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卷五 大学春秋谈(下)
作品:《京华沉浮录》 十三,窦房结,蒙娜丽莎和电脑
新学期开始,我转到了新的系,住进了新的宿舍,加入了新的集体,整个儿是一个新生活运动。
对於完全放弃了原来的专业学习,我的心里多少有些打鼓,再加上第一个学期里,有两门课在本科已经学过,因此我就回到原来的专业,找到一位S老师,希望可以在业余时间帮他干一些活。
S老师大喜,遂延揽我进了他的课题组。S是搞弱信号处理的,当时手头有一个课题是心室窦房结脉动电信号检测。我跟着他和其手下的研究生跑过几次医大医院,也帮忙查阅过一些资料,最具体的工作是调通一个数字带通滤波器的程序,为此我从S老师的科研基金中领了三个月的每月15元的补助。
我加入窦房结研究组的一个很重要的目的,是为了熟悉电脑的使用和操作。
大致是我们这一届学生当年本科入学时,工大开始引进了电脑。开始是Z80,是美国Zilog公司的产品,大概有半张桌子大小,软盘是8寸的,操作系统是CP/M;接下来是Apple II;然后是IBM-PC,处理器是8088,操作系统是MS-DOS 2.0。
本科四年,阿唐全部的电脑有关课程计有“电子计算机基本原理”(芯片一级讲解其原理,01的逻辑变换),“汇编语言”,“FORTRAN语言”三门课程。呵呵,不知道看官是否发现了端倪,这里面完全没有电脑的使用和操作系统原理及使用,如同郭靖当年还没有跟江南七怪学习拳脚,就直接跑去和老顽童学左右互搏之术。
记得在本科时,总共上过两次机,大部分人的程序还没有调通就下课走人了,几个走通的人也是糊里糊涂,完全不知道为何通为何不通。
毕业设计时,我的内容与电脑无涉,心有不甘,硬是无中生有的把论文中的曲线部分全部用一小段电脑程序打印出来。虽然只有二十几行短短的FORTRAN程序,毕竟明白了何为DOS,何为软驱,何为硬盘,何为编译,何为链接,何为执行。
又因为对那个滤波器程序的调通,我才初步甩掉了电脑盲的帽子,学会了如何去Debug一个程序,认识了常见的编程错误。
呵呵,阿唐还是有一点鬼才的,唤作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如果没有当年的毕业设计和窦房结的项目,阿唐此生或许就不会与电脑沾边了。
准确地讲,阿唐完成的第一个电脑程序是打印一幅蒙娜丽莎的画像。程序也是用FORTRAN写的,通篇都是一个写语句:在第几列写一个什么字母,每一个写语句打印一行,如此一行一行地用字母拼出了整幅的画像。
这种早期的电脑字母画像,不能近距离观赏,要在数米开外才可以看清肖像人物的眉眼。在80年代中叶,这幅蒙娜丽莎极为流行,几乎成为每个程序员的必修之课。
程序是现成的书本上抄下来的,大家不过是Debug里面的樱孩错误。
阿唐太就是在那个时候,被阿唐骗过来一同调这个程序,等到画像打印出来,我们也搞定了关系。呵呵,如此说来,那个笑起来神神秘秘的女人还是阿唐家的月下老呢!
当年,电脑除了编程,就是用来打游戏。当然,今天又多了上网一途。
著名的游戏有“十项全能”,“警察抓小偷”,“吃豆”,“挖金子”,这些游戏是DOS下的编程,320X200的分辨率,黑白或8种色彩,从内容设计到界面设计,都与今天的电脑游戏有天壤之别。尽管如此,我们这些电脑初哥,仍然乐此不疲,鏖战不休。
阿唐的最爱是挖金子,英文的名称是Digger,甚至西大直街近展览馆处,一个电脑公司的名字就叫迪格——Digger的音译,可想而知这一游戏对早期电脑玩家的影响。
10系由於其专业性质,电脑的拥有量远远少于阿唐本科的系,因而,我们上机只有两个正常的途径:一个是每学期每个人发上机票若干,凭票到学校的计算中心去上机;另一个是去所属教研室的电脑签名排队,等候轮值。
没奈何,阿唐就千方百计地跟计算中心的值班小姐套瓷,从而少收或不收上机票,以便用有限的资源玩更长时间的游戏,很是得意了一阵子。唉,可惜好景不长,后来出来一点副作用,小姐以为我对人家有意思,渐渐地开始上杆子的时候,阿唐吓得再也不敢去借光了。俺是个道地的气管炎耶。
阿唐作为过来人,掏一句心窝子的话:千万不能太早的确定男女朋友的关系,更是不能太早的结婚,等到小磨给你一套上,你看着天下的美女在你面前环肥燕瘦红花绿叶地挠首弄姿,只有徒唤奈何的份了。
如此,阿唐只有用最后的一个办法:尽量排教研室电脑的最后一个班,等到人都走光了,把门一锁,把灯一关,开练起来,如此通宵达旦,不眠不休。
这个挖金子的游戏,阿唐最后玩过了最高的一级,甚至找到了程序的漏洞:藏在一个特殊的位置,小鬼们根本找不到你!
