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义哉大牛

作品:《京华沉浮录

    大牛是X院小王的朋友,我们在X院就认识了。后来我到了XX公司,有时回X院玩,又遇到几回大牛,一来二去地就熟了。
    那时老杨到XX公司不久,常西敏也才刚刚走人,老蔡,老杨和我还是在蜜月期,好得恨不能穿一条裤子,经常下班后,买一瓶二锅头,一包花生米,在公司里喝上一盅,侃上一侃。
    一次老蔡借着酒意,对老杨说,“老杨啊,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老喽,不行啦。现在两个大姑娘站在这儿脱了裤子让你干,你干了一个,下一个就干不动了。他行,”老蔡指指我,“他还年轻。我们是没几天蹦达的了,唉!”
    老蔡叹了一口气,“我呀,就想能弄点就弄点儿,其它的就不放在心上喽!”
    老蔡的意思很明显,只要老杨让他赚到钱,经理的位置也可以让出来。
    正说着,电话进来,我接了,是大牛。他问问上次在X院谈到的借款的事怎么样了?我才想起来不久前他曾给我提到的他们公司的流动资金太多,用不了,正在找一些牢靠的公司放贷,1分5的月利。当时银行贷款的月息是1分左右,加上中间环节的打点,差不多是1分5到2分的样子,所以大牛公司的出价很有吸引力。
    我转头问老杨,我们公司是否需要贷款,1分5的利?老扬摇摇头说,还没想好干什么,先放放再说。
    我刚要回话,老杨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对我说,让他先过来谈一谈。
    我对电话里的大牛说,我们营业主任想先跟你聊一聊,回头你抽时间过来一趟。
    大牛说,他在宽街他姥姥家打电话,现在就可以过来。老杨说,“成,等他一会儿。”
    大牛进来后,寒喧了一阵,老蔡就先走了。老杨开始问起大牛具体借款的事情。
    大牛说,他们公司管财务的副总前一阵子放了几笔贷,而且嘱咐他们几个财务也去发掘一下可能的借款单位,让公司的闲钱周转起来。
    老杨说,目前我们公司还不需要借款,不过他原来的公司老板镇浩可能会要。
    然后老杨立刻呼了镇浩,镇浩回电话说一刻钟内他就会赶来公司。
    很快,镇浩就带着一个司机模样的人进了公司。镇浩虽然小小的个子,但神定气闲的气度使他很自然地就成为大家注意的中心。
    他打量了一下公司,对老杨说,“行啊,老杨!你这还真不赖!”
    老杨谦恭地一笑,示意一下我,“哪啊,这是老蔡和阿唐的天下,我跟这儿就是一催本儿。”
    一夥人说说笑笑上了楼。
    一落座,大牛就问镇浩打算借款干什么?
    答曰,进货,录相机。
    牛:什么牌子?
    镇:日立426E。
    牛:多少钱一台?
    镇:3750元。不过具体到提货时,价格可能会有所变动。
    牛:路上如何应付检查?
    镇:盒机分离,机子按仪器运来。
    牛:如何付款?信汇还是电汇?
    镇:自带信汇。验货付款,自己负责托运。
    牛:这样不麻烦吗?为什么不委托对方负责托运?
    镇:不,商业上没有永远的朋友。有人曾经吃过亏上过当,50台机子上来打开一看,全是砖头!
    牛:要借多少?多长时间?
    镇:20万,三个月。
    以上的内容是当时大牛和镇浩间对话的大意。许多年过去了,我还是能记起那晚发生的一切。
    接着大牛提议去镇浩公司看一看。镇浩说可以,然后用手机给他公司打了一个电话,让准备一下。
    当时持有BP机的人很少,老杨有一个,市价2000元左右。使用手机的人更少,砖头一般大小,市价4万元左右,使用费也贵得惊人。
    阿唐是91年才用上BP机,手机是前年才有的,还是为了协调和太座谁去接儿子用的。嘿嘿。
    镇浩有一辆车,灰色的丰田,什么型号不知道,当时我对车没概念。
    老杨说他不去了,以后有事让大牛直接联络镇浩。然后拍拍我的肩膀,小声说,“学着点儿,阿唐。你瞧人家大牛多江湖,比你可强多了!”
    我和大牛坐着镇浩的车前往他的公司。一个看门的小伙子给我们开的门,公司里收拾的利利落落,陈列着一些电器商品。
    大牛很满意,回来的路上对我说,“你看人家镇老板,咱什么时候也能这样啊?!”又问我老杨这人如何?
    我说,人是糙点儿,不过感觉还挺实成。
    很快大牛就和镇浩谈妥了借款事宜,15万,3个月,1分5的月息。
    大牛的公司是国家一级公司,光学仪器方面的龙头老大。陪镇浩去大牛公司的路上,他给了我500元。正是这500元,是继欠下游说小誉先生的感情债后,我人生路上欠下的第二个债务,尽管我后来偿还回去的10倍都不止。
    三个月后,大牛打电话给我,说镇浩又将借款期延了3个月,不过每月的利息倒是付得很及时。说着,大牛有几分不放心地问我,“你说这小子该没问题吧?”
    我当时对老杨其人已经有几分认识了,所以就跟大牛说,这些人和我们很不同,最好盯紧点儿。
    又三个月后,大牛来找我,说镇浩找不着了,呼他打他手机都不回应。让我和他一起去找老杨去谈一下。
    我们俩找到老杨,他低头骂了一句,“这TM镇浩!”然后问大牛是否去过镇浩家?
