明君。而一个有道明君,无论如何,都不能认为自家儿子的小命,高于千万百姓。哪怕心中这么想,也不能公开宣之于口!否则,一旦传扬开去,就会立刻变成独夫,民贼,天下人都有资格起兵驱逐之。
君臣两个正僵持不下间,副枢密使冯道忽然凑上前来,冲着郭威深深施礼:“陛下,老臣以为,太子并非最好出使人选。”
“长乐老儿!”没想到素来胆小的冯道,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动跳出来跟自己过不去,王峻登时被气得两眼冒火,“此乃涉及我大周国运和千万生灵之事,你休得胡言乱语!”
“枢密使应该知道,老夫向来不说妄言!”冯道冲着他微微一笑,将扑面而来的杀气当作和煦春风,“太子当年化名经商,所结交的都是贩夫走卒以及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市井之徒。这些人,根本没资格染指荆楚马氏的朝政。而老夫,故交却遍布江南。若蒙陛下不弃,委老夫以出使荆楚的重任。必能促成两国结盟,为大周,为千万受灾百姓,换来喘息之机!”
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有理有据。登时,就令王峻眼睛里的凶光黯淡了下去。而大周皇帝郭威,则被感动得虎目含泪。伸出蒲扇大的巴掌,一把拉住冯道的手,哽咽着道:“太师,你,你的心意,朕领了。但荆楚闷热潮湿,瘴痢横行。而你又已经年逾古稀……”
“呵呵,陛下何出此言?”冯道轻轻扫了郭威一眼,摇头而笑,“昔日蜀汉黄忠七十还能沙场争雄,战国名将廉颇七十还能一餐斗米,臣不过是去与荆楚俊杰喝喝酒,以文会友,又不用提刀子与人拼命,七十岁和五十岁能有什么区别?”
说着话,从郭威的掌心挣脱自己的手,退开两步,正色请缨,“臣,枢密副使冯道,愿为陛下出使荆楚。请陛下莫嫌臣老迈,不吝委以重任!”
“好,好!”郭威也收起脸上的愤怒与不舍,郑重点头,“朕准了,准了。可道,尽管回去准备。明日一早,朕带领百官为你送行!”
“谢陛下!”冯道再度躬身,给郭威行了礼。随即,又抬起头,看了看满脸不甘的王峻,转身阔步离去。
“老不死,老匹夫,老佞贼!”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此刻的枢密使王峻,真恨不得用目光将冯道千刀万剐。但是,既然目光无法杀人,他费尽心力为柴荣所挖的陷阱,又因为冯道的介入而失去了效果,他就只能暂且压下心头的杀意,重新布置其他毒饵。
“陛下,老臣先前之言,的确有些急躁了。比起太子,可道的确是更恰当的出使人选!”将目光从冯道的背影上收回,枢密使王峻笑了笑,非常意外地主动向郭威赔礼。“但老臣也是无心之失,还请陛下宽宥则个!”
“算了,咱们君臣,不说这些客气话!”看着脸上根本没有任何悔意的王峻,大周皇帝郭威打心眼里头感觉到一阵阵乏力,挥挥手,苦笑着道。“反正你秀峰兄,也不是第一次当面顶撞朕了。朕,朕早就已经习惯了!”
“多谢陛下宽宏!”王峻立刻打蛇随棍子上,先微微一躬身,然后笑着补充,“然而,老臣却依旧以为,借米与结盟,都是治标不治本之举。若想平息水患,陛下还得从源头上想办法!”
“嗯,此言有理!”郭威愣了愣,反应速度多少有点儿跟不上王峻的思维变化节奏。“今年春夏多雨,秋天却未必。待入了秋,水位退下去一些之后,朕就立刻派人……”
“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话才说了一半儿,王峻已经毫不客气地打断,“陛下,臣说的,不是修补河道。修补河道,只能令水患缓解。但想要风调雨顺,却需要下安黎庶,上礼苍天!”