十四,小气候和大气候
10系的新集体是29个人,巧得很,也是3朵金花。
班上的同学,应届生与工作后又考进来的往届生五五参半。
那年,班上最大的老大哥是32岁,马上就要过了考研究生的年龄,最小的比阿唐还要小上一岁,年龄的正态分布曲线的区间正好是一轮属相的差距。
大哥是和阿唐一个房间,一个从未上过大学的工人,全凭自学成才考上来的,阿唐佩服得紧。
二哥是冰城人,30岁,一个直爽的东北汉子。他后来分配在京东的某部干部管理学院任教,报到后发现当初讲定的解决老婆孩子的北京户口之说,纯属子虚乌有,一怒之下拒绝报到,回归工大参加再分配去了。临行前跑到与他不远的阿唐的单位跟我道别,抱怨那个单位说,“扯啥呢?当我是小孩儿咋地?!”
唉,如果当初阿唐步了他的后尘,就不会有后来京华沉浮的故事了。
三哥是福州人,29岁,小小的个子,浓眉大眼,很会讨女孩子的欢心。当初工大颇有一批夜大电大的女生,向我们这伙85研抛媚眼。三哥的周围莺歌燕舞,此起彼伏。於是,班上的几个不长进的男生就对三哥的做法颇有微词。
阿唐当时正和阿唐太打得火热,对此不置可否,并未上心。等到后来阿唐在京城里经商之际,也曾和一些女性走动颇近,甚至打情骂俏,进而发现,当初大家对三哥的评价有失公允。且不说三哥和众英雌之间并无苟且,即或发生了什么,也是你情我愿,唯有三嫂有权置啄,关局外人何事?呵呵,社会是个大染缸啊,象阿唐这种纯情的男孩子,不几年就给染得龌龊不堪。
四哥是团支书,他偷偷地摘走了班上唯一待阁闺中的金花,毕业后双宿双飞,一同分配到大连逍遥去了。其余的两朵则早已在入学之前名花有主了。
其中的一位,与工大某男生拍拖甚久,那男生却在毕业两年后,一举抛弃了我们班的金花。当时阿唐怒不可遏,马上向金花大姐请令牌要去收拾现代陈士美,谁知电话彼端的大姐一声长叹曰,“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
五哥是个九头鸟,他是班上的党支书。这厮的文采颇高,口才颇佳,读书很多,出口成章。口头禅是,在罗列了某种事实后,结尾加上一句,“遂偷试一番,幸无人撞见”。
五哥实际上是班上的灵魂人物,这除了因为他的党支书的关键位置,也与他广泛的社会阅历与深厚的思想修养有关。平时他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经常带着寝室的一帮人起哄,如外室有人进来,全屋的人一同大喊,“OUT!” 顿时令到进门之人愕然不知所措。
五哥的另一嗜好是给人起绰号,如第一任班长叫“鬼豆豆”,阿唐叫“河马”,捎带脚地把准阿唐太叫“小河马”。到今天阿唐都不明白为什么我的绰号是河马,言外之意是我嘴大能说吗?
