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考虑了一番，陆辰良骨子里的绅士风度战胜了理智。于是他没来得及换隐形，随便拿了一副有框的眼镜，便匆匆开着唯一一辆油量尚可的私家车，跟着易南来医院了。
    陆辰良没想到舒盼一上车就选偏了重点，拿他的眼镜做话头，于是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个话题，“安全带的事情，你还想再来一次吗？”
    舒盼赶紧低头几下系好安全带。天地良心啊，什么安全带的事情再来一次，如果可以的话，她真希望自己再陆辰良面前永远不要再犯蠢了！
    陆辰良见她终于消停扣好安全带，这才启动车辆，从康复中心的正门大摇大摆地开了出去。
    他之所以选了这辆车，正是因为虽然它的外形注目，但车牌号还从未在媒体面前路过面，但用来接人至少不会有任何记者追踪。
    “你家，是往哪个方向的？”
    一听到陆辰良有心把她直接送回家门口，舒盼委婉地开口拒绝，“把我送到地铁口就行了。”
    易南倒是曾经用车送她回出租屋过，不过现在她搬家后住的那个地方，胡同和分岔路口多得跟迷宫似的，估计陆辰良的这辆车根本就找不到地方停，更别说是顺当地开进去再返出来了。
    陆辰良单手握着方向盘，对舒盼的建议权当做没听见，“合约期间，乙方一切和工作及家庭债务有关的事项不得对甲方蓄意隐瞒，否则——”
    否则视作违约。
    舒盼当然听得出这句话，正是从自己和嘉扬的协议末尾当中截取的。可明明现在这份协议就要终止了，难道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还要因为这种小事情葬送了自己的薪水吗？
    舒盼忍不住反抗道，“这都明明不算……”
    “哪个方向？”
    舒盼有些困惑的看了眼对方，她和这人交流时间并不算多，但眼下也很清楚这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此刻他双眸古井无波的望着车外风景，似乎根本不在意她会否抗议。兴许……这大爷是因为有了女朋友的下落，所以心情愉悦，要送佛到西天？毕竟她是这件事中间的大功臣！
    后续有易南去负责盯梢云芳菲的下落，那陆老板亲自接送大约还有封口的意思？这么一想，舒盼就坦然了，认命地看着陆辰良，“左拐。上三环，然后开到尤喜洲桥头，往下两公里，先停在逢高村。”
    不过一想到以后，舒盼不由地眼神一黯。今天回家之后，想必她和嘉扬的关系，也就只剩下打这段时间的薪水和解除合约这两个步骤了吧。
    而像这种小事情，肯定轮不到陆辰良亲自处理了。
    抱着这种心情，舒盼忍不住多看了陆辰良几眼。他侧脸的轮廓本就堪称完美，如同刀刻一般棱角分明却又不失柔和，仿佛一尊活动自如的立体雕像，不过如今这尊雕像上又多了一幅乌金边的框架眼镜，反而多添了几分清俊谦和的气质。
    舒盼依稀记得，她高中时期暗恋过的班长，在记忆中貌似戴起眼镜来也很好看吧。不过后来这个班长聚会喝醉后在路边抱着云芳菲的广告牌不肯松手……
    和很多男生都想得到的大明星云芳菲谈恋爱，陆辰良心里应该是个什么感觉？
    车子开了许久，而这一路上，舒盼都在不间断地偷看着陆辰良在，直到最后三分之一的路程，豪车地徐徐停在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前，舒盼偷看陆辰良的眼神却一时没停住。陆辰良突然的一个侧目，惊得舒盼的双眼都没地方躲了，只得直愣愣地看向副座抽屉上的两杯果汁。
    陆辰良似乎对邻座舒盼的偷窥毫无察觉，反而开口问道，“看了这么久，你很渴吗？”
    舒盼猛地点点头，故意咳嗽了几声，努力吞咽着口水，装出一幅非常口渴的样子。
    “自己拿吧。”
