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作品:《花枝乱颤》 全市农业产业化会议在迎宾馆召开,郑爱民指派袁真去听报告。本来是通知单位负责人出席的,但郑爱民说他有事,要袁真代替开会。上面派下来的事都是袁真在做,郑爱民除了上网聊天就是和女网友见面,还能有什么事?代一次两次也罢,可市里的会多,他经常这么做,让袁真烦恼不已。可是也没有办法,官大一级压死人,作为他唯一的下属,她只能唯命是从。
在大会堂门口签了到,袁真从密密麻麻的椅背上找到了郑爱民的名字,刚刚代表他坐下,就看到了主席台上的于达远。已是深冬季节,虽然开了空调,会场里还是有些冷。于达远居然毛衣都没穿,只在红格棉衬衣外套了件夹克,还大敞着怀,在一大排西服革履的官员中,显得十分另类。他目光炯炯地观察着台下的人群,仿佛在寻找什么人。袁真感到他的目光扫到她脸上时,赶紧将身子往下挪了一下,把脸藏到前面那个人的脑袋后面。
袁真再次探头往台上看时,她的目光就不往于达远身上去,而是观察那些形状不一的茶杯。领导们都喜欢用自己的茶杯,特别是严书记,上台就座之前,他的秘书会首先将他的专用茶杯摆好。那些茶杯也是随着时代的前进而变化着的,八十年代是用塑料丝编的网兜裹着的玻璃杯,要多土有多土,后来就成了塑料保温杯,再又成了不锈钢杯。就像最新的手机总最先在官员们手上出现一样,小小的茶杯也概莫能外,台上一出现新式茶杯,要不了几天,台下的茶杯也齐刷刷的更新换代了。总之,台上那些与时俱进的官员们领导着时代新潮流。不过,于达远面前摆着的,是一只极为普通的玻璃杯子,里面的茶叶绿得养眼。袁真感觉,就是在一只普通的茶杯上,于达远也显出他的与众不同来。
轮到于达远做报告的时候,他将夹克脱了下来挂在椅背上,还板眼十足地捋了捋袖子,给人以精神干练全力以赴的感觉。而于达远一开口,整个会场就被他中气充沛的洪喉亮嗓震荡了。袁真不由得头脑一震,打起了精神,饶有兴趣地盯着台上。毕竟他是一个众人瞩目的“海龟”,他与官场培养出来的官员不一样,况且他做的报告就是她写的,她当然关心报告的实际效果。
可是报告才开头,袁真就有些失望了。她深思熟虑的那些句子并没有从于达远嘴里念出来。他读了开头几句后,就完全抛开了稿子,按照他自己的思路和想法滔滔不绝地往下说,越说越兴奋,两只手轮流挥舞,星星点点的唾沫也随之喷溅出来。由于灯光的映照,那些唾沫台下的人看得很清楚。与会的人异常安静,都看着他。袁真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是富于煽动力和感染力的,他的神态和气势也很像老电影里的街头革命家。直到报告完毕,袁真发觉他除了点到为止地引用她稿子里的数据和一两个事例之外,再没有念过其中的一句。
一股气在袁真胸中鼓胀:既然有本事做报告不用稿子,那你还让我写作甚?还假惺惺地夸我的文笔作甚?你这不是故意作弄人吗?!
袁真心中愤懑,不再看台上,也不再听台上人的话。她低头翻自己的包。以往逢开会她都要带上一本校旱或者杂志来看的,可今天偏偏忘了。只好给同学和朋友发发短信消磨时光了。她掏出手机一看,却没有信号,这才想起会场上新装了一种专门屏蔽手机信号的设备。她心里一横,干脆走了算了,她不想在这里受这种精神煎熬了。她站起身,装出内急的样子,于众目睽睽之下穿过会场,踅进卫生间。方便之后,她就往旁一拐,从侧门出了会场。
袁真往大门口走,迎面遇上了吴晓露。
吴晓露笑道:“姐,你逃会呀!”
袁真嗔道:“就你眼尖!”
吴晓露说:“我也不喜欢开会,世界上可能就开会最无聊最难受了,简直就是消耗生命!哎,到我办公室坐坐吗?”
袁真说:“算了,不浪费吴处长的宝贵时间了,我晓得你忙。”
吴晓露说:“也好,我现在是比过去忙多了。等我消停下来请你吃海鲜吧!”