不过,正经事情他还是很认真的,而且是个难得的正人君子。
新的班级,核心是党支部。全班有正式党员4人,预备党员2人。
既然大家都从各个行业考到管理专业,自然是想在管理方面做出一番成就。在当时的中国大气候下,要想做官,党票无疑是很重要的,而工大正统保守的气氛,又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当时我们班的毕业分配权在航天部,工大无权插手。明眼人一眼就能看清形势,系里老师的帐可以不买,班上党员的帐不能不买。於是,几位党员在班上的地位炽手可热。还没有走上社会,就开始享受权力的诱惑,尤其是阿唐接掌二任班头之后。
班上的小气候是以6个党员为中心,党员则以五哥和阿唐为中心。
两年时间里,我们一共发展了5个党员,基本上都是好好先生,性格单纯,并且与我们几个党员走动颇近的人。而志向高远,特立独行的人物,均不在入选之列。
是我们几个有私心吗?是我们几个办事不公吗?非也,我宁愿说是人性的弱点使然。
在某种意义上讲,这是人性的正常表现:既然权力在我手里,约束只是小团体内部的规则,对人选的取舍相当程度上就来自于个人的好恶了。这是自上而下选择模式的必然结果。
当时的中国政治生态大气候何尝不是如此,所谓的精英政治,无非是少数人决定多数人的命运。
在单一生态环境下,如政治经济一体化,民间的能量和智慧无从发挥的体制下,对执政精英来说,无疑这是一条可行之路。网罗进来的人,都是归化体制的人,即使不是顶尖之人,至少也是守成有余。至於游离于体制之外的少数精英,缺乏可以操控的资源,很难掀起任何风浪。
等到九十年代后期,市场经济开放到一定程度,越来越多的精英分子开始游离于体制之外,对政治生活日渐淡漠,在商海里追逐金钱,远赴重洋去开辟新的天地。这样,对执政团体而言,无疑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游离于体制之外的精英开始掌控相当的经济实力,掌握了最新科技知识和管理经验的海外人士逾期不归地在为它国做嫁衣裳。
於是就有了“三个代表”思想的产生和“海归”政策的出笼。是否?是否?砖头瓦块侍候。
毕业后,班上风起云涌的几位,基本上都是体制之外的同学。如果阿唐也算作叱诧风云的其中一位,那是因为阿唐被迫从体制中跳了出来,自我放逐了。
知否?知否?笑到最后才好。
十五,工大的知名人士
时任工大学生会主席的H君是阿唐的天津老乡。
H是阿唐在工大时所佩服的同龄人中的第一人选,天生就是一个官胚子,至少在当时的中国政治生态下。
据传,H在第一次与校长见面时,就一二三四五掰着手指头地提出建议,当场把校长唬得够呛。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们开始走得很近,遂得以近距离接触了H君。
坦白讲,H君的思想深度并未见得在阿唐之上,他的迷人之处在于谈话举止的拿捏,恰到好处。好像是一个高明的演员,又经过名导的调教,给人的感觉很自然很轻松,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领袖群伦的王者之气。
同是20岁出头的年轻人,我实在奇怪他为什么做的这样好。看来,领袖人物确实是具有天生的魅力。
网上检索到的H君近况,是某社团的副总干事,大概相当于局级。他是我所能找到的唯一的今天仍然活跃在官场上的当年工大的活跃分子。
前文提到的顺酱油壶的8系活跃分子,其实那位的名气不如另一位Z君来得大。
Z君是阿唐同寝室同学的中学同班同学,因此阿唐很早就认识了Z君。那时的Z甚至在8系还没有名气,是来自一个普通县城里的一个普通孩子。
Z君的出名大约始于大三,最初的舞台是工大诗社。这一最早的工大半官方的组织,的确汇集了大部分的工大活跃分子。
Z君的研究生导师是工大某著名哲学教授,由机械转哲学,跨度不可谓不大。就在这个时候,Z君迎来了他在工大的盛名时期。
首先是勤工助学,主持工大的第一个咖啡厅的运营。咖啡厅是当时工大大大小小的名人聚集的常葫,Z君自然也成了各种活动的中心人物之一。
其次是竞选人大代表,真正地让全校师生认识了Z君的实力。
最后是追上了当时的工大校花,一个颇具雅利安气质洋娃娃也似的85级女生。
毕业后,阿唐在京城下海,同期Z君在冰城下海。时闻同学传话,Z君的公司在某宾馆驻扎乃皮包公司云云,其时阿唐的公司也在宾馆包房,虽然也是皮包公司,可是皮包里面还有一点货。因此,对传言并未上心,以为是文人相轻所致。
