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作品:《上上签

    马车行至韩家,韩夫人早得了消息出来迎,从下午等到晚上,仍领着妾侍子女们在门口接韩老爷,等得一众子女叫苦连天,纷纷回去。韩夫人知道自己年老色衰,所以只能以结发之情得韩老爷感动垂怜,因此并没有回去。
    此时看见马车远远驶来,韩夫人松了一口气,待马车将要停步,她快步迎到车门:“老爷。”
    “哎……”
    一声女子柔媚低声,似天雷重击,将韩夫人震在原地,连去撩帘子的手都僵住了。
    一只纤纤玉手从车厢伸出去撩车帘,将韩夫人已过半百的手衬得更似枯木老枝,羞得韩夫人急忙缩回手,瞪大了眼盯着车厢。
    片刻另一只手为她撩开车帘,那女子俯身出来,先是一阵袭人香气,随后便见她浓妆艳抹,容貌绝艳,年纪也不算小,但肤如凝脂,一颦一笑都十分魅惑人心。
    韩夫人的心都要碎了。
    丈夫不曾给她撩开过帘子。
    丈夫真给她带了个四姨娘回来,还不是阿卯,那就是说,阿卯要做五姨娘,日后呢!到底还要纳几个妾才能收心?
    韩夫人又恨又悲,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在这等了半日,结果却是为了个贱丨人接风洗尘,真是莫大的讽刺。
    柳莺下车后才看见韩夫人,媚眼在她脸上身上打量了一会,款款欠身:“见过韩夫人。”
    韩夫人气得差点疯了。
    一会韩老爷下来,见了妻子就道:“这是柳莺,还有……”
    韩夫人瞪圆了眼,还有?
    韩老爷探身入内,抱了个男童出来,低声:“这是成儿,他在路上睡着了,等他醒了再让他跟你行礼。”
    韩夫人愕然看着那男童,都已经有七岁了吧?她怔了好一会,才道:“老爷你……这是您的儿子?”
    韩老爷对妻子倒全无惧怕,便道:“是,他们在外面流落了八年,我去解州时碰见他们,所以就带回家来了。等会去一趟母亲那,你也要替莺莺说好话。”
    韩夫人心头勃然,却又不能发作:“妾身知道了。”她又看看柳莺和那男童,不曾受过半点苦的样子,哪里像是在外面流落过,吃好喝好才是。想明白后韩夫人愈发难受,原来她的夫君还在外面养了女人,还有了个这么大的儿子。
    说是去解州经商,实则是去外头和这女人缠绵了一个月吧。
    韩夫人强忍不悦,余光忽然看见阿卯,不由狠狠瞪了她一眼,将一切过错都怪在了她的身上。
    阿卯见韩夫人刺来的眼神,知道她怒意满腔,无处发泄,果真要如谢放所说,韩夫人会拿她出气,拿她开刀。
    谢放也给她指了一条生路,将柳莺的事全都告诉韩夫人,这样就不必受罚。
    但阿卯不想。
    她可以下决心对付翠蓉,但那是因为翠蓉先欺负她。可柳莺没有,甚至可以说,这十几年来,柳莺对她的好,也排在前几了。
    等韩老爷去见了韩老太太,说一会梳洗后带个人来见她,回头就让谢放去叫韩成。
    琴姨娘这边消息灵通,在韩老爷进家门开始就知道他真带了个狐狸精进门,她心里不悦了一会就接受了,反正有没有四姨太,老爷都不会来她房里了。但她有儿子在,也不在乎,就是日后分家产要给四姨娘的小兔崽子分一些,令她不痛快。
    门外走廊突然传来砰然的脚步声,人影闪到门口,气道:“姨娘!”
    琴姨娘被韩光吓了一跳,捂着心口说道:“这么大声做什么,快进来。”
    门一打开,韩光就大怒道:“我爹领了个狐狸精进门,您知不知道?还带了个龟儿子。”
    “呸,你爹的野种叫龟儿子,你不也成龟儿子了。”琴姨娘说道,“你爹风流,迟早的事。”
    “我是气谢放。”韩光咬牙道,“我待谢放如何您总该知道,掏心掏肺,还操心他的婚事,但结果呢,去了解州一个月,他竟然都不来半点音信,好让我们提早做准备。”
    琴姨娘笑笑,也不说话。
    韩光又道:“更离谱的是,他竟然过来请我去做说客,让我说服祖母让那野种认祖归宗,娘,你说谢放那厮可不可恶?我怎么可能去!”
