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作品:《花间道

    我一直记得《源氏物语》里那句话,让我从冬天到夏天一直念念不忘,虽然我不曾真正地理解过其本体和喻体的美妙:“爱的叹息如朝雾般升起……”
    对千野君真正产生那种强烈的爱恰恰就在我真实地委身于另一个男人的夜里。
    那是我搬来松山町之后的第三个周末,也是学校开学一个多月后。
    是初秋的黄昏,约摸七点的时候,铃木带着一位老妇人走了进来,让我大大吃惊的是他们两人的手中都提着包装好的大小硬纸盒和袋子,一看就知道是从哪儿买来的什么礼物。
    铃木见到我就显得十分亲切,他拍拍我的肩说:“小姐,拜托了,沏壶绿茶。”让人感觉彼此之间好像不是将要进行初次尴尬的交易,而是很随和的家人。
    当我端上一壶茶,分别给他们斟茶时,铃木兴高采烈地说:“可忆,你打开看看,我今天送什么给你了。”
    说罢,旁边的那位老妇协助我一一展开了那些纸盒里的丝绸织品。
    “和服啊!”我的神情并没有太多喜悦,还有点纳闷,为什么要买和服送给我,我根本就没有机会穿和服的。因为尽管我在13岁那年穿过一回和服,并且还照了一张相片挂在家中的墙壁上。但我并不知道和服在日本传统文化中的份量,更不知道它还是男人送给女人最高尚和正式的礼物。
    在我来日本前还以为大街小巷的日本女子都应该是穿和服的,但到了日本以后却很少看到,除了少数的女子在新年、樱花时节穿以外,只有庆祝成人节的女孩们成群结队地在路上展示着这东洋的民族盛装。
    “来吧,小姐,我来替你穿上。穿上后肯定漂亮。”那位老妇露出羡慕的神情。
    我更加不解了,“现在,你是说现在穿和服?”
    我的眼睛是先望向老妇人的,接着老妇人那诧异的目光便移向铃木了。
    铃木没出声,只是赞许地点点头,随后很礼貌地离开了我们穿戴的客室。
    是让我试穿吧,也好。
    于是,我就像一尊木头玩具或布娃娃一样被老妇人摆弄起来了。起先觉得还很好玩,包裹着一层又一层,线一根根地在腰间系着,不时随着老妇的指挥在原地转转停停。但是当全部穿戴好和服,梳好了发髻,走到镜子前看到一个陌生的自己时,我想起了13岁那年母亲给我穿和服的一幕。
    “简直太漂亮了。可忆,就这样站着别动,我来给你照张相。”铃木兴奋地说。
    他从包里取出照相机,朝我对准焦距,就咔嚓一声按下了快门。
    “泓子,你过来,给我们拍几张合影。”铃木朝那个老妇人嚷道,我这才知道那位老妇人名叫泓子。
    只见老妇人眯着眼睛,认认真真地给我们拍了起来。
    我看不到镜头中的自己,但是,我能从镜子里看到另一个我不熟悉的叫可忆的小女子。与其用漂亮来形容她,不如用“隆重”这个词更加合适。以往隆重往往是形容节日的,但此刻却可以那么恰如其分地比作一个人,不是吗?她装扮得像一个舞台上灿烂光鲜的主角,成了一个男人的节日,那个节日只有夜晚,没有白昼。
    在这间偌大的和室客厅里,一张褐色的橡木矮茶几旁堆着四块座垫,茶壶是紫色的,杯中的茶水绿得就像青苔,墙很白,两扇木板的移门上张贴着一幅水墨图案,那是积雪的富士山,山下是樱花,红得有点艳。
    拉开移门便是我的闺房,我的床褥铺在沿窗的榻榻米上,床垫足有两寸厚度,洁白柔软。平常我就喜欢高枕着躺在那上面看书,或半躺着将轻薄的笔记本电脑架在大腿上,一遍遍甜蜜地读千野君的来信,沉醉在一片对未来的梦幻中。而此刻,我茫茫然不知所措,仿佛灵魂从肉身抽离,盛装的我其实是一件美丽的摆设,摆放在月夜的光晕里。
    鼻子一酸,泪就更止不住地来了。我赶紧跑到洗手间去抹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