写下本文之际,阿唐在网上遍搜昔日工大名人,豁然发现Z君的名头出现在犯罪嫌疑人一栏,曰,Z于95年在东北某市银行贷款2000万元后,随即失踪,直到2001年始被公安部门抓获归案云云。同时也检索到,同时期Z君也曾资助某哲学杂志运营等等。
难道骗钱是用来扶贫济弱,振兴文化出版事业?恐怕只有Z君本人才能解释清楚了。
最后讲一个当代工大名人的故事。东方红X号卫星副总设计师是阿唐的同班同学Y,当年入学时我们一起住地下室,我在里屋,Y住在外屋。
第一次见到Y,是其与兄长一同坐在床铺上,大个子,长脸,上面挂着常年的农家生活的痕迹。Y的相貌虽然酷肖乃兄,眼睛里投射出来的神采却是乃兄没有的,这可能就是知识的力量。
班上的同学大多家居城市,只有4,5个人是来自农村。80年代初期,城乡差距非常大,一般而言,农村来的学子们在初期会有一段适应冲突期。几年下来,有的人变得极为都市化,乡村的痕迹一扫而光,有的人心有戚戚,始终不能释怀。Y则是始终如一,坦坦荡荡,保持着恬淡的平常之心。
Y的成绩如同其人一般,一贯是不显山不露水,中等偏上,大学4年,马拉松一般地不紧不慢地坚持下来,即没有如阿唐一般,先驰后张,在本科的后半程,猛烈地突击了一番,多少有些临时抱佛脚的味道,也没有如C君一样,开始豪情万丈,继而完全放弃,一败涂地。
大四考研之际,班上多人以早日接触社会为由放弃参加,Y参加了,并且出人意料地被录取了,成为全班考上研究生的7人之一,大大地跌破了大家的眼镜。
阿唐在网上搜索到两幅班上同学的大头照,其一就是Y君。
20年过去了,他的相貌一点没有变,还是如同当年一样,一副谦恭平和的神态。
十六,这么早起来打牌啊
经历了考研的苦难历程和毕业设计的风风雨雨,阿唐又多少有些故态复萌地玩耍起来。
好在管理这东西与其说是工程倒不如说是哲学来的贴切,更多是倚仗人的理解能力和写作能力,入了门的人一点即通,不入门的人永远糊涂。与投入时间的多少并无直接的联系。
我们玩什么?三打一,北京话是三抠一,是类似升级的一种扑克的玩法。
四个人团团坐定,65起叫,下家70,75,80地往上加码,直到无人抢庄为止,如最后的价码是75,则闲家三人要合力挣到30分,底牌归庄家,并由其定主牌花色。
这是一种赌博,赌资是食堂的饭票。为什么不是现金,一来是为了防备抓赌,二来也为了有足够的零钱找头,最重要的原因是饭票往往是月底身上唯一可以典当的财产!
除了桌上鏖战四人之外,尚有帮闲若干助战,唤作“加棒”,帮本主参谋,并在本主坐庄时,加钱参赌,输则同输,赢则同赢。
参战的有自好几个班,一般会有七,八个人。当时我们住在新落成的7舍,每一层都有一间宽大的自习室,我们就在自习室里开练。后来校方为了管理宿舍的作息时间,晚11点后,自习室和寝室的电源就被切断了,只有走廊上有光源。
无奈,我们的战场就转移到走廊上,往往通宵达旦,不眠不休。
最有意思的一次是,我们鏖战的到早晨5点,一个晨起锻炼的学生从房间里出来,看到我们说了一句,“这么早起来打牌啊!”
我们当场笑得前仰后合。多少年过去了,我还能记得那个发问者的错愕嘴脸。
班上有几个同学会下围棋,其中一位下的尤其好,大概有业余2段的实力,他就是京华沉浮中的老徐。五哥的棋也不错,再往下是登登和小小。
其时,阿唐是围棋白丁。一次跑过去围观,顺嘴说了一句,“黑棋不错啊,这么大一片!”
下棋和围观的鸟人们一通哄笑,抬起头来齐声唤,“OUT!”
阿唐转身偃旗扯呼。
真正让阿唐迷上了围棋,是陈祖德的“我的围棋之路”。一口气读完,全部的感受归纳成一句话:激荡人心。不学不行啊,不然不就是土老冒一个了吗,俺要与时俱进。
於是,第一学年的暑假,阿唐开始学习围棋。呵呵,老师就是阿唐太,她教会了我四面围住就要被提走,最后的输赢是看谁的地盘大。
如此,昏天黑地的杀了几天,不知道怎么赢的,不知道怎么输的。不得已,买了一本围棋入门,研读了一番。没等到书看完,阿唐太就被杀得丢盔卸甲,再不敢言战,永远地失去了夫妻手谈的机会。今天她的水平还是四面围住就可以提掉,全无章法而言,甚至不是小阿唐的对手了。
临毕业前,老徐还可以让我九子,92年在北京,只能让我4子了。并且与登登和小小下过几次,水平居然相当了。当然,不是阿唐天资聪颖,而是因为学棋的初始阶段进步最快,等到了一定程度,就难以有大的进展了。
两年的研究生涯,留给我的遗产之一是,我学会了下围棋。
直到今日,每天平均花在网上围棋的时间大约是一个小时。虽然进步不大,甚或没有进步了,依旧乐此不疲,奉为终身嗜好。
有人问阿唐,如日后归隐林泉,当如何消磨时光?