“安民,礼天?”郭威又被说得微微一愣,皱着眉,脸色再度渐渐变冷,“秀峰,你且说说,朕登基以来,都有哪些不敬苍天之举。令老天爷除了地震就是水灾,不停地地折腾朕?”
“陛下,你应该知道,微臣对你忠心耿耿。”王峻丝毫不在乎郭威的脸色,笑了笑,大声强调,“臣以为,不敬苍天的并非陛下,而是另有其人。自古以来,巨鲲从不上岸,上岸必有大灾。而如今,您看这汴梁城中,卖的是鲲油,吃的是鲲肉,玩的的鲲骨。东海鲲鹏一族,每年被捕捞上岸者不计其数。也难怪苍天震怒,暴雨滂沱!”
第七章 治河(三)
“这,秀峰,这种无稽之谈,怎能,怎能拿到朕的书房中来!你,你可是我大周文臣之首!”没想到王峻刚坑完了太子,转过头就又咬上了郑子明。大周皇帝郭威被气得身体晃了晃,反驳的话脱口而出。
鲸油那东西如今在汴梁城内很常见,皇宫内一些不太重要的地方,晚间也多用此物当作灯油来照明。虽然味道有些腥,所发出的光芒,却远比菜油灯明亮。更关键的是,鲸油价格还不到菜油的一半儿,可以为皇家节约大笔的开销。
对于鲸肉,郭威更不陌生。此物味道极差,无论如何烹制,都盖不住那种天生的腥臭气。但汴梁城内腌鲸肉的价格,却和鲸油一样便宜得吓人。豪门富户不愿意吃,对于常年连碗羊杂汤都喝不起的穷苦百姓来说,却是难得的腥荤。花几文铜钱买上一大块,就可以让全家人大快朵颐,并且连盐钱和油钱都能下不少,实在是一举三得。
只有鲸鱼骨头,郭威对其实在提不起任何兴趣。质地远不如象牙,雕出来的物件,却卖得跟象牙一样贵。眼下汴梁城内渐渐刮起的奢靡之风,有一小半儿,恐怕都与此物有关。特别是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将们,家门口如果不摆几根鲸鱼肋骨做装饰,简直就觉得要低人一等。而越粗越长的鲸骨,价格也卖得越贵,超过一定长度之后,甚至到了以分论价,一分万钱的地步。与朝廷崇倡节俭的号召,完全背道而驰!
可鲸骨卖得再贵,也跟普通百姓生活无关。寻常百姓家门口没那么大,用不到鲸鱼肋骨做装潢。寻常百姓家的长辈,也不会由着子女们将来之不易的铜钱随便糟蹋,去卖那中看不中用的败家玩意儿。至于汴梁城里的高门大户,郑子明拿鲸鱼肋骨赚他们的钱,郭威才不会感觉心疼。反正那些钱即便不花在毫无用处的鲸鱼骨头上,也会被挥霍在别的地方。还不如全被郑子明赚了去,好歹能有一部分用在沧州军身上。
“陛下,这可不是什么无稽之谈。”王峻才不管郭威对鲲油、鲲肉和鲲骨这三样火遍中原的新鲜事物到底了解多少,梗着脖子,大声强调,“庄子有云: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而佛经亦有云,鹏以龙为食,双翅可分开海水,擒龙而食其肉,一日可餐龙五百。而龙主司天下之水,东海之幼鲲皆被沧州水军所杀,鹏鸟之数量必然会减少。没有鹏鸟吞吃江河之龙,龙自然会肆虐成灾。是以,今年先有地龙翻身,然后又是暴雨不断……”
“噗哧!”没等王峻将精心编造的理由说完,韩郡侯郑仁诲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他为人忠厚,素来也不愿搀和朝堂上的权力之争。可今天王峻做的,也实在过于丢人。堂堂大周枢密使,一朝文臣之首。居然用坊间传言和佛经故事,来攻击早就主动放弃了兵马大权的镇冀节度使,真不知道此人是太自信,还是太愚蠢!