袁真点点头,扭身欲走,吴晓露又说:“哎姐,听秘书长说,他又给市委办系统争取了两个提拔的指标,你的机会来了呢!你找找人吧,我也会帮你敲敲边鼓的。”
“跟我无关,我也不奢望。”
袁真不愿谈这个话题,跟吴晓露挥挥手,转身走出了门外。
时间还早,到哪儿去呢?她不想回办公室看郑爱民两片垮着的脸,更不想遭受他聊天语言的蹂躏。她也不想逛街,她对时装和美食都不太感兴趣。不,是她对一切都不感兴趣了。她没有地方可去。她想起了女儿,心里隐约作疼,眼睛也湿了。若不是时间不够,她真想找个出租车直奔省城,去女儿那里找她最后的安慰。她在街头站了好一会儿,才打的去了一家书店,在书架前消磨掉了上午余下的时光。
下午上班袁真进办公室一看,郑爱民不在,她顿感一阵轻松,心情也好了许多。她打开电脑上网看新闻。新加坡的联合早报网是她常去的地方。看了一阵,她要点开新浪网的时候,吴大德在门外咳嗽一声,背着手走了进来。
吴大德是从不单独来看她这样的下属的下属的。他是领导,到哪里都有人陪同,要不就是他陪同更高的领导。袁真惊讶之余,给他倒了一杯水,不卑不亢地说:“秘书长有什么指示?”
“难道一定要有指示才能来么?”
吴大德用心地笑了笑,这也是很稀罕的景象。不过袁真看来,那是皮笑肉不笑,别有用意的笑。袁真心里提高了警戒级别,默不作声地觑着他。
“你看,你离婚的事我也是好久才知道,连个调解的机会都没有了,是我高高在上,对你关心不够,我应当作检讨啊!”吴大德四下瞟瞟,转向袁真,“不过我也要批评你,这么大的事情,要向领导汇报嘛!我不会不管嘛!”
袁真说:“我的私事,没必要惊动领导,离婚对我来说是好事。再说事情也过去这么久了,没必要再说它。”
吴大德在郑爱民的的座位上坐下,手在扶手上轻轻拍打着:“你呀,同志是个好同志,为人正直清白,素质不低,就是脾气倔了点,也很清高。这次我们追加了两个干部提拔的指标,有什么想法没有啊?”
“没想法。”袁真说。
“怎么没想法?应当有想法嘛!像你这样有能力、老资格的女同志,很难得,当仁不让嘛!要勇挑重担嘛,你可别傻,这可不是讲风格、比谦虚的时候!其实上一次我就想推荐你的,无奈名额不够,实在是没办法。这样吧,这一回,你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本部门的事,我还是可以说了算的,否则我也白当这个常委了,何况这两个额外的指标是我争取来的。只要我定了,就没人能竞争过你。今天特意向你透个气,你要有这个思想准备哟!”
说完,吴大德就背手迈着方步往门外去。
袁真压压嘴角,心里发出一声冷笑。她不会傻到相信他的程度,她已明显感觉出,他的真正用意包裹在这一堆言不由衷的官腔里。
果然,吴大德刚到门口,又转过身来,忽然想到似的说:“哎,不光我对你评价高,于书记也对你蛮欣赏呢!几次对我提到你文章写得有水平,我也向他多次介绍过你。你有一颗平常心,这很好,共产党的干部嘛,就是要当官不唯官,当官只是为民服务的手段。当然啦,有一定权力,也就有了一定的为人民服务的能力,所以当要的还是要,当争的还是争。比如这次党代会,新一届常委就要搞差额选举,我也不想一不小心就落选啊!就算不在乎职务,面子上也过不去嘛。于书记领导能力强,作风泼辣,我们一向谈得来,可以说很相通的,他的呼声很高,但也不能大意。你可能要抽去搞会务,你和于书记关系又不错,方便的时候你跟于书记还有别的同志吹吹风,让大家的意愿向我们这些开拓型领导倾斜。至于我这一票,肯定是要投给于书记的,关键的时候,每一票都很重要,小看不得。其实我也可以直接跟他说的,不过你和他说可能效果更好,代表了民意嘛。当然啦,你要说得婉转一点,艺术一点。至于你的事嘛,还是那句话,包在我身上,以后,我们互相帮忙的时候还多着呢!”
“你认为我和于书记的关系不错到这种程度了吗?”袁真问。
“和书记关系好是好事嘛。”
“你最好不要派我搞会务。”
“为什么?”
“我厌烦做你说的这些事。”
“你这个同志怎么这样?你不要想岔了,这是工作需要!你就不需要同志帮助,你就断定你一辈子不求人?怎么就经不起表扬呢,互相帮助是同志之间应该的嘛!你好好想吧。”吴大德面色沉郁,板着脸走了。
他竟然这样看待她和于达远的关系,简直是小人之心!袁真气呶呶地坐到椅子上,恍如被人兜头泼了一盆脏水,浑身都不自在。她在电脑上点了一支小提琴曲,让音乐给她做了一阵心理按摩之后,心情才慢慢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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