    “去,为什么不去。”琴姨娘神色淡然镇定,“光儿,这件事在一个月前,谢放就来信跟我说了。”
    韩光讶然。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韩光没料到谢放早就说了,他这才有心思坐下,不怒了:“谢放为什么没跟我说,而是跟您提。”
    “告诉你也没有用,以你的冲动性子只会坏事。”琴姨娘说道,“谢放信上说了,老爷在外面养了个姑娘,还有个七岁的儿子,你爹态度坚决,接他们回家已成必然。”
    韩光禁不住说道:“难道就任由他们进韩家?”
    “自然不是,只是光儿,既然已成必然,谁阻拦都没有用,那为什么你不去帮着他们说好话?让你爹更加看重你?谢放说得没错,顺应你爹的心思,就是对继承家业最好的保障。你爹还想许诺你一些好处,但你一个都不要,只要说,‘爹让我做的事我一定会做’即可。”
    韩光听了心中颇不是滋味,琴姨娘劝解道:“这一个月姨娘也思前想后了千百回,想来想去,谢放所言不差,光儿,虽然你大哥痴傻已经没有回天的可能,但这并不意味着这韩家家业就是你的,惹怒你爹,日后他要把全部家产给那野种,也不是没有可能。”
    “姨娘,我是为您不值。”
    “姨娘知道。”琴姨娘此刻眼底才有了温情,温声说道,“光儿,你再得老太太喜欢,但哪一日她不在了可怎么办?总拿着你祖母来压你爹,可你祖母归西后,你又将你爹得罪了,得不偿失。”
    韩光被她说动了一些,问道:“这也是谢放跟您说的?”
    琴姨娘点头:“姨娘早就说过,谢放这人可以深交,他句句良言,对你有益。”
    韩光虽难以接受,但有生母劝导,他才稍稍释怀,叹了一口气说道:“那我这就去找爹,不管他许给我什么条件,我都不要,帮着他接那母子进来。”
    琴姨娘顿觉欣慰:“苦了你了,光儿。”
    韩光摇摇头:“是苦了姨娘您。”
    有了琴姨娘的开导,韩光很快就去找了父亲,和他一起去见祖母。韩夫人听见他在门外等,立即出去,瞪着他说道:“光儿你疯了,这人是要和你争家产的,你也帮着。”
    韩光默了默说道:“母亲,天地君臣,父亲对我来说,就是君,我敬他,尊他,所以父亲要我做的事,我绝不会推诿,还请母亲原谅。”
    韩夫人一心指望着脾气暴躁冲动的韩光冲出来阻拦,没想到他竟然毫无警惕,甚至诚心帮忙,她又惊又气,转念一想,以前的韩光哪里会这样,难道是有高人指点?
    韩老爷出来后,在路上就对韩光许诺了许多丰厚条件,又说要给他一大笔银子。素来缺钱的韩光差点按捺不住,可一想到母亲,他就忍住了,说道:“不必了父亲,父子间谈钱,就生疏了,只要是父亲让我办的事,我一定会办到,哪怕是……给我姨娘添个妹妹,我添个弟弟。”
    韩老爷颇觉意外,不由多看儿子几眼,心有赞许,但不露声色。见他不要,他心下倒更痛快,至少不必日后算计儿子了,两全其美。
    他先去了柳莺那,接她和韩成一起过去。韩成在屋里待得闷,已经跑到前头的院子玩了,见了韩老爷就跑了过来:“爹爹。”
    韩老爷弯身摸摸他的脑袋,笑问:“你娘呢?”