    舒盼听到这一句，猜想对方的确是没发现自己的小心思，立刻如获大释，伸手拿了一杯果汁放在手里，正准备下口的时候她看了看，发现原来是一瓶芒果汁。
    完了，这货不能喝的，她是对芒果一沾就过敏的体质。总不能和陆辰良说自己盯着这两瓶饮料这么久，居然还没能发现它们的正体是两瓶芒果饮料吧。舒盼在心里安慰着自己，也许等这个红灯过去，陆辰良专注开车，就会忘记饮料的事情了吧。
    可舒盼却忘记了，这个离家最近的十字路口，它的红灯足有一百四十几秒，直等到她提着饮料的手都等酸了，才过去了时间的一半。
    陆辰良看着舒盼诡异暂停的举动，玩味地反问道，“忽然又不渴了？”
    舒盼苦笑着，“渴，我当然渴了。”
    自己偷看惹的锅，最终还是要自己背起来……舒盼考虑打开饮料之后，小小地假装抿一口，以此来表示自己喝过了。
    没想到一口下去，对方来了一句，“哦，所以你偷看我，也是为了解渴？”
    一声清脆的响动，舒盼拧开瓶盖，却因为陆辰良这出乎意料的一句僵在原地。陆辰良伸手阻止了舒盼喝饮料的动作，“还是，你渴到已经忘记自己对芒果过敏了？”
    舒盼将拧好的瓶盖又转了回去，像个做错事情的小学生，顺手把饮料又放回了原位，摆放得端端正正，这才小声地抱怨道，“原来你知道啊……”
    陆辰良侧脸看着舒盼，眼底深邃，“你都和嘉扬签了合约了，不会现在还存有公司对你一无所知的幻想吧。”
    可她的这份合约，不是就要结束了吗？
    舒盼对陆辰良话中的深意愈加困惑，纠结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看到路灯都由红闪现为绿色，但见陆辰良的眼神忽地又玩笑起来，“在承认偷看我和过敏之间，你宁愿选择后者？”
    陆辰良迅速通过十字路口，将车子停当后抽出钥匙离座，只留着舒盼一个人在副驾座上继续懵逼着。
    她到底这么心虚做什么。其实偷看了就看了，只要陆辰良能不误会，她就是光明正大地欣赏他的颜值也根本没有关系，可是看刚刚陆辰良的态度……
    明显就是误会自己对他有猫腻啊！
    眼看陆辰良已经停车下去了，舒盼缓了口气赶紧跟上去，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把刚才那件事情解释一下，“陆、陆先生，我偷看你，绝对不是为了解渴。不不不，我偷看你，也解不了渴。也不对……”
    陆辰良回过头，无可奈何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舒盼好不容易顺上来一口气，“你相信我，我偷看你，纯粹是因为你好看，和口渴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陆辰良的反应十分淡定，他点点头，“嗯，这件事我知道。”
    第29章 有个路灯
    陆辰良知道什么了？
    舒盼急得要跳脚，与其让陆辰良怀疑自己对他有意思, 还不如让她把刚才的芒果汁全部喝下去以证明清白呢！这个问题的性质可是很严重的, 她充其量和那个喝醉了的班长一样, 对陆辰良这类身份属性的人, 只是偶尔远观驻足一下而已, 更何况陆辰良还是有女朋友的人。
    毕竟谁都喜欢并且乐于欣赏美的事物不是吗？她这都要彻底结束合约了, 再给陆辰良留个居心不轨的最后印象，这口气她还真的咽不下去了。舒盼迈着悲壮的步伐，快步地走到陆辰良的跟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慎重。
    “陆先生，虽然我以后就要和嘉扬解约了。但我真心地，祝愿您和云芳菲百年好合, 早生……”
    贵子。
    她这最后两个字还卡在嗓子眼里, 却见眼前的陆辰良早已从先前漫不经心的态度中迅速地转变, 他神色复杂地扫视了一圈四周的环境，最后开口问一句了完全不相关的话, “你一直以来就住在这种地方？”
    “是啊。”