曰,于山麓间,临深涧处,邻古树畔,结草庐居,美酒高朋烂柯谈。岂不快哉!
十七,我还是个处男呢
L君是新疆汉人,家居边陲小城石河子。
两年中,L只回过一趟家。不是因为穷,没有路费,而是因为太远了。
在中国,如果取地面交通工具,无疑是以东北到西北,东北到西南最远。
L的回家路途是这样的,乘火车到北京,中转签字,大约在出发后的第二天,登上北京到乌鲁木齐的火车,第五天到达乌鲁木齐,再乘长途汽车去往石河子,第六天晚上才能到家。一个假期,用于来回路途上的时间,就要10天。想象一下旅途上的辛苦吧,如同当年美国大篷车的西进征程。
L操一口西北普通话。大致而言,陕西,内蒙,宁夏,青海和新疆的汉人的口音都很接近,外地人很难分辨出差异。这可能因为西北最近一次纳入中华的势力范围,不过是数百年的历史,汉族经陕西逐渐西迁,形成了大致相同的语音习惯。
阿唐的童年时代在内蒙住过,小时候虽操京腔却屡被西北土话所累。西北方言中的最常用的两个字眼是:B和爷。具体的用法是,你这个B如果这样这样,爷就要那样那样!翻译过来就是,你这个人如果这样这样,我就要那样那样!
L的本科是在西安读的,口音因而没有机会在最容易改造的本科阶段得到修正,习惯用语中就保留了这个B字。
阿唐小时候听惯了,不以为杵,其他的同学可是受不了,国骂都很少用这个字眼,因为实在难听,因此屡遭同学垢病。
偏偏L又是一个爱读闲书之人,常常会发表一些高见。或许是观点有失偏颇,或许是讲话的口头禅太多,经常受到大家的围攻。一到这种时候,L总是呐呐地说,“唉唷,你们这些B,日球子,不跟你们说了”
一次,班上组织到太阳岛上野餐,大家团团围坐,边吃边聊。三朵金华的老大,是一个大大方方的北京女孩子,L非常喜欢抓祝糊聊天儿。反正大家知道名花有主,因而能够放开,没有了无谓的鸡肚鸡肠。
话题不知道为什么扯到了L的满面粉刺,L忽然冒出了一句,“这是因为男性性激素分泌过剩。”
大家不禁愕然,道理人人都懂,如此明明白白地对一个女生讲出来,多少有些不妥。
L谈兴正旺,又对金花大姐来了一句,“哎,你知道吗?我还是个处男呢!”
金花大姐大窘,大方如大姐者到此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连忙笑着解围说,“L,你真是个二百五!”
L是一个好学不倦的人,在英语之外,又学习了法语和德语,达到了什么水准,阿唐不得而知,不过,L因此而被分配到航天部一个搞文献资料的研究所。
毕业后的一日,北京的同学在登登的新居聚餐。登登的工作单位是国防科工委某研究所,住房条件好,刚刚分到一套三居室中的一间。
那天,L下厨房露了一手绝活,红烧鸡快。今天阿唐的厨艺颇为来宾好评,至少肉类一项是偷学自L君。
那天第一次看到了登登的女朋友,一个非常漂亮的北京女孩子。酒席间,登登说起了二人相识的经过。
一天傍晚,等公车时天降大雨,人们急奔躲雨。登登忽见前面一个女孩子奔忙中掉下了一块手绢,拣起来追将上去,还给人家。风雨中等车的十几分钟,二人已经交换了通讯地址。日后的故事就是水到渠成了。
戏剧乎,吹牛乎,YY乎,反正阿唐相信。
实际上,有一句老话说的好:文学来源于生活。不错,生活中的巧合奇遇,比比皆是。你没有遇上,不等於不存在。
以阿唐的故事为例,世界真小,奇妙巧合的事情,俯仰即拾。
登登是班上的一个异类,一个小大款。
登登老爸是江南的一个私营业者,家道富有,登登因此手里有花不完的银子。
一次,登登去外县去催账,一定抓上阿唐一同前往。那次是阿唐第一次住进一天房费是45元的宾馆,大概是一个星级。
登登很会来事,上上下下的关系照顾得很周到,和同寝室的同学相处甚欢,尤其是和班上的几位党员走得很近。因此,他当仁不让地成为了党员候选人,并且在毕业前顺顺当当地如愿以偿。
实际上,登登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好孩子,但不是一个独立开创局面的人。他在学校里的得体作为,完全受益于其老父的传授。其后在北京的发展,又受到其叔父的影响。这种来自前辈的影响是正面居多还是负面居多,恐怕是见仁见智的事情了。