    大牛答是,连镇浩小情人家都找过了,谁也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
    老杨支支吾吾地说,上次在“明珠海鲜”喝镇浩儿子的满月酒,好像听他讲要在济南也开上这么一家。
    “明珠海鲜”是当时京城一家很有名的粤菜馆,以价格昂贵,服务好而著名,和新街口的“山釜”一样,是大款们摆阔的去处。
    阿唐当时穷,没有去过。等兜里有几个毫子后,京城的粤菜馆已遍地都是,还是没有去成,不知后来这家 “明珠海鲜”命运如何。
    送大牛下楼的时候,他看见楼下摆着的电冰箱,玩笑地问老杨,他买一台多少钱?
    老杨笑着说,当然是进价啦,自己兄弟还要赚钱么?
    大牛跟了一句,今天没带钱,现在搬走一台成不成?
    老杨一下给憋住了,如果论到当面说“不”,他比老蔡可差太多了,前不久让小青走人,还是劳动老蔡这副理出面谈的。
    我一旁打着哈哈,“自家兄弟搬一台打什么紧,赶明儿大牛不就把钱送来了吗?!”
    老杨只好点了头,让大牛打了欠条,我是见证人,金额是1800元左右。当时天色已晚,我们俩匆匆吃了饭,就找了一辆板车,拉着冰箱就奔了玉泉路的大牛的女朋友处。
    从东四到玉泉路骑车要40多分钟,重载的板车走得慢,走到翠微路大牛的自行车又不小心别到板车上,一下断了10来根辐条,只好推着车子慢慢走,等到了玉泉路已是半夜12点多。
    大牛的女朋友很漂亮,身段也好,据后来和她见过面的老杨说比阿唐太要漂亮。大牛是个180斤的大胖子,两人看起来不是很班配。有句俗话:好汉无好妻,赖汉娶花枝。我信这个。
    安置好冰箱,大牛一定要陪我回东四,没别的,我想是义气吧。
    俩人把车子锁好后放到板车上一路往东赶,走到王府井西面的南河沿大街交东安门街的路口,被一夥联防截住了,厉声问我们板车上的自行车是怎么回事?幸亏大牛找到钥匙把车锁打开,才释然放行。
    回到我的小屋,已是凌晨两点多钟。
    多少年后,大牛还经常念叨那一晚上的“千里走板车”的故事。就是从那晚之后,我们成了真正的好朋友。
    大牛付了1200元的冰箱钱,就不再管了,剩下的我断断续续地帮他给了老杨。
    再一次见到大牛是1年以后,他刚从济南回来。
    镇浩在济南真的开了一家海鲜粤菜馆,大牛在餐馆给他当了半年多的会计。
    餐馆真的很赚钱,当时整个北方地区粤菜都很少见,所以生意很火。多的时候,每天流水就有5000块!
    镇浩是大狱里放出来保外就医的,据说是自己用砸石头的大锤子打断了自己的腿办到的。他在北京时身边就有一帮马崽鞍前马后的,到了济南仍然是旧习不改,狐朋狗友地很快就又聚了一大堆。
    钱是不少赚,可花在这帮哥们儿身上也不少,还要打点方方面面的衙门。
    “如果不是我看得紧,那借出来的钱永远也甭想要回来,就这15万还差3万多。他们丫的就是一驴粪蛋子外面光,”大牛感慨地说,“那镇浩合共欠外面四十来个(万)!那有咱们的日子过得踏实。”
    “不过,镇浩确实义气,高兴起来分钱都是1吨1吨(1000元)的给!”大牛又补充说。
    接着,他又说了许多半年多的趣闻。什么讨债的一来就合伙装大个唬人,不停地进去请镇总签字;什么黑社会来砸场子时,镇浩如何博命的;什么济南的小姑娘如何直率而多情的。
    在他平静的话语下面,隐藏了多少辛酸和痛苦,我就不知道了,每次我们的谈话,他都是显得很乐观。
    大牛在我认识的朋友中,无疑是一个异类。
    一次我俩一块儿吃猪头肉下酒,他突然跟我说,“阿唐,你知道我是回民吗?”
    我当时就被嘴里的一口酒呛了一下,他挥了一下手,“嗳,没事没事,吃,吃,接着来!”又是一筷子肉下了肚, “我不吝那个,我只是不当着我老爸面吃。”
    大牛的老爸是回族,老妈是满族,爸妈在甘肃搞勘探,大牛从小跟姥姥在北京长大。
    从济南回来不久,大牛就辞职去了印尼雅加达,一年后才回来。他乱七八糟的关系很多,神的很。
    特别要提到的一点是,大牛从未将他因为我牵线借款导致丢失公职的事情告诉大牛妻,因为从她清澈如水的眼神里,我从未读出任何对阿唐的不满。大牛一定默默地自己承受了这一切,如同很多讲义气要面子的北京男人一样。
    现在想起这一切,阿唐还是感到难以释怀。聊以自慰地是,商场征战数年中,尽管阿唐由於无心之过曾造成几位朋友的困扰,但从没有人记恨过阿唐。
    最后一次见大牛是95年,我准备移民加拿大前夕。他说他刚刚有一个小女儿,当时阿唐还没有孩子,不理解为人父母的感受,所以也没去大牛家看一看。
    那天我俩喝得都有些高,大牛颇为伤感的说,“阿唐,你去了加拿大,小王去了澳大利亚,都走了,就剩哥哥我一个人啦!”
    一时间,两个人的眼泪都没有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