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①
作品:《珠子》 在这样对公司充满抱怨的日子中,终于迎来了裁员的那一天。
真是幸运啊,我榜上有名。事实上,除了寻呼事业部的部门经理和我前面提到的公司副总的妹妹,我们那位女监考官以外,这个部门的人其实是全都遣散了,寻呼台拆掉了,营业厅更是用不着,自会有其他部门来接手,所以连班长都未能幸免于难。
在这个公司工作了四年,最初做了两年的寻呼小姐,然后调到营业厅,眼见着寻呼业从繁华走向衰亡,到如今离开时,心里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能有什么感觉?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零工的身份,每月拿着区区不到600元的工资。工作这么久,没跟公司签订过半张劳动合同,即使有着事实佣工的身份,却仍然没有给我们办理过养老保险、医疗保险与失业保险等社会福利,甚至,竟连辞退赔偿金和最后两个月的工资都拒绝支付。
接连若干天都奔波于各相关部门:劳动局、社保局、人才交流中心、区政府,当然还有我们任职那家该死的国内第二大综合电信公司,只为那区区数千元的各种赔偿,你又得放弃尊严去看尽形形色色闪烁其词的嘴脸、相互推诿的丑态、满嘴放屁的官腔……简直可笑!
这又是一个梦魇。四面楚歌,举世皆敌。
生活就是这样,不经历这样的痛苦,就必须得经历那样的,人总是在劫后余生中一点一点地变得强悍,也一点一点地走向麻木。
强悍并麻木着,这就是生活。
三月在这样的奔波中度过,事情却无半分起色。万般无奈之下,一纸诉状,将公司送上法庭。
只是没想到,竟然连这样,也遇得到我不想遇到的人。
我们在寒风飔飔的雨天初遇,却在阳光灿烂的晴天重逢。
十六名女工因为劳动赔偿纠纷状告国内第二大电信综合企业重庆某区分公司,不大不小的一个新闻,竟然惊动了电视台。
男人穿着简单的T恤,皮肤泌出一层密密的细汗,在阳光下晶莹地反光,若不是见到我时脸色微微一暗,我甚至不敢肯定。
“为什么骗我?”他质问,“我去广场那家大厦问过了,你根本不住在那里。”
不答腔。我倚在墙上,沉默地看他。
这男人真的有一张不错的脸,端正的五官、温暖的微笑、沧桑而忧郁的眼神,轻易就能煽动一个女人的情绪,令逐光的飞蛾奋不顾身。
“怎么不说话?”他静静地凝视我,久久,声音反过来变得柔软,“对不起,我不是在责问你。”
笑笑,微微扯动唇角,我打开皮包,拿出一支香烟。
“啪!”火苗儿在他的手里跳跃,他把手递过来。
“谢谢。”吐出一口雪白的烟雾,我淡淡地笑。
“抽太多烟,对身体不好。”他收回打火机,声音很温和。
“你一向这么爱管闲事?”我嘲笑,还是一个男人捕获女人的手段?可是,气质为什么那么干净?微笑为什么那么纯粹?
他也笑,眼睛里那种忧郁的色彩,不是不让人怦然心动的。
呵……原来还是可以心动的,为了驱除寒冷与寂寞,也仍然甘愿做一只扑火的飞蛾?
“你的事,我可以帮上什么忙?”他的唇角噙着一丝淡淡的弧度,低沉了声音望着我。
你什么忙也帮不上。我微笑,这个爱管闲事的男人。自己的事从来都是自己了,我还不起太多人情,会让我觉得累。
“我不喜欢欠人家的人情。”而且,通过金钱,或者法律都好,能解决的麻烦,通常又算得上什么麻烦?
“你知不知道你是个非常不讨人喜欢的女人。”男人的眼神好像有两团火焰在燃烧,“冷漠、骄傲、顽固、跋扈、不通人情……”
是吗?我微笑。看他熊熊燃烧的眼睛,有种淡淡的、温柔的、旖旎的、不可捉摸的气氛突然就在空荡荡的楼梯间酝酿,溢满整个空间,再悄悄地渗入皮肤、渗入血肉、渗入纤维、渗入骨髓,溢满我同样空荡荡的心房。
直到他手机的铃声,尖锐地掐断这种暧昧的气氛。
“琪琪?”他看向显示屏上的来电,接起手机,声音蓦然柔软,“是吗?得了一百分?你这么棒啊?好好好,你想要什么奖品?……肯德基?好吧好吧……乖,等爸爸下班回来再带你去好不好……”
我微笑,将烟蒂在墙上按熄。老天,我差点忘了,今天是四月一日,西方的愚人节。
东方人相较西方人,幽默感似乎是相差甚远的。连愚弄别人这般可恶的行径,居然也可以弄出一个节来。我不知道别人被愚弄了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我想,只是好脾气地笑笑是挺虚伪的表现。若是我被人愚弄了,心底肯定是十分恼火的,当然,我也肯定不会怒不可遏、拂袖而去,对某些不能得罪的人没准还会笑着说“没事没事,今天是愚人节嘛”。其实心里恨得牙痒痒,可见,我也是很虚伪的人。
唇角勾起冷嘲的弧度,却看似挂着淡淡的笑容。转身,在他微微有些复杂的眼神中飘然离开。
这世上的好男人,果然已经全部死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