“笑什么,韩侯,莫非你可以担保,那郑子明真的甘心做一个名不符实的镇冀节度使,从此对陛下,对大周永远忠心耿耿?”王峻立刻像一头被踩了尾巴的野狗般扭过头,冲着郑仁诲大声咆哮。
“行了,秀峰,你不用冲我叫嚷,你的心思我明白!”郑仁诲是个厚道人,却不意味着他会像冯道那样信奉唾面自干,摇了摇头,冷笑着打断,“无非是担心郑子明得了大量钱财之后,暗中扩军,图谋不轨罢了。可你要收拾他,至少也拿出些像样的凭据来。把闹地震和发洪水的责任,都推到他头上,未免,未免有些过于,过于不择手段。一旦传扬开去,你王峻不怕成为天下人的笑柄,满朝文武,却不能跟着你一起遭世人戳脊梁骨!”
“胡说,你胡说!”王峻被羞得老脸发紫,挥舞着胳膊,大声辩驳,“你,你怎知水患就一定跟他肆意扑杀巨鲲无关!历朝历代,有哪个像他一般,驾驶巨舟,在沧海中肆意往来?古语云,鲲鹏死而诸侯薨,那年他刚刚开始出海扑杀幼鲲,刘承佑立刻在汴梁杀死了史弘肇、杨邠和王章……”
“那是刘承佑自己愚蠢残暴,与郑子明扑杀鲸鱼怎么能车上关系?”郑仁诲笑了笑,撇着嘴打断,“倘若鲲鹏一死,就有诸侯薨。那郑子明去冬和今春,光是卖到汴梁城里的鲸鱼骨架,就有二三十具。怎么没见到全天下拥兵自重的诸侯都相继死掉,让朝廷省去许多麻烦?至于鲲鹏猎食蛟龙之说,更是无稽之谈!若鲲鹏以龙为食,那郑子明屠杀幼鲲,恰恰是在替蛟龙报仇。天下蛟龙应该感激他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再来胡乱下雨,闹得民不聊生?”
几句话,说得声音不算高。却是实实在在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登时把个王峻给驳得找不出半个字来回应。一张老脸由红转紫,由紫转黑,咬着牙愣愣半晌,才艰难地补充道:“你,你简直是在胡搅蛮缠。你,你只看到了郑子明他,他交出了三州之地和三州兵马大权,却,却根本不清楚,如今沧州军强大到了何种地步!如果,如果陛下继续养虎为患,早晚,早晚必被其掉头反噬!”
“枢密使大人,说话得有凭据。总共五千水军,一万马步兵卒,你倒是跟我说说,朝廷怎么个养虎为患法?”郑仁诲原本不想跟王峻太较真儿,但实在受不了此人信口雌黄,又撇了撇嘴,冷笑着反问。
“凭据?你要凭据?好,王某就拿给你看!你可知道,两个月之前,郑子明麾下心腹潘美带着兵马巡视漳水,正遇到某支幽州军南下打草谷之事?”王峻的眼睛突然一亮,站直身体,虎视鹰盼。
“当然,送往枢密院的告捷文书上有。潘美率众迎战,大破之,追杀至漳水河对岸三十里,奏凯而归。”郑仁诲不知道王峻忽然问道此事,是什么意思,想了想,如实回应。
“告捷文书上说,生擒敌军将士几人,斩杀几人?”王峻的目光顿时变得更加犀利,就像两把有形的刀,直刺对方心窝。
郑仁诲被问得微微一愣,沉吟了片刻,低声回应“生擒,生擒七十,斩杀,斩杀三百上下吧。数量的确少了些,但追过漳水河对岸,却货真价实。”
“当然是货真价实。老夫根本不担心郑子明谎报军情,而是,而是,而是没想到潘美在敌我数量如此悬殊的情况下,还能将幽州军打得望风而逃!”