94年最后一次见到登登,他在业余时间里搞一个公司,做电话分机管理信息系统的研发,主要的目的是缓解电话线路资源的短缺,有两个学生帮助他做。我猜想是老父的资金加上叔父的技术。
结果如何,不得而知。不过,阿唐当时没有看好这一项目,因为94年前后,动电话分机这一脑筋的人,遍地都是,当日黄花,转瞬即逝。
其时,阿唐自己公司的员工也提出过此种想法,当即为阿唐否定:电话硬资源的短缺是一个短暂现象,三,两年过去,局面当有改观,届时,辛辛苦苦打造的系统,就真的成了昔日黄花了。
十八,早操的冲突
10系的传统,与阿唐原来的系很是不同。或许是专业的性质更加接近人文社会,因此以传统的工大观点来看,10系的风格有些浮夸,表面上文章做的多了一些。
第二学年起,系里的老师忽然要求我们出早操,清晨6点,系里的书记和辅导员们就挨个寝室叫门,催促我们起床,排着队伍,喊着号子,在校园里跑步。没错,是在校园的马路上跑,而不是在体育场的跑道上。呵呵,口口口(此处略去三字)。
这种小学生的把戏居然出现在堂堂高等院校的研究生群体,不能不说,匪夷所思。时至今日,阿唐也不明白此事是谁人的馊主意。
想出名,想给自己脸上贴金,办法多得很。如组织学生搞社会调查,与兄弟姐妹院校搞联谊(没准还能当上一回红娘),演讲辩论比赛,专题论述徵稿
阿唐在此前的吹风会议上当即提出疑问,无奈木已成舟,老师们的目的是来告诉我们要响应号召,起而行之。
第一天,阿唐兀自蒙头大睡,被老师从被窝里拍打起来,敦促带领全班人马整队出发。我一百二十个不原意地爬起来,挨屋挨床叫人,一片怨声载道。
第二天,阿唐自顾自爬起来,跑到外面等着,辅导员L大声问我,队伍安在?我指指楼上,说,“一会儿就下来了”。趁之不备,转身跟在兄弟班级队伍的后面,扬长而去。
日子一久,L怒上心头。初冬的一天,把我叫到系办,嘟嘟囔囔数落我,“阿唐,你一个党员,一个班长,不起带头作用,班里的工作如何开展?如果觉得工作有困难,可以提出来,让别人去做,不要妨碍工作!”
我闻言大怒,回道,“不错,我阿唐年纪小,班上的大哥大姐们我也指挥不动。换个年龄大的人来做好了。”
我一句气话,L正中下怀,说,“好吧,那就让大哥来做吧。”
大哥做了班头的结果,打破了班里原来权力结构的稳定。一股新的力量,在L的指引下,试图绕过原来以党员为中心的结构运转。如此一来,激起了我们的强烈反弹。
偏偏大哥不知道为何又不醒事,真的拿着鸡毛当令箭,全力贯彻系里的所有主张,搞得相当一部分人为之侧目。
气愤之下,我们做了一件事:把大哥从党员入选名单中剔除了。6个党员中只有一个女将认为此举不妥,她知道我们在公报私仇,不过,孤掌难鸣,少数服从了多数。如此,尽管L几次暗示大哥应该入选,我们只是置若罔闻。
直到毕业前的最后一批提名,我们才将大哥放到了名单里面,上报系总支部。
不知道L出於何种动机,动手把大哥从名单中拿了下来。要么是卸磨杀驴,反正也用不到大哥在班里响应他的号召了;要么是因为我们屡次抵制大哥的入党提名,L担心如果将来大哥真的出了状况,他一个人的责任太大。
结果,大哥到了也没有成为中共党员,变成了L老师与党员学生角力的牺牲品。
毕业后,大哥的优势显露出来,一定的学问基础,良好的文笔,平淡的外表,最重要的是年龄优势,三十三,四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旁的不说,单说哄五十来岁的人开心,那就强过吾辈何止一筹。呵呵,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92年在京同学聚会,大哥已经混到了副处的位置了。那一次,大哥对我淡淡地带答不理,阿唐装着没有看见,还是对老大哥一脸的尊重。
