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作品:《苍天有眼

    一把牌赢了这么多,近四十万,谢峰和二驴子他们谁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啊!二驴子乐得就差没蹦上房去,找来个编织袋,把桌上的一堆钱都划拉进去。那位扭头晃腚牛气十足的万老板却傻了,人整个地委顿下来,瘫了一样,最后不得不由同来的人架着才走出房门。
    谢峰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身体像是被什么抽空了一样,感觉轻飘飘的。他将自己溶入进夜色里。农村的夜晚很清爽,透着一股淡淡的芳草气息。星星也比城里的多,而且光亮。都说地上死个人天上便会多颗星,那么哪颗星是媛媛呢?媛媛,我该怎样的来寻你呢?那一闪一闪的可就是你的眼睛?你看到这些了么?媛媛,你看到那姓万的狼狈相了么?……渐渐的,从夜空的最深处,谢峰恍惚的看到了方媛。她满面调皮的笑容,疾步向他走来,像一阵风,在他的眼前飘动。
    “哥,我给你唱首歌吧,唱黄梅戏,我只给你一人唱。”
    “媛媛。”
    “你永远也不要离开我啊!哥,没有你我害怕。”
    “嗯。”
    “哥,我只为你活着。我恨死了那个万致祥。”
    “妹妹,你都没见那个姓万的有多惨。媛媛,我把那姓万的赢了!”
    方媛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哥啊,那不是万致祥。”
    ……
    “你怎么能赌博呀,哥,……”
    谢峰的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方媛的话如一声炸雷,惊出他一身的冷汗。再定睛看时,方媛已经不见了。四周只剩下蛙虫躲在暗处的鼓噪,此起彼伏。有好一阵子谢峰都是懵懵懂懂,回不过神来,直到二驴子出来找到他,兴高采烈的请他回屋。
    所有的钱都整齐的摆在桌子上,甚是惹眼。除了谢峰,其余的几个人都满面红光。“大哥”,二驴子说:“钱都在这儿,都是你赢的,你看,大哥你说怎么分就怎么分。”
    “你们看着办好了。”谢峰神色黯然,仿佛输钱的不是万老板,而是他。
    二驴子说:“那怎么行呢,你是大哥,我们都听你的。”
    “不,不,这钱和我没关系,没有。”谢峰没精打采的站起身,想了一下他又说:“你们分吧,这钱我一分也不要。”说完他就兀自走了出去,回到自己住的房间。
    屋里剩下二驴子他们几个,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谢峰是怎么了。但这种困惑只持续了一会儿的工夫,毕竟桌上的那堆钱实在是太诱人。二驴子就作主,先将每人拿出的赌本各自取回,然后把剩下的钱二一添作五,谢峰一半,虽然他说不要但也先给他留着;余下的他们几个见者有份,平分。就散了,散之前他们还想着那万老板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约好如果他再来翻本或是寻仇还要大家共同出力。
    但这机会不会有了。
    第二天二驴子睡眼惺忪的来见谢峰时,眼前的景象吓了他一跳:谢峰面色苍白,痛苦地蜷缩在床上。他的双手合在一起,鲜血淋漓。二驴子急忙奔上前去问究竟。谢峰强忍着疼痛,支起身子,举起血乎乎的左手,龇牙咧嘴地冲二驴子说:
    “我,我以后再也不赌博了!”