“喔?众寡悬殊?潘美当时身边带了多杀沧州军?”闻听此言,不但郑仁诲有些震惊了,郭威也扭过头来,满脸困惑地询问。
当初沧州军送来的捷报之时,大家伙儿谁都没拿此战太当回事。细作早就探明,辽国皇帝耶律阮去年秋天死于内乱,眼下辽国内部几位勋贵正为了争夺皇位,大打出手。精兵强将,死伤无数。短时间内,辽军根本无力南侵。是以,幽州军与沧州军之间的战事,只能算作边境上的小打小闹,根本不值得朝廷过度关注。
“你们可知,当日潘美身边有兵马几何?”见自己终于成功地引起了郭威的关注,王峻抖擞精神,继续大声反问。
并非自己嫉贤妒能,一心要找郑子明麻烦。而是,而是此子成长的实在太迅速了。万一让其继续做大,并且与太子内外勾结。他日郭威西去,自己和一干老弟兄,将要如何才能容身?
“兵马几何?既然秀峰嘴里吗,能说出悬殊两个字。想必知道起具体数量!”郭威接过王峻的话头,迟疑着说道。
“郑子明在捷报上,根本没说实话。陛下!”王峻忽然眼睛一红,仿佛受到极大的委屈般,哑着嗓子补充,“别人都是谎报战功,他却反其道而行之。据河北那边的传闻。当日,潘美只是率领一个百人队沿着河岸做例行巡视,恰逢三千余幽州军已经过了浮桥,正在列队整军。而那潘美当即喜不自胜,带领百人弟兄纵马直扑其帅旗。大破之,杀其武将十,斩首数百,幽州军自相践踏,落水而死者,不计其数!”
第七章 治河(四)
“啊——”郑仁诲倒吸一口冷气,心中顿时腾起惊涛骇浪。
他替郭威赞划军务多年,于几个主要对手的实力都非常了解。幽州军战斗力固然比不上契丹,三千越境打草谷的人马里头,固然没多少为战兵主力,可被一百沧州军打了个落花流水的结果,依旧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要知道,眼下大周境内,能跟同等数量幽州军在战场上一争短长的队伍,也只有那么区区三五支。而眼下沧州军却有一万马步,五千水师……
“哼,知道麻烦了吧!更麻烦的还在后头呢,据王某派人暗中查访,那潘美的本事,在郑子明麾下根本排不上前五!”见郑仁诲被惊得神不守舍,王峻终于狠出了一口恶气。撇撇嘴,继续大声补充,“王某拿龙王说事儿,你笑王某丢人,笑此举不该是当朝首辅所为。可王某忌惮沧州军的战斗力这种事,又怎么能摆在明面上?”
一句话说罢,他忽然觉得鼻子发酸,眼眶阵阵发烫。自己明明就是一心一意为了大周,为了天下百姓。而此时此刻,非但满朝文武当中很少人能理解自己的苦心孤诣,连皇帝郭威,也对自己产生了许多误解,认为自己单纯地就是嫉贤妒能!
嫉贤妒能,嫉贤妒能,王某人已经身为当朝枢密使了,犯得着嫉妒一个小小的地方节镇么?王某,王某人还不是为了避免大周境内,除了符老狼、高白马和常肥狐之外,再出现第四个尾大不掉的诸侯?王某人还不是为了避免你郭威百年之后,姓郑的趁机起兵,令江山动荡,百姓生灵涂炭?
“天!那小子居然把沧州军,整训到了如此地步?秀峰,你确定传言属实?”正委屈得即将落泪之时,耳畔终于传来的郭威的声音,好像刚刚睡醒一般,又好像故意而为之,“如果朕,如果朕当初麾下有这样一群虎狼之士,又何必用筑城的笨办法去对付那李守贞?直接将其骗出城外,一鼓而擒便是。既能赢得干脆利落,又能节省朝廷钱粮!”
