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告别中国

作品:《京华沉浮录

    93年6月的一天,外侨公寓附近的一个教室里,我坐在教室前面的老师讲课的坐椅上接受我同学的问话。这是一个小型的英语模拟的记者招待会。
    "How old are you?"
    "I am almost 29."
    "Are you married?"
    "Yes, I am."
    "What job you are doing?"
    "Computer business."
    G,全都是问些个个人得不能再个人的问题。如果被提问的真是老外,估计会气得发疯!
    "Dou know how much 386 costs now?"
    “对不起,我没有听懂。”
    “你知道现在386卖多少钱吗?”
    “大概2万到3万之间吧。与牌子和配置有关。”
    得,又变回到中文记者会了。
    我已经在“新东方”旗下的这个英语口语中级班学了一个多月了,每天上午半天课。
    在上大学时,我的英语就很烂。记得我高考英语是63分,研究生入学成绩是65分,全都是勉勉强强及格。如果说读写还凑合的话,那听说就基本上是空白。
    我记得大学的英语老师是俄语专业出身,等上了研究生,那位俄语专业的英语老师也升级来教研究生,居然又成了我的英语老师!还好,加了一个口语课,是一个叫Lily的女教师教的,总算开始了英语听说的启蒙。
    讲到这里,再说一个世界真小的故事。02年春假,我带长子去洛杉矶的迪斯尼乐园,坐的是圣何塞到洛杉矶的长途巴士。开车的师傅一路上极尽诙谐逗趣之能事,实在是个人物。路上休息的时候一聊,原来在中国是一所和阿唐母校同城的体院高校的外语教师,我一报学校出身,他马上说,哎呀,我太太就在你们学校教英语,英文名字叫Lily。我靠,当时我差一点就跪下认了师“父”。忍了忍,没说出来,万一师娘的老公因此放不开了,这后半程的旅途会很无聊。
    (此文第一次见于网上时,一个读者来信说,在东北时他和巴士司机及Lily住对门!并且还讲述了夫妻两人之间在美国悲欢离合的故事。嘱我再版时一定写上这一个插曲,也算是奇遇中套奇遇吧。)
    到“新东方”后一个多月来开的口,比大学几年说的都多,进步是明显的,从不知如何开口,到开口可以嗯啊几句了。不过,基础毕竟摆在那里,一时半会很难追上什么。
    教我们的老师,60多岁,长长的三绺长髯,颇有些仙风道骨。我曾夸他是“儒者风度” 。
    班上一个同学,原来是“北京晚报”的记者,和我们不同,他是一个海龟。前记者曾经去美国伴妻子读书了三个月,因为什么原因回归,他没有说。今天看来,就是所谓的文化冲击了,这点在对文科背景的人来说,尤其沉重。
    前记者的英语口语比我好点有限,回来后无所事事,又来进修英语,是否还要再去美国,不得而知。当时阿唐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步了他的后尘。
    93年初,阿唐太赴美去了加州硅谷的一家公司。她是公派出国,走的异常轻松,毫无通常出国人过五关斩六将的磨难。
    因为从知道消息到最后成行,前后只有几个月时间,彼此都没有太当一回事。我以为不过是如同前年阿唐去大马,待上一年半载就回来了。
    万万没有想到,这其实是两个人命运的一个巨大转折。阿唐太从此步入北美职业白领阶层,阿唐也几经磨难,从一个商人最终演变成了一个程序员。家庭关系也从夫唱妇随进化到了妇唱夫随。唉,沧海桑田哪!
    赴美后的阿唐太,每一封书信都是外国的月亮要比中国亮,多年的共产主义追求已经在大洋彼岸实现了,快快地来吧,一同享受人间天堂的美景。
    我一直对是否出国犹犹豫豫,潜意识里充满了对未知世界的不确定感。出国以后到底前景如何,我心里毫无把握。
    阿唐太寄来一些中文报纸的招聘广告给我,看来看去,似乎只有电脑装配可以胜任。当然,如果是中国人的公司,或许我的中国经商背景也可以一用。
    接下来的两件事情,让我在去与留的天平上慢慢滑向了去方。
    5月,阿唐太来信说,她刚买了一辆二手车,可以开车到处乱跑了。另有积蓄若干若干。我一算,G,她姐们儿半年挣的钱,相当于我下海几年挣的。真让人感到泄气!
    看官请注意,这里阿唐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直接将两国的绝对收入加以比较,没有考虑到物价水平和消费水平的不同。
    93年以来,小虎渐渐要求在公司拥有更多的发言权。虽然黑子和我做了一些调整,尽可能多的尊重小虎的想法,但是似乎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而黑子和我又不可能让出公司最后决策者的位置。因而,屡有龌龊。
    今天看来,很难说双方孰是孰非。就黑子和我而言,一个是最初的投资者和海南关系的引进人,一个是公司实际的决策者和重大转折关头的推动者,俩人认为自己是大唐的老大当属正常。就小虎而言,大唐唯一的技术专家,其技术产品的收入仅次于海南对大唐的经费支出,水涨船高,要求地位的调整亦属正常。
    另外,随着大唐步入稳定发展期,黑子和我渐渐有些不思进取,沉醉于一亩三分地的小康局面。小虎则是一个有旺盛企图心的人,希望大唐百尺杆头更上一楼。
    还有,黑子在大唐成立以来,相比他原来单干时的业绩,生意做的不多,每单生意回扣比例大大高于我和小虎的生意。我心里有数,但是没有说出来,因为在当初制定大唐的分配制度时,我刻意将黑子的最初投资等同于股份入股,又没有按股分红,而是采用提取月息2%的固定利息。这样,实际是抹杀了黑子投入的风险回报。因此,明知黑子做了一些手脚,我依旧视若无睹,水至清则无鱼。小虎自然也能看出一些端倪,曾几次向我抱怨,我很为难,又不好明说,只好装胡涂。
    久而久之,小虎的想法得不到回应,不满情绪愈来愈大,渐渐地有些表面化了。
    对此局面,我感到很是困惑。我也知道黑子的问题是大唐发展的一个巨大隐患,可如果摊开来谈,一定会造成大唐分裂的局面,这样的打击是我们所不能承受的,路大英一定会放弃对大唐分裂后的我或黑子任何一个人的单独支持。
    对大唐当前困局的无能为力,对大唐未来发展的隐忧,一时间我感到很灰心,因而产生了逃避的念头,出国就变成了一条似乎可行的路。或许,外面的世界会有一些新的机会?