那时候的阿唐,已经人在江湖久矣,全民干部身份都已经扔到九霄云外了,更逞论党的组织关系。昔日的恩怨与江湖的险恶,小巫见大巫,早就不在话下了。其实,10系时的阿唐不过是个20郎当岁的小青年,赌的就是一口气。忍一忍,过去了,就不会留下如此多的遗憾了。
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它日再与大哥聚首,洋溢的应该都是欢乐。
十九,在省政府搞课题研究
转眼之间,我们要开始毕业前的课题研究了。
准阿唐太家的关系起了作用,我在省政府经济研究中心参加了一个课堂组,有关2000年全省粮食产量和消费需求的预测。组长是研究中心的副主任H老师,成员有中心的L和工大的教授W,W也是我的指导教师。大致而言,L和我是主力,H和W是课题负责人。
L是个好好先生,为人谨小慎微,阿唐是个意志坚定,喜欢独立奋战的人,我们俩好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双,配合默契。我的任何想法,L都会一丝不苟,认真落实。
首先L帮忙我办理了一个省政府大楼的出入证,然后是省政府机关食堂的就餐证。这样,在接下来的半年的大部分时间里,我就象一个工作人员一样,在省政府大楼出出入入,上班下班。
省政府机关食堂的饭菜妙不可言,6年下来,工大食堂的膳食已经大大地破坏了我的味觉,这半年机关食堂的补偿,实在是如及时雨一般。而且价格很便宜,甚至低过工大的水平。
“机关食堂是有补贴的。”L低声对我说。
是啊,没有约束的权力的一点点伸张,就已经足够恩泽吾辈一个美妙的工作午餐。
经过两个星期的调研,我决定把课题的研究范围从单纯的预测扩展到整个全省粮食产远储加销系统的预测和优化。
做出这一决定的主因是,检索到一个工大学长的博士论文,用线性规划优化港口间的物流,从数学模型角度,与粮食的产销系统是相同的。
H老师没有干预我的想法,只是指示L全力配合我的工作,如果需要任何政府相关部门的配合,他会出面做协调工作。
这样,我开始了阿唐个人生涯中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宏观经济领域的研究工作。
我和L去了统计局获得了1949年以来的全部的粮食产量数据,其中有两个有趣的发现,一是“大跃进”后的61,62年的产量数据,有一个大马鞍形;二是全省耕地总面积1.2亿亩的数字旁附注了一行小字:航测实拍的耕地总面积是1.7亿亩。
前者的原因是不言而喻,后者则大出我之所料。据L解释,粮食亩产是地方官员的政绩之一,隐瞒耕地实际面积,是一个极为有效的拔高政绩的手段,因此,上上下下,明知道数据有假,却王顾左右,没有人出头说破。
最新的网上数据,数字是1.4亿亩,考虑到耕地逐渐被占用的实际趋势,这个数字当接近事实。
整个课题研究的数学模型相当简单,大致采用的是当时极为流行的数量经济学中的方法。预测部分是用数学函数逼近样本点,如直线,抛物线,双曲线等,优化部分是线性规划。
在课题的预测部分,肉蛋奶等副食品的消费预测遇到极大的挑战,我当时用的方法是,用几种曲线模型共同模拟同一组数据,从而得到几组不同的结果,选其相近的三种,作为高中低三组预测结果。不幸的是,副食品统计数据的建立,起自80年代,只有6,7年的样本,如此一来,不同模型的运算结果差之甚远,根本没有办法用。
天可怜见,最后一位好心的师兄告诉阿唐可以尝试使用灰色理论预测小样本事件。
阿唐一番检索,找到了相关的数学模型,却没有电脑程序。於是,从头写了一个FORTRAN程序,上机一试,果如其言,曲线落在了几种曲线模型的中位范围。
运算中发现一个问题,如果数据起伏过大,后面的数据小于前面的数据,则程序会发生溢出错误。这种问题对于电子工程出身的阿唐实在是小儿科,做了一个小的改进,整体抬高全部数据,轻而易举的搞定了。若干年后,无意中在一本数量经济的学术期刊上豁然发现有人用同样的思路解决这一问题,并将其写成论文发表。阿唐一声长叹,原来经济学领域的学术论文的产生是如此简单!