“陛下!”王峻眼眶中的泪水,立刻就被怒火烧干。抬起头,死死瞪着郭威的脸庞,双臂用力挥动,“是沧州军,郑子明的沧州军。石重贵眼下据说就住在沧州附近的海岛上,而郑子明与常思的女儿,也即将生下一个儿子!”
“是啊,朕知道这事儿,朕已经让君贵代朕送过贺礼了!”仿佛根本听不懂王峻在说什么一般,郭威继续笑着点头。“常思的几个儿子,都是庸碌之辈。两个女儿却一个比一个聪明,一个比一个大气。朕现在真的很后悔,当初没听了你的话,认常婉莹做干女儿!”
“陛下,臣不是跟你在说笑话。常克功与郑子明翁婿日后若是联手……”闻听此言,王峻的双臂挥舞得更急。真不能冲上去,狠狠抽郭威几个耳光,令此人恢复警惕和清醒。
“好了。”郭威冲着他轻轻摇头,随即走到案后,“噗通”一声坐了下去,将身体慵懒地后仰,“沧州军再强大,也是大周的兵。朕绝不会做那种,自毁栋梁的事情。君贵有句话说得好,咱们用人,不能专用本事不如自己的。否则,就是罐子里养王八,越养个头越小。根本不用去想光复燕云,重整九州。”
“陛下……”王峻又急又气,终于按耐不住,前冲数步,双手扶住郭威的书案,如一头豹子般低着头咆哮,“前提是,你得有本事掌控此人得住。否则,就是在玩火,早晚有被……”
“怎么,秀峰兄,你认定了朕没本事,掌控不了郑子明么?”郭威仰起头,再次打断了王峻的话,眼睛正对王峻的眼睛。
他这次没有动怒,但目光却如冰水,直接灌进了王峻心底。令后者立刻就打了个哆嗦,松开桌案角上的胳膊,缓缓后退,“陛下,你应该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全天下,我王峻只佩服几个人,而你……”
“我恰是其中之一,对么?”郭威将身体慢慢坐直,一股无形的霸气,从背后散发出来,像泰山般压向王峻的头顶,“秀峰兄,朕知道你对朕忠心耿耿。朕也相信,你都是为咱们这群老兄弟而谋。但是,秀峰兄,朕现在是一国之君,而你,是一国枢密使。你,我,还有王殷他们,都不再是一群拎着刀子抢饭吃的兵痞。咱们不能看谁不顺眼,就立刻拿刀剁了他。那咱们就不是什么皇帝和百官,而是一群刚刚打下了个大寨子,坐地分赃的土匪!甚至连土匪都不如,好歹,土匪还知道作战奋勇者领头功。好了,朕不想再听你提郑子明的任何事情了,除非,除非你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真的图谋不轨。”
“这,这……”王峻被压得受不出话,双拳紧握在腰间,骨节处隐隐发白。
“臣等告退。”郑仁诲怕他继续跟郭威争执下去,闹出不必要的麻烦。赶紧上前半步,躬身大喊。随即,轻轻拉了一下王峻的衣角,带着满脸不甘的后者,快步而出。
“呼!”看着一前一后走出的两人,郭威长长吐气。
关于郑子明,关于这个拥有旷世之才的子侄,要说他心里没有一点戒备,那肯定是瞎话。但是,郑子明军队和基业,都是在大周朝的公开允许规则之内,凭本事换回去的。整个过程中,没有得到过丝毫优待,平心而论,朝廷对其还亏欠颇多。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朝廷仅凭着“鲲鹏扑食蛟龙,蛟龙司雨”的瞎话,就对郑子明痛下杀手。恐怕所失去的就不是一镇强军,而是全天下能臣良将忠心。
要骁勇善战,还要骁勇善战得恰到好处,既能为国家打败入寇的敌军,还不能让朝廷对其本事感觉忌惮,否则,就要丢官罢职,甚至身首异处!这个度,也太难把握!即便是神仙,恐怕也无法做到!