    “娘在里面。”
    婢女在旁补充说道:“柳姑娘还在梳洗,说赶路辛苦,要洗白净了才肯出来。还说老爷要是来了,就让您进屋等着。”
    韩老爷因儿子在,没有进屋,和他坐在凉亭里等。韩光见父亲竟然会有耐性等个女人,足以见那人有多受宠,这也就不奇怪为什么父亲非要带她回来。宠了八年还不厌烦,那女人果真是个狐媚子。
    韩光心中不屑。
    过了小半个时辰,柳莺才梳洗好了,坐在镜子前便让贴身婢女打开妆奁盒。婢女伺候了她多年,这会问道:“小姐还要上这些脂粉么?不要太浓艳了吧。”
    柳莺轻笑:“什么狗屁老太太,关我什么事。他们要我进门,我还不乐意,如果不是为了成儿……”
    婢女也跟着她眸光一黯,如果不是成儿少爷去巷子口玩,被人追着喊野种野种,她家小姐大概是一辈子都不会进韩家门的。
    柳莺施了粉黛,面容本就精致,此时更是如明珠璀璨。
    她的裙摆全是亮色,明艳又贵重,但别人一眼看见的,还是她那张倾城的脸。
    比如韩光。
    他看着柳莺穿过廊道,走过青青草地,缓缓而行,微微一笑,艳绝八方。
    他终于知道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会让他父亲宠爱八年了。
    咯噔……
    心蓦地一跳。
    韩夫人今晚无暇收拾阿卯,但阿卯知道难免受罚。
    大概是知道,所以阿卯不慌。谢放也猜到阿卯不会出卖柳莺,所以在府里碰见她时,先在她脸上打量了一眼,没有看见掌痕,又看看她的手,没有鞭打的痕迹。
    只是两眼,就把阿卯看了一遍,看得阿卯脸热:“管家。”
    谢放刚回府,还有许多事要忙,走了两步又道:“你今晚一定有空。”
    “有空。”韩夫人什么心思都没有,韩老爷也自顾不暇,屋里的下人都闲得很。
    “那你来帮我一个忙。”
    阿卯立刻应了下来,虽然不知道要帮什么忙但能帮上谢放就好。
    谢放去的是账房,拿了上月的账本,跟阿卯说道:“你将下人们外出买的一些东西记在上面,我去算夫人姨娘们买的。”
    阿卯顿了顿,看着他递过来的笔迟疑道:“这个恐怕帮不了您了。”
    “嗯?”谢放忽然明白过来,“你……不认字?”
    阿卯点头,这倒是谢放没有想到的,但细想又并没有什么矛盾,再聪慧的人没有进过学堂家里又没人教习,那不认字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我知道有个小姐妹识字,这些她应该都认得,我去喊她。”
    阿卯正要走,谢放就将她喊住:“不必了。”
    别人做事谢放并不那样放心,阿卯心细,如果是她就不用太担心了。韩府杂事颇多,韩老爷的确是吝啬,多请一人都不肯,谢放想寻个帮手,想来想去阿卯可以胜任。
    但奈何她不识字。
    谢放想了想说道:“你想不想认字,我可以教你。”
    阿卯没想到谢放竟然要教自己认字,她略觉意外,一想又试探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嘴巴严,做活又好,所以想找个帮手,因此才有余暇教我认字?”
    谢放觉得她比起之前来直白了许多,说话也不拐弯了,只是当面揭穿,真是一点情面也不留:“是。”
    他毫不遮掩自己的目的,让阿卯微感失望,但细想他直白些也好,至少没有骗她,不是虚情假意。
    阿卯说道:“我平日连笔都没拿过,可能会学得很慢,甚至可能会很笨拙,你不要骂人。”
    谢放蓦地被她逗笑:“我不骂你。”
    “还有,如果我突然去买笔墨,同房的姐妹们肯定会问用处,我实在不想让她们又非议你我。所以教习的话,就用树枝在地上写吧,我会好好记的。”
    谢放没有立即答话,说道:“你想什么时候开始学?”
    阿卯看看桌上堆积如山的账本:“我等会还有事要忙,等过几天吧。”
    既是等会有事忙,那又怎么会还要过几天?谢放知道她是觉得自己未来几日会很忙,毕竟走了一个月,府里堆积了许多事,所以近日很难抽空出来。