    谢峰在那天夜里作过怎样的思想斗争我们不得而知,眼下的现实是,他将自己的左手小拇指剁了下来,由于没有及时救治伤口有些发炎,整只手都肿了起来。二驴子急三火四的送谢峰去医院。他不明白谢峰这是为什么,像他的这种举动二驴子也没少见过,但那多是因为输钱输得啥也不像的人所为,怎么刚赢了钱而且是赢了那么多钱还要剁手指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谢峰躺在医院里,自然就不能再与万老板他们赌。可二驴子他们也赌不成了。傍晚时,阿珍来到医院,见到谢峰话还没说就抹眼泪。原来是那姓万的老板输了钱,回家后想想挺憋气的,就跳楼自尽了。毕竟输掉的不是小数目呀,那时候的四十万和现在的四百万也差不到哪去。出了人命就得和公安部门说清楚,公安部门把问题查清楚后就很重视,派人将二驴子“赌博团伙”一干人抓走了。
    万老板死不死的倒是不关二驴子什么事儿,二驴子顶多一个赌博罪,又不是黄世仁逼死杨白劳,事说大就大说小也小。二驴子各方面的关系都有一些,是所谓“黑白两道都混得开”的人,估计不会把他怎样。谢峰这样劝着阿珍,使她心里很宽慰,其实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阿珍说她是来传二驴子的话,让谢峰拿上钱先出去避避。说着阿珍将个鼓囊囊的兜子交给谢峰。谢峰拒不接受那兜钱,看都不看一眼。他让阿珍用那钱去赎回二驴子,自己也办了出院。
    谢峰准备离开了。十指连心,他的手还很疼,但他的心更疼。万老板自杀的消息让他震惊,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一样,沉甸甸的。对自己做出的事情他感到很茫然,理不出头绪,有些不知所措、烦躁不安。潜意识里他认定自己是犯下了弥天大罪,是在堕落,并且一下子就滑到了万丈深渊的底端。不论怎么说,赌博并且逼死人命这都是不可饶恕的罪孽,是他原来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的内心充满了自责,感到疲惫不堪。他选择了逃避,越早离开就越能减轻心理上的负担。
    该往哪里去他已经有了打算。从电视里他知道,南方有座叫南华的城市现在非常的火,有好多人都潮水般的向那里涌去,去发展去创业,还有个时髦的说法叫做去淘金。谢峰也决定要去南华了,去做什么他并没有想得太多,只是觉得那地方没有他认识的人,自然也没有人认识他,自己到了那里后,不论是好是坏,都会有一个新的开始。打定主意后他就收拾好自己简单的行李,顶着烈日,忍着手指的疼痛,心情黯然地来到车站。
    后来二驴子气喘吁吁地赶来了,后面跟着那位与他形影不离的阿珍。见到谢峰,二驴子和阿珍都极力地挽留,说只要谢峰不走,不愿意赌以后不赌就是了,兄弟几个合伙作些买卖也不错。他是打心眼里敬佩谢峰不被金钱所动的为人,现在不喜欢钱的人比熊猫还要稀少。谢峰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铁了心要走。拦不住二驴子也就不再勉强他,拿出个大纸包往谢峰的包里掖。那肯定是钱了。任凭二驴子软说硬说,谢峰坚决不收。最后阿珍买来一兜子水果,谢峰接了。二驴子千嘱咐万叮咛,让谢峰到地方安顿妥了以后,一定给要他来个信儿。谢峰临上车时,二驴子还依依不舍地握着他的手,出人意料地说了一句当年陈胜吴广俩农民闹起义时说的话:苟富贵,勿相忘。
    谢峰乘坐的是长途卧铺汽车。那时候这种车型还不多见。上下两层铺位,每个铺位五十公分宽。为了安全不许开窗,可车内空调又不太好使,汗液和脚臭味参杂在一起,整个车厢像一个闷笼。路面也忽好忽坏的,每一阵颠簸都会令谢峰的手指钻心般的疼痛。就这样在车上熬了两天两夜,目的地——南华终于到了。
    下了车,谢峰说不出是兴奋还是紧张,他不知该往哪里去。首先映入眼帘的这座城市简直就是一个大工地。到处都是直插云端的脚手架,空气中热浪扑面,弥漫着搅拌机和打桩机的轰鸣声。
    他的衣袋里只剩有五十多元钱,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吃住。好在离汽车站不远处就有一家劳动力人才交流市场。人很多,闹闹吵吵的,大多都是外地人来这里找工作。谢峰也挤到一个窗口,交了五块钱介绍费,索要了张表格,躲到一边填写。可他写上自己的名字年龄后就填不下去了。表格中接下来的栏目,是学历和特长以及曾经从事的工作等,他填不上来。不免有些惶恐和自卑,自己有什么特长呢?能胜任哪些工作呢?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默默地把那张表格揉成了一团。市场外还有许多招工的,都举个牌子,上面写着想要招收的工种和待遇,多是建筑工。谢峰就上前向一个招建筑小工的胖男人报名。那男人打量了一下谢峰魁梧的身材,立即就同意招他了,用生硬的普通话和谢峰描述着他那里工作条件有多好待遇有多么的高。好半天谢峰才听明白:他要去的那家工程队在龙岗区,正在建一幢三十层的大楼,需要大批只要有力气也舍得卖力气的小工。四班倒,管吃管住,月工资二百。二百元那时可不是个小数目啊,顶一位县级干部的收入呢。
    就这样,谢峰和一同招入的几个外乡汉子一起,登上了一辆大卡车,去工地见工。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见工”一词。望着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一幢幢正在建造当中的高楼大厦从眼前晃过,谢峰的脸上洋溢着按捺不住的欢喜。他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工作了。
    新的生活即将开始。他面前的世界被打开了一扇崭新的窗口。那一刻,他有些喜欢上了眼前这座充满生机和活力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