    当然,我也考虑了别的出路。93年6月,我在朋友的引见下,去微软应聘。除开从大唐的困境中摆脱出来的想法外,也想到了一旦选择出国,可以预先修得若干在国际大公司工作的经验,以便在美国容易找工作。
    当时微软还是北京代表处,尚未成立中国微软,在“新世纪”包房,大概只有20多个人。见了市场部和技术支持部的头,两个从美国派驻中国的台湾人,对我感觉都不错。93年,如阿唐拥有数年主持大型软件市场销售经验的高学历者,尚不多见,因而双方一拍即合。
    不过,最后还是没有去成,原因就不说了。
    今天看来,当初如果去了微软,阿唐的人生之路将会有极大不同。阿唐的个人特质,很适合在一个拥有一定的资源,具有一定目标,百业待举的的公司施展手脚,正如89年时的天翔。那样的话,如果发展顺利,很可能我会淡了那个出国的念头。呜,阿唐太可能就变成了某某太了!
    逃避不成,不得不回头面对大唐的危机。
    93年夏,大唐的矛盾渐趋白热化。还是那句话,双方都有责任。多说一些阿唐的责任,每天去上半天的外语课,又去痴迷于这个那个,很长一段时间对大唐的事情不怎么放在心上。
    千不该万不该,阿唐最后介入了大唐的纠纷,主持了大唐的分裂。93年8月,小虎另立门户。虽然阿唐一如既往的主持了公道,没有偏袒任何一方,但是毕竟造成了对小虎感情上的某种伤害。对不起,小虎!这话我想说很久了,一直没有机会。
    大唐到底没有摆脱中关村电脑公司的发展模式,壮大起来之后,就最终分裂了。
    是该行业的运营特点所致,还是中国的固有国情所致,阿唐没有做出过研究。
    92年2月到93年8月,大唐在一年半的时间里,从最早黑子的2万5千元投资,累积税后收入35万元,扣除各项固定费用支出,账面盈利25万元,资产增加了近10倍。
    93年7月,我持阿唐太公司出具的赴美商务考察的邀请信和大唐的营业执照及介绍信,来到海淀区高新技术开发区中心办理我的出国手续,我们大唐是民营企业,是由开发中心来管理我们的出国事宜。
    我还没有决定要走,不过想先来试着办理一下出国手续。
    上到5楼,是一个硕大的厅,周围环绕着一些办公室。我正茫然四顾之际,见到一个年轻人正在厅里忙碌着,於是走过去很客气向他问路,他指给我看了。
    办公室里没有人,我正在门口犹豫之际,刚才给我指路的年轻人进来了,他就是具体负责办理企业出国人员有关手续的经办人小圣。
    我们彼此客客气气地履行应有的手续,完全是公事公办,没有任何的磕磕绊绊,那种政府部门常见的刁难扯皮现象根本就没有出现。
    两个星期后,我拿到因公护照,一个月后,我拿到赴美的B1签证。
    我那天去取签证时,听到小圣在和办护照的人吵架,态度浑然不同于平日我对他的认识。
    本来我们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却偏偏神差鬼使的两家又在加州走在了一起,又是一个世界真小的故事。94年小圣LP出国去加州,她的一个大学同学是我赴美后第一家公司的同事,就这样又搭上了关系,圣太和阿唐太居然要好的不行。96年小圣赴加州与圣太团聚,99年阿唐一家重返加州,两家人又聚在了一起。
    一次吃饭,我问小圣为什么我那次办理出国手续那么顺利?他说,主要是他那天心情好,我又客客气气,没有通常大公司的出国人员特有的趾高气扬的劲头,所以他就公事公办,一点都没有为难我。
    就这样,93年8月底,我奇迹般神速地拿到了签证,运气好的我都不能相信。总是听人说,赴美签证千难万难,我好象稀里糊涂就办了下来,甚至使馆的大门都没有进过。
    走与不走的决定马上就要定了下来,那段时间我非常非常的彷惶。对生我养我的故国的流连,对围城取舍的痛苦抉择,对激荡我心深处的波涛的压抑,对异乡的陌生世界的恐惧,对可能到来的机遇的向往,对……
    我常常一个人在家独自酗酒,酒瓶子堆的老高老高。以至於行前,老爸带人来给我搬家,很不满地说,阿唐什么时候变成了酒鬼?!
    93年9月,黑子和玉敏送我去机场,此前我已和小虎道过了别。
    终於决定要走了,再拖下去签证就要过期了。风萧萧兮易水寒,这就是阿唐当时的心理写照。
    路上,三人特意下来吃了一顿午饭,彼此都有些伤感。是啊,风风雨雨一年多,不容易啊!
    过了安全检查门,我回过身来,望着外面送行的黑子和玉敏,笑了一下,挥挥手,别了,我的朋友,别了,我的中国!
    转过身来,向着那未知的大洋彼岸,我迈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