    舒盼答得丝毫不心虚，“虽然搬了一次家，但是大致上没有离开过这里，有住了快十年了。”
    等等，怎么一件事情还没说清楚，她就又被陆辰良带着走了！
    舒盼张开双臂挡在陆辰良面前，探头探脑地试图遮住他已经离题的视线, 奈何整整矮了对方一个头，怎么踮脚好像都挡不住，“陆先生，我的意思是……”
    陆辰良伸手将舒盼的脑袋别到另一边去，他顺着灯光昏暗的小巷极目望去，大片瓦灰色的墙壁直堆砌到两边田埂里头，不少墙面上都用红漆涂画着触目惊心的‘拆’字。一幢幢有着暗色墙体的老旧房子参差不齐地排列着，再往深处一些，甚至连一盏像样的路灯都没有。
    她居然能在这种地方住得下十年。
    舒盼被别到一边，趔趄了几下，她摸着脑袋又迎上去，“陆……”
    陆辰良干脆地道，“以后别住这里了。公司会给你再安排住处的。”
    给自己搬家？
    舒盼恍然大悟了。看来陆辰良的正题在这里，他一直送着自己到这种偏僻的地方，八成并不认可她的忠诚度，要为了云芳菲的事情再三确认，并且让她封口。
    于是她卖力地表现着忠诚，“解约之后，关于云小姐的事情，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所以应该没有搬家的必要的了吧？”
    陆辰良眉宇微皱，一步步靠近舒盼，“你觉得，这个连路灯都没有的小区，很适合你住吗？”
    到底什么跟什么啊！舒盼觉着陆辰良是故意把她的话曲解，从而提取到最无关紧要事件的几个字上。她都已经表达了忠心了啊？难道还要她彻底消失搬家离开这个地方吗？
    舒盼只好硬着头皮回答他：“是……不大合适……，所以等拿到薪水我会考虑换个地方的，总之，您放心吧！”
    她原本的住处是在b市的边缘，后来因为债主的骚扰，舒凡重新找的这个地方在a、b两市之间的交界处，虽然地处偏僻，但至少债主暂时不会三天两头地上门喊人了。
    舒盼当然不会觉得弟弟找的住处有哪里不好，而且比这里更糟糕的小区姐弟两人都待过，以前只要她一下班回家，弟弟就会拿着手电出门站在小区门口等自己。无论夜色多晚，逐渐成长懂事的舒凡始终是让她心中安定的明灯。
    更何况，她现在根本不是能考虑住所条件的情况。
    想到弟弟舒盼忽然硬气起来，她微微地挺胸昂头，伸出一根手指，对准自己头顶上的光亮，“而且，这里还是不是还有个路灯吗？”
    虽然这盏路灯十天有九天是坏掉的……
    舒盼适当省略了这后半句，理直气壮地拿出了自认为最有利的证据来反驳陆辰良。
    陆辰良抬头看了看那盏昏暗的路灯，他黑着脸，一言不发地又朝舒盼逼近了几步，她指灯的手还没敢缩回来，连连向后倒退了几小步，直到背后不可避免地撞上那盏路灯破旧的底杆。
    路灯被舒盼的动作震得一抖，猝不及防地落了陆辰良一脑袋的灰尘，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谁知这盏路灯的光亮，竟然也随着陆辰良的咳嗽顿时忽明忽暗地闪现起来。
    舒盼暗道不好，这路灯八成是又要发作了，她赶紧出手想陆辰良拍掉身上的灰尘，陆辰良却一把拉住了舒盼挥舞的手臂。只听得一声“滋滋”的电流响动，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去看那盏路灯，只见支小小的灯泡已经摇摇欲坠，而在那透明灯泡管的中央，只剩下两支细长的灯丝缠绕着淡蓝的小电流。
    砰——
    一声脆响，舒盼对这个路灯的脾气了解得十分透彻，她想也没想，就用另一只手揽住陆辰良的背部，往自己的方向送过去，两人同时下蹲，这才险险地躲过了这场路灯砸落的事故。舒盼松了口气，她经历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破旧小区的各种设备多半都有着差不多的问题，只不过是谁倒霉谁遇上了而已。
    舒盼缓了缓，这才觉得自己胸前压了一块东西，而且她现在和陆辰良的姿势似乎也有些不太对……刚才，她是不是把陆辰良往自己怀里送了？！