最后的模型优化运算是在省计算中心最大的一台中型机上完成的。一共计算出了三组模型:86年,90年和2000年。
这一课题的研究及报告的撰写,阿唐用了大致一年的时间。甚至在分配工作后,还返回冰城两次以便完成最后的收尾工作。
数量经济在上个世纪的80年代,曾经在中国大地风行一时,一段时间,如果搞经济的不言数量,好像就是土老冒一般。
不过,阿唐经过一年的实践,发现此等做法是对前三十年经济领域里拍脑袋决策的矫枉过正,实不足取。以阿唐的课题为例,首先,样本的真实性经不起推敲,1.2亿亩和1.7亿亩的差异明明白白地写在了纸上,更逞论其它;其次,样本量过小,以几年的样本去推测十几年后的结果,是纯粹的数学游戏;再次,忽略了政策性因素对经济发展的影响,模型的建立没有也不可能考虑可能的政策影响;最后,方案的致命伤是缺乏可操作性。
以粮食加工为例,省城及几个大城市的加工能力强,费用低,即使加上运输和仓储费用,其加工成品粮的成本依然远远低于某些偏远县市,如漠河,塔河,孙吴,逊克等地,按方案要求,是应该把原粮调出加工,成品粮调入销售。但是,粮食加工的工业产值,计入当地父母官的政绩,如何可以供手让人?
当然,一年的辛苦,也带来了若干副产品。阿唐的答辩成绩得了个优,省经济研究中心拿出了一个全省粮食系统工程的规划方案,相关的人员发表了论文,得到了职称评定。至於是否真的对经济发展起到任何促进作用,不得而知了。
二十,告别工大的日子
夏天快要过了,阿唐就要离校了。那年,我刚刚度过23岁的生日。
老生放假了,新生未入学。校园里面空空荡荡,如同阿唐的心情,飘浮在半空之中,无着无落。
我已经在一个月前到北京XX学院报到,成了一名高校教师。学院随后放假,我的铺盖还未整理完毕,又匆匆回到工大,继续省经济研究中心的课题研究。
毕业的俪歌早在一个月前都唱过了,宿舍的同学已经都撤走了,除了邻班几个拒绝分配的同学,宿舍里冷冷清清,一派萧条。
每天的日子仍然如同过去一样,早上起床到食堂去喝那照得见人影的稀粥就馒头,上午到省政府干活,午餐时在官员堆里小小腐败,傍晚回来,与准阿唐太到小餐厅去花费一二,晚上到自习室整理数据撰写报告,9点起身与准阿唐太携手散步送她回四舍,10点我回到七舍困觉。
然而,心境却是大不相同。
工大6年,校园已经大大改观,开始象一个大学的样子了。
7舍的路旁,是一排青青的垂柳,风中摇曳,说不尽的婀娜风情。垂柳的一侧,是复华小学,院内的榆树,仍然是高高大大,那颗老树应该记得年轻的阿唐和年轻的准阿唐太的昵喃情话和青春梦想。小学的孩子们,应该记得阿唐当年受邀讲古,回忆起的童年时代鄂西北山区求学的酸甜苦辣。
破败的1舍,正在往楼宇围成的中心空地倾倒预备过冬的煤,飞扬的黑尘,四处飞散扑打着古旧的墙壁,地下室的走廊上,时常还是能够感受到滴落下来的点点水滴。古老的宿舍,依旧要在工大的振兴中去庇护年轻学子们迟归的倦体,如同那艘古老的航船还要承载我们民族驶向复兴的彼岸。
1舍旁的操场,阿唐在里面跑过了无数个圈圈。冬日的冰场,就浇铸在跑道中央。阿唐在上面学会了滑冰,也曾跌倒啃地,门牙险些凿穿了嘴唇。
本科教研室的盆栽依旧兴旺,移至阿唐寝室的分株,现在已经茁壮成长。辛勤耕耘的老师们,还在辛辛苦苦,培育着一代又一代的学子成才。
冰城岁月,阿唐度过了人生最美好的青春时光,当年入学时的小小少年,已经是发角渐高的青年,要放单飞了。
日后走南闯北的日子里,阿唐还是最喜欢咱冰城之人,最爱的还是咱冰城之人。
告别工大的日子里,每一天,每一天都是如此的漫长,如此的依依,如此的惆怅。
终於在87级新生入学前的两天,阿唐登上南行的快车,远赴京城。
挥别了未来的阿唐太,挥别了熟悉的火车站,列车轰轰隆隆地启程了。
笼罩在心底的不安,终於猛然涌上心头:阿唐的未来,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如果说此前的日子是一种无忧无虑的学生生活,现在却是一只脚已经踏入了社会的泥潭,不知道这一脚如果踩下去,是个怎样的下场。
列车驶过工大西侧和兴路上的公路桥,熟悉的街景渐渐远去
别了我的爱人,别了我的冰城,别了我的大学。
京城,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