而他郭威,却是人间帝王,麾下统领的全是凡夫俗子,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登基这十七八个月以来,郭威已经改变了许多,但是作为一个将军的基本信念却没有变化。那就是,有功就要赏,有过就得罚,赏罚必须分明。不能凭借个人喜怒,降罪于属下。否则,手中队伍就会士气大降,麾下弟兄们就会不知所措。
所以,对与沧州军在战场上的卓越表现,郭威只能为之骄傲,为之喝彩,却绝不能像王峻所挑拨的那样,因嫉生恨。更何况,当初郑子明面对辽国的反间计,干脆利落的直接交出军权,抽身而去的表现,已经让郭威明白,此人所作所为,绝不能用老一辈的常理而度之。
如果朝廷真的蛮不讲理,对其横加打压的话,郭威相信,结果可能不会是郑子明继续选择忍辱负重或者主动交出更多兵权。那个看似软弱谦卑,实则内心极为坚强骄傲的少年人,即便看在与柴荣的友情份上,不选择造反,恐怕大怒之下,也会拂袖而去。从此江南塞北,肆意逍遥。
这天下,可不只有大周一国!也不会因为大周占据了中原和汴梁,就理所应当被视为正统。还有南唐、荆楚、西蜀,甚至冒认刘邦后人的大辽。郑子明如果离开大周,无论去其中哪一家,对方恐怕都会虚位以待。退一万步讲,即便郑子明谁也不去投奔,从此泛舟海上,与常婉莹两个做了一对快活神仙。受损失的也是大周一国,其他几国君主闻讯之后,恐怕个个都会抚额相庆,进而将头扭向汴梁,满脸鄙夷!
注:关于王峻,历史上这个人就非常奇葩。极有可能是战争创伤症患者,根本无法适应太平日子。一闲下来,就怼天怼地怼空气,无所不怼。
第七章 治河(五)
“陛下,太子求见!”两名当值的太监快步入内,附在郭威耳畔,低声汇报。
“让他直接进来就是,求什么求?”郭威肚子里尚有余火未消,扭过头,沉声喝令。随即,又匆匆改口,“请,速请太子进来,顺便吩咐厨房弄些酒菜。朕已经很久没跟太子一起用膳了!”
“是!”太监们行了礼,匆匆退下。郭威自己,则收拾起纷乱的心神,惨笑着摇头。
孤家寡人,怪不得做皇帝的都自称是孤家寡人。如今昔日的老兄弟们各怀肚肠,满朝文武当中大多数也只顾着各自眼前那一亩三分地,真正能跟自己说上几句实在话,并且将自己当作长辈尊敬的,也只剩下了太子一个。而太子,却因为不是自己亲生,至今得不到王峻、王殷等一干老臣的承认,万一哪天自己驾鹤西去,这汴梁城内,恐怕又一次要血流成河!
不!他用力摇头,心中同时发出痛苦的悲鸣!
他不想杀人,尤其不想对老兄弟们动刀,哪怕明知道有些老兄弟,早就跟他不再是一条心。这么多年来,大伙相互扶持着,才走到今天。曾经并肩而战,也曾经为彼此遮箭挡刀。多年生死与共的情分,不该如此轻易就被权力给碾齑粉。君臣之间,应该有更好的结局。不应是动不动就拔刀相向。
他不想做第二个刘知远,更不希望自己的义子做刘承佑。刘知远临终前还算计老兄弟的滋味,未必好受。刘承佑宁可冒着无人可用的风险,也发狠将肱骨老臣全部杀光的举动,更是愚昧至极。如果这些事情再一次重复,他郭威起兵取代刘承佑,除了报家人血仇之外,还有什么意义?
一样的死不安生,一样的血流成河,除了将旗子上的姓氏从刘改成了郭,大周和后汉,哪里有半点儿不同。
“父皇,是不是还在为水灾而烦恼?没必要,儿臣这里已经有了一个切实可行的对策!”柴荣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伴着微风与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