    陆辰良感觉到自己贴上了一块柔软的物体。他短暂地思考了一下刚才整个过程，首，先他因为舒盼的愚蠢被蒙了一头的灰尘，然后制止了这个女人要拍他脑袋的可怕举动，勉强看了一眼快要掉下来的灯泡，还没看明白什么问题，就被舒盼推着后背往前下蹲，最后——
    他的脸就埋在舒盼的胸上了。
    舒盼也是一脸懵逼，在黑暗中无声地瞪大了眼睛。她收回自己放在陆辰良背上的坐手，又挣脱了另一手后傻愣地站起来，整个人僵直在原地，如同被掉落的灯泡命中了脑袋。
    天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把自己的前老板的脸往胸上按？以后拿工资的时候，她估计是真的没有眼睛看陆辰良了……
    一片静默之中，陆辰良也缓缓地站起身来，深沉的夜色之中，看不清他那清俊的脸庞上有任何的表情，舒盼只觉得他的呼吸距离自己很近，近得仿佛再多一厘米，都能碰到他那副冰冷的眼镜框。陆辰良的语气中不带一丝波澜，仿佛刚才荒唐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是谁告诉你，你可以直接离开嘉扬了？”
    一道刺眼的白炽光朝两人的方向照来，舒盼的眼前顿时一阵光明，她微眯着双眼，带着满心疑问看向眼前灰头土脸的陆辰良，“你送我回来，不是就是为了结束合约吗？”
    陆辰良还未回答，旁边那束手电的灯光却不安分地扫动着，在陆辰良和舒盼的脸上来回探照着，最后手电的主人急急开口道，“姐，是你吗？”
    舒盼听得这声熟悉，她用手勉强挡着手电筒的光亮，只在指缝间露出一点光亮，再朝前方出声点看去，看见那个拿着手电筒的少年原来正是自己的弟弟舒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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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凡开着手电，一路领着舒盼上楼，他时不时回头也看一两眼后面的陆辰良。终于到了家门的时候，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是易先生的助理？”
    舒凡是认得易南的。之前易南来家里找舒盼的时候，正好他也在场。易南温和亲切自带柔光效果的形象一直深入人心，这极大地获取了舒凡的信任，他觉得姐姐有可能是找到了更好的工作。
    可今天冷气场全开的陆辰良，却让舒凡再度陷入了怀疑。这一趟回来感觉姐姐漂亮了不少，不会是因为美貌引来了什么工作上的坏人吧？
    舒盼赶紧冲弟弟使了使眼色，“哪有让客人站在门口讲话的道理，快进去吧。进去再说啊。”
    舒凡无视姐姐的暗示，执拗地要听陆辰良亲口说出一个答案。他不能允许自己的姐姐在任何时候遭受委屈，就针对刚才在路灯下，陆辰良距离舒盼近得那么危险，他都足以把这人直接赶出小区了。
    该不会这个人就是上次那个嫌弃姐姐出身的，什么陆先生吧？
    陆辰良的脸上仍残留着刚才抖落下的灰尘，他看着面前这个语气不善的少年，感觉自己情绪控制也快要到了临界点，他往前一步正要发作，舒盼抢先一步挤到两个男人中间，打着圆场，“是，他是。是易南派他送我回来的。”
    她说完，赶紧把舒凡一把推到门里去，又低声朝着陆辰良求情道，“陆先生，你就帮我这一次吧。上次你不小心接了我妈的电话，结果我全家都知道有个‘陆先生’，很难解释清楚。不如你就装一下……”
    “装一下易南的助理吗？”陆辰良这句话仿佛是从唇齿之间费力挤出来。
    舒盼疯狂点头，“就一次，你就当救救我吧？嗯？”
    陆辰良反问，“要是我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